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孝道徵文(一):清明祭,孝之殤
1993年12月15日那個飄雪的早晨,為中心一片綠色的理想,我踏出了大涼山深處那個小山村的家門。如今,24個年頭過去了,回家的路還是那麼漫長。那些於我至親至愛的人卻永遠離開了我,沒有見上最後一面,沒有說上最後一句話。沒有什麼過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時光再也回不到從前,至親至愛的人,再也回不到身邊。
一、人間至德忠和孝,世間上善信與誠
1994年那個火熱的七月,也是黑色的七月。從發小的來信中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已經是奶奶去世的第4個月了。那時候的新兵集訓的時間是3個月。3月底,我正處在新兵集訓的考核階段。再說了,即使是我新兵集訓期滿下到了連隊,義務兵也沒有探家的權利。在野外駐訓地收到來信,我很茫然。只記得在僅有的三封家信中,家人告訴我家中一切都好,讓我安心服役,不要牽挂。
現在收到這樣的信,我很突然。在咳歡下的淚水中,對家人萌生了一絲恨意DD奶奶去世這樣大的事都沒有告訴我。回憶起在那些眼巴巴盼肉吃的歲月里,如果能有一次吃肉的機會,奶奶總是事先偷偷的給我一小塊的舉動;回憶起老鷹從山頂上俯衝下來要抓走房后僅有的幾隻半大雞崽時,奶奶牽着我的手拿着大掃帚去趕老鷹的時光;回憶起我邁出家門的頭天晚上,奶奶從她屋內牆洞內掏出一個包了幾層的布帕子,打開以後將所有面值疊加起來共2元1角交到我手中時的溫暖。我在房東家屋后偷偷的抽泣着。
1997年1月底軍校的第一個寒假,我終於在從軍后第一次踏上了故鄉那片熟悉的土地。我來到奶奶的墳前,墳堆上長滿了青草和野花,爸爸媽媽告知她我即將成為一名共和國軍官的時候,我穿着軍裝向著奶奶的墓碑舉起右手行了一個莊嚴的軍禮。當我脫下軍帽,摘下肩章和領花長跪的時候,才發現墓碑上長孫欄下面是我的名字。原來奶奶沒有忘記我,爸爸媽媽也不是不想告訴我。
我第一個失去的至親的人,就這樣離開了我。
二、父母恩情深似海,天下人間第一情
1999年5月8日,是所有共和國公民應該銘記的日子。當日清晨5時45分,我國駐南聯盟五層樓的大使館被美國的5顆精確激光制導導彈擊穿導致3人死亡,20多人受傷。8時30分,緊急號聲響起,我所在的部隊作為國家的戰略預備隊,接受一級戰備命令,全員實施臨戰訓練。13日上午,我正帶領全排戰士在操場組織戰場自救互救訓練。連隊文書前來告訴說,我有三封特急電報,指導員讓我回連部去看。我納悶兒着將訓練任務交給一班長后回到連部,指導員和連長一起將三封電報交到我手中並叫我拆開看看。我拆開一封增加一層窒息。第一封:5月8日09:41"母病危,速歸";第二封:5月8日13:32"母故,速歸";第三封:5月8日17:55"母故,盼速歸".看完三封電報,我已經快窒息得喘不過氣來了,感覺大腦一片空白。連長指導員問我怎麼回事,我只是機械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因為在那個年代,別說手機,就是BB機,也只能是有錢人的奢侈品)。問及我準備怎麼辦的時候,我第一句話就說,現在能不能回去?他們的回答卻令我非常失望:現在一級戰備,包括團長政委都回不去。14日08:30,部隊由一級戰備轉換為三級戰備,教導員把我帶到政委的辦公室。政委對我說:你的三封電報在8號晚上8點之前就陸續到了,部隊執行一級戰備命令,沒有給你看,要哭,就在我辦公室哭,哭完了,拿上團里給你買好的今天晚上的火車票回去看看吧。
大涼山的五月中下旬,已是驕陽似火,我一路奔轉。17日夜間10點多,我未進家門,直奔母親的安葬地,用手電筒一照,只看到一堆新起的黃土,有着泥土的芳香。跪在母親的墳前,任由前額在墓碑上磕出斑斕的血跡。我在墳前大吼大叫,告訴母親是因為部隊戰備,我沒能回來;告訴母親由於我想早點見到她,下了火車轉汽車,下了汽車跑了一天的路;告訴母親就在剛剛過去的三個小時裡面,因為想早點見到她而選擇抄小路,有幾次差點掉進雅礱江里淹死了。可是告訴她這些,母親卻永遠也聽不到了。或許,母親還是能聽到的。
我任由別人攙扶着往家裡走。家人、鄰里都等在大門口,已經81歲的爺爺顫巍巍的上前說:國家的事,我們都從收音機里聽到了。比較起來,國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家裡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但是天太熱,你母親等不上見你最後一面了,是我做主下葬的,要責怪,就怪我吧。我給爺爺長長的磕下一個頭以示感謝。鄰里沉痛的告訴我,母親走的前幾天,天上下雨,村子里都忙着插秧,我家唯一的一頭耕牛(山區農村的主要勞動力)被人偷走了,弟弟妹妹又在讀書,由於大家都怕耽誤農時,就請不到人幫忙。一生要強的母親認為處處都在受欺負,在5月7日下午4點多鐘一氣之下喝劇毒農藥去了。堂弟和表弟連夜分兩批走了12個小時的山路到鎮上給我發電報,可是,一直都沒有我的消息。我告訴家裡,我要在墓旁搭一個茅棚為母親守墓。爺爺說,你有這個心意就行了,你母親節衣縮食、省吃儉用供你讀書,你高中一畢業就去當兵了,雖然你母親沒有享過你一天福,但是現在你是部隊的人、是國家的人了,常言說自古忠孝難兩全,精忠報國的戲我也看過,你能夠為國盡忠,就是大孝道。你母親在天之靈也不會怪你的,我們也不怪你。
嗚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其狀可名乎?
三、飲水需思源,為人莫忘親
小學二年級到四年級的三年時間,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那時候的外婆,擁有中國農村婦女所有傳統美德:勤勞、樸實、善良、包容。外公是一個大義的人,中年時因為一次不該發生的錯誤,一個人承擔了幾個人的責任,被判了20年。那些年只有外婆一個人默默的支撐着那個不完整的家,默默的拉扯着四個女兒艱難度日。外公釋放回家時,農村已經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那時的我,也已經八九歲了。但是60多歲的他,仍然那麼健碩。在外婆家的三年,他們給了我一個幸福的童年。雞窩裡如果有一隻母雞叫了,外婆就會用一支小笆子伸進雞舍,小心翼翼的將那隻還帶着體溫的雞蛋勾出來,預示着明天早上我會吃上一隻雞蛋。所以我總是在放學回家的第一時間給那幾隻雞撒玉米粒吃。下雨漲山水的上學放學路上,下坡上坎、淌水過橋,都是在他們的背上感受着騰騰的熱氣和潮濕的汗味。就這樣,我慢慢長大了。
2005年12月初,因為擔心有一批四川籍退伍戰士在返鄉途中搗蛋,團里安排我送兵,多給了我幾天假期讓我回家看看。這也是我1993年底離家后的第三次回鄉。我與小姨家的女兒小芬相約一起去外婆家看看。那時候外公由於腦梗,半身不遂兩年多了,記憶也時醒時糊的。清醒的時候知道我和小芬是兄妹,糊塗的時候便說我是小芬的爸爸。我們心中的凄涼無以言表。離開的時候,外公側過半片身子,一直看我們邁出大門檻。2006年4月底,我在野外駐訓場地接到外公去世的電話,說是外公在近三年的病痛折磨中掙扎着離開了我們。當天下午的體能訓練時間,我一個人加背了4個彈匣4枚手榴彈,進行了一趟五公里武裝越野,沖了好幾遍山頭,喊啞了嗓子。團長和參謀長問及其他機關人員"偵察參謀怎麼了"的時候,他們都搖頭說不知道。
2008年初四川冰雪災害期間,老家的茅草屋輕度受損,探家期間在三姨家見到外婆。由於一輩子超負荷操勞,加上老年喪偶的悲痛,外婆已經沒有了意識。我叫她,她已經不認識我了,只是抬起渾濁的雙眼望着遠方,銀灰色的頭髮在風中有些散亂。為她買的襖子和棉鞋也一會兒穿上一會脫下的。一個人的時候,偶爾還能聽見她小聲嘀咕我的小名兒。為她洗腳、剪手指甲、腳趾甲的時候,她很安靜。2015年3月底我腰椎肩盤手術恢復期間,接到三姨電話說外婆去世了。這時候的我,因為至親的人不斷的離去,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我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了。三姨問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想到坐11個半小時的火車,再坐3個多小時的汽車,是我目前承受不了的,我如實的告訴了三姨,三姨哭着告訴我,就在外婆去世的前幾天,念叨我的名字最多。外婆就這樣去了,去得那麼沒有感知、那麼沒有苦痛。或許,自從她失常以後,她一直都是快樂的。直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她墓碑是不是朝着太陽方向。
多麼熟悉的聲音:"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