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省里開會，兩人一室。和我同室的，是位長者。本是同行，彼此認識，知道他姓李，但不熟。我年輕，故以“李老”呼之。 晚上沒事時，總有兩位與會者來找李老閑話。他們和李老年齡相仿，似乎曾在一處工作過，且極投合，後來才分開的。那次開會，久別重逢，當然聚談：說別後，漫敘舊。我本想去找我的同會朋友，但聽得三老敘舊，就不想離室了。他們訴說的多少往事，我不曾聞見，很覺新鮮。又是多年過去，我仍記得三老敘舊的片段。
1.歷史的浩嘆
小學的音樂課上，有時課堂還剩點時間，同學們就請老師唱個好聽的歌，但老師有時也讓班上的曲林穎同學給大家唱。曲林穎個兒不高，短髮，很文靜，但嗓子極好，會的歌也多。她唱過一個說台灣的歌。歌名我忘了，但現在還會唱。開頭幾句是：“我們生在海洋，我們長在高山。滿清皇帝出賣我們，台灣已淪亡了五十年。”她的歌，她的歌聲，她認真唱歌的神態，幾十年過去，我依然記得。當時還聽過一首二部合唱歌曲：“下台灣，下台灣，人不歇腳馬不停蹄。打到台灣去，全國人民要勝利······”聽起來真像千軍萬馬行進，威武昂揚。那時我還看過一本少兒讀物，封底有畫，一旁的字是“解放舟山吃黃魚 解放台灣吃白糖”。然而風雲不測，世事突變。
記得有位同學考問我：“你知道什麼是‘抗美援朝’嗎？”他讀書比同班同學多，知識面寬，竟然知道俄國皇帝叫沙皇，知道克里姆林宮、十月革命、珠穆朗瑪峰從前叫厄菲爾氏峰。我們都佩服他的博學多才。然而對他這類乎“一加一等於幾”的考問，我有點生氣，同時也就決心從此努力多看書，長知識，讓他不敢再俯視我。但是“下台灣”的歌不再唱了，我們也沒有吃上台灣的白糖，卻學唱了志願軍戰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看到了廣為流傳的一張照片：一位解放軍戰士持槍站在鴨綠江邊，注視着對岸朝鮮新義州的戰火濃煙。戰火濃煙的那面不斷傳來戰場消息。我知道了黃繼光、楊根思、楊連第，還有漢江、五音山、松鼓峰。不久，學校號召同學們自願給志願軍寄慰問袋。我的慰問袋裡裝了一條毛巾，一本有圖有文的書《九立功》，說一位解放軍戰士九次立功的故事。還有一封短信，大義是感謝志願軍叔叔保衛我們。我不知哪位志願軍戰士收到了我的慰問袋，不知這位戰士後來怎樣。他活着回來了嗎？如今可健在？也許永世長眠在異國他鄉了，甚至就在無名墓地？我不知道，但永遠記得他們，那些活着的和戰歿的、有名的和無名的英雄們！
那場三年的戰爭結束了，然而我們沒能再下台灣。多年後我才知道了那場戰爭的真正緣起，才知道了沒能下台灣的真正緣由。六十年前，歷史似乎曲折蛇行了三年。六十年來，我常聽見歷史的浩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