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歲月流逝,許多記憶都漸漸模糊了,有的只留隱約的印痕,有的乾脆記不起來了。但總有一種記憶讓人永遠難以忘懷,就像鐫刻在心頭,只要心還在跳動,那記憶就一直生長着,溫暖着,無論是斜陽夕照的春日,還是朔風肆虐的冬夜,無論是悠閑愜意地與家人到田野踏青、外出旅行的途中,還是偶染小病時獨自卧床靜養,或在寂靜的深夜燈下漫筆,那記憶如影隨形。我曾在如夢的過往中流連輾轉,也曾在旭日東升的晨光里滿懷希冀,那些美好的記憶啊,總讓我透過盈盈淚光,真真切切地感知着親情、友情和愛情。
最愛黃桃罐頭
三九天,氣溫驟降,兒子染了風寒,去醫院診治,一番檢查后醫生說支氣管發炎了,需要輸液。三瓶藥水輸完,兒子的手冰涼,臉頰和脖子卻滾燙,整個人失了以往的朝氣,臉色蠟黃,四肢乏力,午飯也沒胃口。勉強吃了幾口白稀飯,就躺到沙發上去。我倒了滿滿一碗開水給他,喝完水,兒子湊在我耳邊說:“老媽,黃桃罐頭!”我親了一下兒子的臉,就頂着嚴寒出門去買黃桃罐頭了。一路走,淚水就忍不住湧上來,不只是因為心疼生病的兒子,讓我淚流的更是那一聲---“黃桃罐頭”。
提起黃桃罐頭,那也是我的最愛,不單喜歡果肉的甜潤綿柔,更喜愛湯汁的爽滑可口。平日里喜歡吃,生病發燒時就更渴望能吃上一口。小時候住在額敏的加爾布拉克農場,因為沒吃過幾天母乳,抵抗力很差,一到冬季就愛染病,每次都會發高燒。我一生病,老爸就想方設法變換花樣做我愛吃的飯,而沒有胃口的我,任性地不肯吃飯,單單要吃黃桃罐頭。有一次生病發高燒,農場的商店黃桃罐頭缺貨,老爸就騎上單車跑到九公裡外的縣城去買,正值三九嚴寒,白雪皚皚,呵氣成霜。騎單車的老爸棉帽子白了,大頭鞋凍硬了,鬍子上都結了一層冰。來回兩個多小時,自己沒顧上喝一口熱水,趕忙從懷裡掏出裹着體溫的黃桃罐頭,看着女兒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老爸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2007年老爸在額敏生病住院,我卻遠在三百多公裡外的烏蘇市工作,當時剛剛下派到社區掛職,又趕上維穩形勢非常嚴峻的時期,每天值班巡邏二十四小時堅守崗位。我只請了兩天假湊個周末回去看望老爸,除去路程滿打滿算在家只住了兩天,給老爸做了幾頓可口的飯菜,陪老人家聊聊天散散步。看到他因糖尿病併發肺部感染而日漸憔悴的面容,單薄羸弱的身體,真是心疼得要命。無奈忠孝不可兩全,在老爸的催促下我便匆匆忙忙趕回去上班了。直到2008年老爸永遠離開我們,我都沒能在他身邊好好伺候他照顧他,哪怕什麼也不做守着他也好,就連這都沒能做到。想起老爸生前對我們傾注的愛心,自責就更深更切。在他故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幾乎不敢閑下來,只要一有空閑,就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彷佛看到他帶着寬沿草帽去放一群白鵝,肩上背着長長的竹竿,竹竿前端飄着紅纓子;他正在扎一隻蝴蝶風箏,用水彩顏料塗畫蝴蝶翅膀;他用牛角給我的舊提琴雕刻拉線板,手工嫻熟精細;他在為家人腌制風乾肉,製作臘腸,看到他大冬天滿街跑着給外孫買西瓜,用爬犁拉着外孫去買年貨……往事歷歷在目,那些平時最愛吃的紅燒牛肉、炸丸子、清燉肉、燙麵糖糕、胡蘿蔔包子等我都不能吃,一吃就想起他。那些都是他平時愛吃也最愛做給我們吃的美食,如今他再也吃不到了,也因為這個緣故,這些美食也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而我最愛的黃桃罐頭,這些年更不敢輕易碰觸。看著兒子吃得香甜,我的心中卻是酸澀,那滋味,是“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啊!如今,唯有記憶---愛的記憶,伴隨着我一天又一天,讓我把對老爸的遺憾化作對家人的關愛,算是找回一些小小的慰藉。
春節前夕回額敏娘家,弟媳染風寒高燒近四十度,體溫稍降后想吃的唯一食物竟然也是黃桃罐頭!弟弟買來了黃桃罐頭,大家分享着,回憶着……
永遠的祖母
書架上的文學書籍不少,每當我抽取其一捧讀的時候,目光總會在那幾本世界名著上停留,《安娜卡列尼娜》、《紅與黑》、《巴黎聖母院》、《基督山恩仇記》、《飄》。不僅僅是對這幾本書籍愛不釋手,更深的情結還是因為這些書是一位睿智而溫婉的老人留給我的紀念。那個我叫做祖母的人,已經故去十多年了,而她的音容笑貌,無時不在我的眼前閃現,她思想的光輝,在黑夜中為我照亮,成為我成長路上永遠的指引者和守護者。
祖母祖籍江蘇武進,是一位大家閨秀,識文斷字,能歌善舞,高中階段就讀於河南開封女中,她資質聰穎,性格開朗,清秀的五官,頎長的身形,既有江南女子的溫柔,又不失時髦女學生的洒脫。她不顧家庭反對,十九歲嫁給了曾是黃埔軍校六期學員,后參加革命一直從事地下工作的祖父高靖中。四十年代初期隨祖父來到新疆額敏縣,祖父從醫,祖母教書,兩人相伴短短十幾年,祖父留下七個子女,英年早逝。
沉重的家庭負擔就落在了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身上。要養六兒一女七個孩子,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才一歲。僅靠當教師微薄的收入是不夠的。當時曾祖母一邊幫着帶孩子,一邊還在街頭擺個小攤賣菜,曾祖母和祖母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太太和小姐,在艱苦的生活面前,勇敢地挑起了責任的重擔,母女兩人互相攙扶着,拉扯七個孩子漸漸長大。而命運卻總是捉弄人,當生活稍稍好過一點的時候,祖母卻病倒了,全身乏力,頭痛難忍,不得不住院治療,幾個月過去病情不見好轉。正趕上校方精減人員,祖母被精減下來,失去了工作,離開了熱愛的教師崗位。當時她幾乎對生活絕望了,但在曾祖母和幾個朋友的勸說下,看到七個未成年的子女,她又樹立了堅強活下去的信心。為了養家糊口,祖母柔弱的雙手干起了在麻繩組搓麻繩的工作,從一個門外漢到熟能生巧,工作效率逐步提高,幾個月後她在麻繩組的成績就排在前幾名,收入勉強維持家用,後來在政府的幫助下,發放了一筆退職金,算是解決了燃眉之急。再後來,祖母到鄉下生活過幾年,自己種菜養雞,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雖然艱苦,但精神上是愉快的。幼小的我還記得那些在鄉下的日子,昏暗的煤油燈下,祖母讀《紅樓夢》的情景。
因為祖父早逝,文化大革命時期被誣陷說祖父有“歷史問題”,祖母和七個孩子又受到牽連,大會小會讓祖母“認罪”,孩子們參軍考學均受到影響,生活的艱難沒把祖母壓垮,精神的重壓又來考驗她的毅力。她沒有被嚇到,堅信自己的丈夫是一名真正的共產黨人,她與他們唇槍舌戰,從未屈服過。後來祖母去北京,在祖父生前老朋友的幫助下將申訴材料遞交到鄧穎超手裡,後由中組部批文讓當地查清祖父高靖中的問題,經查實祖父沒有任何所謂的“歷史問題”,壓在心上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祖母也得到了當地政府的關心照顧。
祖母經歷的磨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我從小在她身邊,聽她講抗戰故事,講過去的事情。那些心酸的往事不但沒讓她流淚,反而造就了她的堅韌和頑強。跟她在一起,什麼困難都不怕,遇到什麼事都想跟她說,向她討教。在我心目中,祖母就是天,就是一盞明燈。她是我們大家庭的核心和主宰。
做為一家之主,祖母從未跟六個兒媳婦紅過臉,總是和顏悅色,輕聲細語,明事理,講道理,為人豁達,受人尊敬。十幾個孫子女也都受到她的真情關愛和呵護,最重要的是得到她的言傳身教,養成了知書達理、勤奮好學、堅忍不拔的優秀品質,這是作為一個人一生都受用的品質。其中受益最深的應該是我了。她教育我做一個誠實的人,真誠的人,不卑不亢有骨氣的人。四歲的時候我拿了鄰居家的玻璃鈕扣,她發現后沒有訓斥我,而是循循善誘,給我講“小時候偷針長大偷金”的故事,告訴我別人家的東西再好也不能私自拿回家,還帶着我把紐扣送還鄰居大媽家,並向人家道歉。這些年我結交的朋友,大都建立了深厚友誼,也是祖母告訴我,要用真心換真心,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她高中時代的同學,一直到八十歲高齡還有聯繫,情誼深厚。每當我在學習、生活、工作中遇到困難,情緒低落想打退堂鼓的時候,也是祖母及時開導鼓勵,讓我度過一個個難關,堅定地向理想的目標邁進。
忘不掉幼年時祖母唱的眠歌,忘不掉愛美的少女時代祖母親手縫製的綢子小棉襖,更忘不掉初為人母時七十九歲高齡的祖母趕來陪伴的日日夜夜。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裡,每年我生日,她都要親自去書店給我買幾本中外名著,並在書的扉頁上寫上一段話。她說:等我離開你后,這些書會陪伴你,你的精神世界永遠都不會感到空虛。那時我會在天堂,微笑地望着你。
我明白,祖母一直都在,一直在微笑地望着我,我亦不辜負她的期望,努力做一個善良、執着、高尚的人。
初見情懷
世間的每個人都會有初見的情懷,宛如一杯清純透明的水,看似平淡,卻包含着讓人永遠難以忘懷的記憶。那種略帶淡淡憂傷的幸福感,隨着歲月的流逝愈發強烈,讓人在經歷了喜怒哀樂,看盡了悲歡離合后,更覺初見的美好與珍貴。
最初相見是在開滿丁香花的校園。那一年,我還是一個剛滿17歲的花季少女。那個年紀如新荷初綻,清純聖潔,不沾一絲塵埃。有夢,夢裡的少年總是那樣溫文爾雅,含情脈脈。他有着一頭濃密的略帶捲曲的黑髮,高挑的個子,細長的眼睛,笑時,露出潔白的牙齒,帥氣、陽光。他彈吉他,唱歌,在校園的足球場上馳騁,參加學校各類節慶活動文藝演出,是許多女孩子心中的偶像。也許是自小喜愛文學和藝術的緣故,讓我有更多的機會展示自己的才藝。時常在校刊上發表小文,參與學校文藝匯演,演講、朗誦、舞蹈,也是同學心目中優秀的女生。兩個人,在人生最美的季節,有了最美麗的遇見。彼此欣賞,默默關注,似乎只需一個關切的眼神,一切便心領神會。沒有過多的接觸,也不曾有過深層次的交談,所有的美好記憶也只是定格在一次新年文藝演出后,我跳完舞蹈退場到後台,他在幕布後面拿軍大衣給我披上的情景。披上大衣,裹緊衣襟,把毛領豎起,不經意間佛弄了一下我額前的劉海兒,那一刻四目相對,卻只是說:天冷,快穿上,別感冒了。
青春歲月里總是有許多蔥蘢的心事,他不說,我亦不問。我猜測如此優秀的他,不可能只把心思用在一個女孩兒身上,雖然他一如既往地在我身邊,在丁香花的芬芳里相伴晨讀,夜自習的間隙陪我在涼風習習的操場上慢跑,一起排演話劇《紅燭頌》,而在少女的心裡依舊莫名其妙地存着小小的隱憂和自卑,既不願意他與其他女孩過多交往,又不輕易表露自己對他的感情。那種矛盾的心理,嘗盡了被情感折磨的滋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初戀,更不知道自己的堅守到底有什麼意義。即便如此,我依然故我,任憑男孩子們熱情的表達和追逐,始終獨來獨往,享受內心只容一個人居住的甜蜜憂傷。
日子流水般逝去,僅僅是一個四季輪迴,便到了高考的季節。在那個決定命運的七月,意味着我們從此將各奔東西。最終,他考取了南方一所大學,學習外貿,而我留在北方學習醫學。臨別時,他送我一個生肖紀念幣,淡紫色的包裝盒,一枚精緻的心形銅幣刻有我的屬相。每年五月,校園裡的丁香花依次盛開,滿眼優雅的紫色,空氣中有略帶苦味兒的清香飄散着,像那些走遠的往事,更像那個少年留給我的記憶---清新美好卻帶着淡淡苦澀的幸福記憶。
初見,遠去的是流年,沉澱的是真情。
閨 蜜
說到閨蜜,第一個感覺就是溫暖。被雨淋濕后一方厚厚的純棉毛巾,一杯甜甜的暖心紅茶;遇到煩惱和困惑時,一席真誠的話語,一番理性的勸誡;為情所傷時,一個憐惜的眼神,一處傾訴的港灣,哪怕只是相伴默默,無言,卻深深懂得。
人生旅途中,遇到很多事,結識很多朋友,但成為閨蜜的卻不多。岩,便是其中之一。
回憶那些走遠的日子,我和岩總愛在工作之餘手挽手在城郊漫步,傾訴年輕女孩子的心事,總會在晴朗的夏日裡騎上單車到郊外吹鄉風,聞花香。也會在星光閃爍的初秋,到鄉下的麥場上聽蟈蟈的歡唱。那個年月還沒有音樂茶座,也沒有優雅的西餐廳,我們就去露天舞會,三步舞曲是我們的最愛,音樂響起,飄逸的長裙盛開一朵朵美麗的喇叭花兒。
還記得當時在鄉里的衛生院工作,為了普及衛生和防疫知識,我們經常到村隊入戶普查、送葯,給那裡的孩子打預防、發放脊髓灰質炎糖丸,下雨騎不了單車的時候,我們就手挽手走在泥濘的鄉村小路上。有一年大雪,我倆徒步去一個較遠的村隊學校打預防針,天氣很冷,倆個人手腳都凍僵了,可我們還一路走,一路唱歌,講笑話,給彼此鼓勵,在雪野中行進2個小時,終於達到目的地,完成了工作任務。
傷心煩惱的時候,岩總愛說笑話調侃,一笑,彎彎的眉眼中,儘是理解和關切。有了成績得意忘形時,岩也會善意提醒,說幾句逆耳的忠言。青春歲月,身邊有岩的陪伴,欣慰而滿足。那份默契,隨着時間推移愈發珍貴。
因工作調離故鄉,分別的時候,飄着細雨。兩人淚眼相望,默默無語。岩送我一個黑色的坤包,金屬鏈的背帶,很精緻。我離開故鄉的時候,行囊中還有一套印有蘭花的玻璃杯,磨砂材質,杯上畫有蘭草,是二十四歲生日時岩送的生日禮物。這些年,這套杯具一直陪伴着我,深夜燈下獨坐,一杯醇美的紅酒,酒中濃濃的情誼,想起岩,想起那些走遠的往事。
後來,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經歷了人生中許多的痛苦和歡樂,生離和死別,人間百態讓我們更加成熟和穩健。在相聚三百多公里的兩個小城裡,我和岩似乎一刻也不曾分離。生活、工作、情感,深層次的交流溝通,帶給對方心靈的撫慰。每逢節日閑暇,都會回到故鄉額敏,那裡有我的親人,有岩。我知道,無論何時,岩的家,始終是我喝閑茶的去處,她在那裡等我,等我一同拾起那些寫滿溫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