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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衣就是給書包上的書皮兒。大師孫犁於70年代初期,曾用很長時間,利用所得廢紙,包裝發還舊書,偶有感觸,慮其無傷大雅者,亦附記之,在以後的歲月里,大師依然對自己心愛的書進行包裝,同時在書上記錄一些文字,這些文字簡約至極,後來對這些文字以書為目,彙集出版,這就是著名的《書衣文錄》。
書里的兩則文錄,印象頗深,一是《菜根譚》,大師寫到:我不喜歡這類書,以為不過是變樣的酬世大觀。既非禪學,也非理學。兩皆不純,互有沾染,不倫不類。這是讀書人在處世遇到困擾時,自作聰明,寫出的勸世良言及格言之類的東西,用之處世,也不一定行得通。青年人之所以喜歡它,也是因為人際之間,感到困惑,好像找到了法寶,其實是不可靠的法寶。當時全國都在推崇這本從日本歸來的書,我也買了,也看了。書其實並非沒有道理,尤其是裡面的兩句: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看天上雲捲雲舒,我就十分喜歡。但大師的話現在看來真是過來人語。想來想去,還是大師說的對,何必給自己定下什麼條條框框呢,別人的東西永遠是別人的,別人發現的道理,也不是你的,循規蹈矩未必就是好事。只有自己感悟到才是屬於自己的。我認識個寫散文的朋友,他在其散文集的自序里有這樣的一句話:想喝酒就喝酒,想放屁就放屁。好一派洒脫形象。話雖有屁摻雜,但確說到了點子上。再就是《唐玄序集王羲之書金剛經》。這則文錄里,作者說,他給一位朋友寫了一幅字:如露亦如電。朋友不知道出處,作者也只知道是佛經里的話,但亦不明具體出處。當買到此書後,在書的最後,發現了這句話。其實那是《金剛經》里著名的偈子:一切有位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看后不禁沾沾然自喜,因為我很早就知道這個偈子,也知道唐寅唐伯虎因為此偈取號六如。由此得知,哪怕是大師也有用力不到的地方。同時為大師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境界而油然起敬。
孫犁是大師,一生布衣疏食,最愛喝玉米粥。在大師級的人物里,有給書包書皮兒興趣的,好像只有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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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上過學的,大凡都有包書皮兒的回憶。這種回憶往往追憶到上一年級的時候。( : )
我記得那是個夏天,剛上一年級,發新書了。我第一次聞到一種特別好聞的味道,於是不住地聞,如果散發出如此迷人味道的不是書的話,我真會吃一口,就和我兒子小時候吃了一口水果味的橡皮一樣。中午放學后,抱着書直接跑回家,跑到屋子裡把書打開,鼻子貼着書貪婪地聞。之後哀求二姐給我包了書皮兒。整個小學到初中時代,每次課本剛發下來,都是要先聞書香,之後包上書皮。高中以後,同學都不包,我也就不包了。但書香是要聞的,有時即使上課,也會不自覺地把書打開偷偷地聞聞。我發現很多人多愛聞新書味道,清新無限,沁人心脾,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香味。發了新書和後來買了新書,先把書打開隨即把臉撲上去深深地聞那書香,這習慣一直持續到漢字激光照排系統的出現。忘記那是買了一本什麼樣的書了,我突然發現,新書再也沒有了那熟悉的味道。我後來知道,那熟悉的味道本是油墨散發出來的香味,不是正規意義上的書香,更不是古人說的書香。現在印刷不再用原來的墨了,所以這種味道以後估計不會再有,但我將永遠記着它。當年上學的課本至今還保留着一些,他們的香味早已經散失殆盡,書散發出來的是發霉的舊書味道,但我給它們包的書皮兒依然完好保留,其中有本上初二時用過的《中國歷史》,後面有我畫的一隻小鹿。我那個時候沒有見過鹿,也不知道是怎麼畫出來的。現在看來,那東西好像是鹿,不過也像是狗並且還有兔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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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書櫥里的書,包着書衣的占很少一部分。原因之一,原來包過書衣的,現在因為有了比較像樣的書房,便把那書衣給脫了,這樣一來,書在書櫥里放着美觀也好找。比如那套58元中華書局標點本《資治通鑒》,進書房不久我就把他們的書衣脫下了。記得十分清楚,那是我1986年用“土地法”的宣傳畫包上的,那是很好的紙張,十分適合包書衣。20本書,我包了大概整整半天。當我把它們的書衣脫去后,書依然是容光煥發;原因之二,有的書買來的時候原本包上了,但看后又脫去了,這樣的書很多;原因之三,有的書不值得包,比如一些流行的小說;原因之四,有的書隨着時間的流逝,雖然依舊喜歡,但已經提不起看的慾望,也就沒有包書衣的必要了,比如《紅與黑》、《簡愛》。
現在有書衣的多是淘的舊書,或是新的已經看過但自己感覺還會再看的書,前者比如四十不言幫我淘的《紅樓夢資料卷》、《三言兩拍資料卷》,後者比如中華書局新版《莊子》和戚序本《紅樓夢》。
更有一些新書,根本不用包書衣,買的時候就有一層書衣或書套。至於原來所藏的舊書,有的有本來的舊意,是自己熟悉的模樣,看上去心裡痛快,所以不包書衣。
最需要包書衣的舊書是:書內根本沒有人看過,但封面或書脊已經壞損,這樣就必須要給其包上書衣的。
包書衣是樂趣,先把書的塵土拍靜,用橡皮等工具把書擦乾淨,如果是太久的書就要動用毛巾或肥皂了,這是功夫,用力大小,沾水多少都憑自己的感覺,對那些有損壞之處,用漿糊和紙條小心粘好。等把書完全收拾好后,乃用上好的牛皮紙進行包裝,現在包書衣崇尚簡單,直接包上即可,但一定要平實熨帖。和學生時代不一樣,那個時候,往往還要把包書的紙反折一下,包出來漂亮的四個角來。我對自己包書衣的水平還是有點自信的,最起碼我自己對自己滿意。把書包好后,用剪刀把兒或鋼筆把邊角捋實,之後用毛筆或鋼筆寫上書名,這也要憑自己的感覺,寫書名的方位準確與否直接影響書的美觀。我一般都是豎著寫,之後在書名的左側用煙盒類的硬東西比着畫一豎線。最後,鈐上紅印,眼前便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包書衣的過程是細心而有步驟的勞動,這真是件十分愜意的事情。其樂趣,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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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新分來一個實習的女大學生,學法律的,清秀、文雅、禮貌,聽MP3之餘,偶爾翻着白眼跟我叫聲叔叔。讓她管一些內勤工作,但主要任務是裝訂卷宗。卷宗的封面是很好的牛皮紙,也是我現在包書皮的常用紙。前幾天得到一部心愛的書,就是那套我久求方得的《大波》,館藏書,煌煌三大本,我將是這部在圖書館沉寂多年小說的第一個讀者。但書的封面已經陳舊,便決定給其包上書衣。當我把書收拾乾淨后,正好手頭有點事情,便問那位實習的學生,會包書皮兒嗎?她爽快地說,會。於是我便把書給她拿了過去。整整有兩個小時,我看她包書衣的樣子,好像是在和書進行着搏鬥。終於她把包好的書給我送過來了——我本意是想讓她給書穿上一件緊身衣,她卻給三本厚厚的書分別披上了三件寬大的法袍。她囁嚅地說,叔叔你看行嗎。我把書接過來一看,感覺鼻子有點歪,馬上正了過來。連聲說不錯挺好多好捏。我心裡想說的是:包的介是狗蛋湯啊。
哎,讓我說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