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世界
媽媽生我那年,爺爺已經70多歲了。
記得我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住在爺爺奶奶那裡。
爺爺是一個很沉默的人。聽大人們說,爺爺曾經參加過戰爭,是老紅軍。
但在我眼裡,爺爺是個快樂的人。
爺爺奶奶和姐姐住在一套房子里,時間很久。所以,有時他把我當成姐姐的名字來叫“小婕”,我總是“嘿嘿”一笑,說:“爺爺,我是小亮!”但那時候大多數爺爺叫我“小亮”的。
不知為何,爺爺喜歡收集塑料袋,廚房的門上別著好多好多塑料袋,花花綠綠的,很像一朵五顏六色花瓣的奇花。這是奶奶告訴我的,奶奶說的時候,是笑着的。但是我也的確看見了。
爺爺是不管家裡那隻背上有着五顏六色的貓的。雖然它被塑料帶子拴着,只能從門口那個堆滿雜物的窗子,或那個生鏽的鐵籠貓窩邊走走。但是有時候奶奶會把它放出來的,因為門口還有一個鐵護欄。爺爺每天早飯後出去走走,總是路過貓窩旁。貓咪要是沒拴着,向著爺爺,爺爺就會用他的拐杖,輕輕把貓咪趕走,然後爺爺一步一步走出門外。偶爾我去擺弄貓咪,爺爺走在我前面的時候,爺爺就會叫我,“小亮,小亮,你怎麼還不走?”我總是很快的回答,“爺爺,奶奶正鎖門呢!”然後就向著爺爺的方向跑去,跑的時候還可以聽見爺爺拄着拐杖下單元門口的檯子的聲音“碰——碰——…”不緊不慢的。當我追上爺爺時,爺爺正在唱着歌,或吹着口哨,聲音好像一隻百靈鳥兒,我陶醉了,彷彿就是童年的味道。
爺爺出去散散步,奶奶去跟人家打牌。打牌之前都要給我些零花錢,讓我去那個離打牌處不遠的小賣部買些零食,還囑咐:“吃完了問奶奶要哦!自己去那邊玩,或者看奶奶打牌。”我就奔着那個玻璃門的地方去了,熱了吃根冰棍,饞了買那種5角錢一板的糖豆,大概二十個多吧。但我不喜歡吃藍莓味的,味道有點像感冒時,奶奶給我吃的甜甜苦苦的葯。索性趁奶奶不注意時扔了,跑向奶奶那裡給奶奶喂幾個,奶奶邊吃邊打牌還附和着說:“奶奶不吃,亮亮吃。”於是,我跑去那邊的小廣場跟夥伴們捉迷藏,或者健身場里去玩。中午吃過飯,我接着出去玩。中午飯有時是早上和奶奶爺爺出去逛市場的時候買的。
下午時很累了,不想再去玩,也不想去買零食,告別了夥伴們,就沿着那個小道子邊拔草邊回去了。迎着陽光和汗水模糊的眼睛,飛奔着回到樓道,就減慢了速度,身上的汗似乎在那一瞬間都化成了冰,嘴裡黏糊糊的熱也隨着塞進去的奶糖冰涼了許多。“嗚嗚——吱——”我輕輕地打開門,怕打攪了貓咪的好夢。那時候,爺爺會坐在陽台讓我看外面的貓,或者坐在老虎斑紋的椅子上閉着眼睛吹口哨。有時我回來時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他就拄着拐杖“碰——碰——”地出來看看,有時我回來時,爺爺正在午休似地搖晃腳,有節奏感的把拐杖晃一晃。我若坐在他旁邊的那個椅子上,驚擾了他自由的節拍,他就說:“小亮,來個爺爺唱支歌聽?”我若調皮搗蛋地爬上椅子,貓兒似地抓牆,那他就會說:“那爺爺給你唱支歌好不好?”那我就會從牆上回到椅子上面, 認認真真的聽他唱歌,有時他唱着唱着睡著了,我也就乖乖地走開了。
傍晚時,是最熱鬧的,有時候親人們都會來,有時只有姐姐和二伯二媽,當然是包括爺爺奶奶和我的。為什麼這麼熱鬧呢?因為要吃飯了。桌子上的美味大餐都是奶奶和二媽親手製作,每次都是我先口水三千丈地大吃大喝,吃飽了去姐姐的房子里亂鬧,有時出去看看綠色眼睛的老貓。晚上新聞聯播后,奶奶就喊叫我看天氣預報,於是我就回來跟奶奶坐在床上看電視,有時候看到人家說已經演完了才肯罷休。
在爺爺的世界里,這樣的一天就結束了。
日復一日,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爺爺的口哨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在學校里朗朗的讀書聲。
爺爺和奶奶借住在大伯家后,爺爺的世界就漸漸模糊了。那一年的春節是熱鬧的,是我印象中在那裡過的春節的最熱鬧的。
外面鞭炮聲,聲聲震耳欲聾,在房間里說話都聽不見了。爺爺傍晚在卧室里睡覺,醒來時天黑了,就疑惑不解地問大家:“你們怎麼都不睡啊?”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我突然覺得爺爺的世界離我更陌生了,不再有那種童年的味道,更多的是錯誤的昵稱和糊裡糊塗的舉動。
那一年我學會了麻將,那一年爺爺離爺爺的世界遠了1000米。
而後,我淡忘了那個曾經擁有童年味道的世界。爺爺也幾乎走不動了,走幾步都喘氣。
後來,爺爺得了腦梗,不認識我了,像一頭小獸對待着身邊照顧他的親人。
爺爺沒有勁了,認識我不認識我我也不知道。奶奶還清楚,但是,過年只有我和奶奶守年夜,爺爺睡著了。
爺爺的床子換成了能移動的病床,爺爺再也走不動了。奶奶因為照顧他也生了病。
爺爺離爺爺的世界隔了十萬八千里。
爺爺在地球上,爺爺的世界還在宇宙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