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多村子里的打麥場,繁華散盡,像那些垂暮龍鐘的老人們一樣,在歲月的河流里,逐漸老去,呈現出一副孤寂的落寞。
每個村子都有一處打麥場的,大一些的村子甚至有兩三處打麥場呢!打麥場多在村頭或者通風良好的高地。夏收之後,村子里的打麥場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也是每個村子里最熱鬧的地方。
當空中有了“旋黃旋割鳥”的叫聲迴響之時,村人們就忙着清理打麥場了,因為打麥場從初冬到仲夏的大半年時間裡一直是閑置着的,眼看着麥子泛黃了,得趕緊收拾好打麥場,以便麥子收割回來之後,能夠及時晾曬、打碾。最好是在一場適中的夏雨之後,村民們自發地集中在一起,開始剷除麥場里的雜草。荒蕪麥場的大多是一些野燕麥、鐵掃帚之類的惡霸草,非得下力氣剷除不可,所以鏟場是個重活,需要精壯的勞力才行。乘着雨後地皮軟,大家一鼓作氣連鏟帶拔,很快就把麥場清理出一個輪廓來。鏟場結束之後,接着就要光場了。光場是個慢工活也是個技術活,非得有經驗和技術的老農才行。一個老漢吆着一對黃牛拉着一隻笨拙的碌碡,慢悠悠地轉着圈兒,只是這圈兒轉得很有講究,一邊收一邊擴,也是經驗之所在的關鍵。這個過程叫做緊場。經過大半天時間,四個方位都緊到了,場面看着瓷實了,就要在碌碡後面綁一股樹梢子,開始光場,也是清理打麥場的最後一個環節。
麥子上場之後,每家每戶都在自己的區域內晾曬麥捆,等到大家都晾曬的差不多了,就要開始碾場了。碾第一場麥子的,多是村子里德高望重之家,因為麥場剛收拾好,場面不是很硬實,會有不少的麥粒被壓進浮土裡,這就需要有奉獻精神的人家承頭碾第一場。接下來就是那些老弱困難戶了,最後才是哪些人丁興旺,勞力眾多的人家。這是約定俗成的村規,沒有人張榜公布,也沒有人覺着有啥不合適的出來反對。一家子碾場一村人幫忙,從早上開始攤場到中間的三次挑場,都是街坊鄰居一起幫忙,主人只是忙着準備午飯,準備裝糧食的袋子,或者伺候碾場的機手,給尋找一些需要的零碎東西。到場起起,麥子和麥衣被集中到一起時,就是大家吃午飯的時候了,如果沒有風,主人家的掌柜的就留在麥場里等候風,幫忙的鄰居們被請到家裡,或是油餅子稀飯,或是臘肉炒洋芋粉條加漿水拌湯......大家聚集在主人家院子里的杏樹下,隨意而坐,邊吃邊諞,話題五花八門,有葷有素,儼然一個龐大的家族聚會。吃飽喝足了,男人們和幾個會掠場的女人到麥場里去幫助男主人揚場,其餘的女人們則幫着女主人收拾鍋上,縫補有窟窿的袋子,準備裝糧食用。
如此這般輪流碾場,到麥子碾完,也就進行了一次全村的輪流聚會。碾麥子的那十來天時間,村子里的大人娃娃都是喜笑顏開,樂不可支——大人是因為收穫而喜悅,娃娃們則是因為少了約束而恣肆。大人們忙於夏收,對於暑假裡的娃娃自然疏於約束,這下子可好了,他們幾乎是任意作為,那些膽子大的娃娃到小河裡去玩水、逮魚;膽子小的碎娃娃則黏在場里,一會在場邊追逐打鬧,一會鑽進草垛里捉迷藏,還有的爬上高高的草垛,炫耀自己的本事;還有那些剛學步的光屁股娃娃,被大人們安置在麥場一角,跌跌撞撞地學着步,跌倒了自己爬起來再走......無論是河裡玩水還是麥場里嬉鬧的,包括那些光屁股娃娃,一旦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都會不約而同地到主人家去混飯吃,主人家也早給準備好了,專門為娃娃伙支了一張桌子,甚至他們的飯菜還要比大人們早上桌呢!
麥子打碾完畢之後,麥場光潔瓷實,每天傍晚倦鳥歸林,火燒雲染紅西天的時候,大大小小的娃娃伙就聚集在打麥場里,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陀螺的;有唱著兒歌跳皮子的女娃娃;有繞着草垛捉迷藏的男娃娃;有在場子一角磕磕碰碰學騎自行車的;還有那些年幼的碎娃娃連在一起玩老鷹捉小雞的......大人們則以碌碡為界,男女分成兩堆,男人們抽煙喝茶諞閑傳,女人們手裡忙着針線,嘴裡說著家長里短。間或有一兩個喜歡饒舌佔便宜的愣頭青,不小心招惹到了女人,被人家一擁而上,七拉八扯地要脫了褲子,直嚇得小夥子喊姐叫娘,磕頭作揖,求饒不止,引發一陣長時間的鬨笑。在一旁玩着面面土,嘴唇上掛着兩根鼻涕的碎慫娃也稀里糊塗地跟着笑,娃他媽一聲“你碎慫曉得個啥,笑你娘的腳呢!”又引發了一陣更大聲的鬨笑。
打麥場,多麼具有磁性的開心場啊!
隨着農村精壯勞力的減少,小麥種植面積銳減,再加上收割機的替代,村子里的打麥場逐漸被人遺忘,大多已經失去了它的功能,昔日里隨着車輪吱呀歡叫,在金黃的麥稈上興奮舞蹈的碌碡,也被荒草深深地淹沒,扒開草叢,看到的是一個滄桑頹廢,斑駁衰老的石頭,沒有一絲“白虎”的威嚴了,不由人心裡一陣黯然......
打麥場上的歡樂,只能在記憶里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