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厚密的烏雲覆蓋了原本澄藍的蒼穹。清脆的下課鈴聲伴隨着空中低沉的雷公低吟，姍姍來遲。走廊上、樓梯口、拐角處，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湧向飯堂，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與喧鬧聲讓人心增煩躁。
我的心情也被這霧蒙蒙的天氣壓抑着，無意中生出一絲憂鬱。我慢悠悠地走上樓梯口，看着一堆又一堆的人群與我擦肩而過，推推撞撞，把我撞得生疼。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然而，樓梯拐口處的一雙紅鞋子卻踏着閑庭信步的步調慢悠悠的邁上台階。在這喧囂而擁擠的人群中，這雙文明的紅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順着視線看上去，那雙紅鞋子的主人則出乎我的意料：他是個理着小平頭的男孩，一雙眼睛輕微地凹下去，露出淺淺的眼窩，深顯憔悴；略帶渾濁的雙眼中流露出絲絲點點的痛苦神色，但瞳仁里卻折射出一道深邃而耀眼的神采；兩頰的顴骨凹陷下去，但還勉強地提起僵硬的笑肌，露出淺淺的酒窩。他的雙手支撐在一個金屬的、類似於拐杖的架子上，為了承受住身體的重量，他的手指死死地握住那根橫杠，握得手上的青筋如山巒般突起，手心裡的汗珠使橫杠上也泌出了細細的水滴。從腰往下看，他的兩條腿是扭曲的，畸形的，不斷的痙攣似乎奪去了他對自己雙腿行動能力的支配，蜷曲着的兩條腿看上去令人生厭。而剛才那雙“文明”的紅鞋子，則正是套在這兩隻極不和諧的腳上。
我驚呆了。原來，那樣好看的紅鞋子，不是為了文明禮讓而放慢速度，而是因為殘疾的原因，使失去活動能力的雙腿不得不依靠手的力量，顫顫巍巍的向前“走”。那雙殷紅殷紅的鞋，就像兩朵鮮血染成的紅牡丹，在喧囂的人群中渲染開來，悲壯而美麗，傾訴着男孩堅強而又凄美的史詩。
醞釀了許久的窗外的雨，終於傾盆而下。在電閃雷鳴下，風怒吼着，雨咆哮着，狂暴的雨點肆虐在風雨中，似乎要用它那猙獰的嘴臉撕破世間萬物的生命。
聽着暴虐的雨聲，那雙穿着紅鞋子的腳輕輕的顫抖着，他握着架子的手青筋暴起，額頭上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臉上的肌肉抽搐着，他似乎在忍受着無法名狀的痛苦。或許如萬蟻噬體，或許如萬箭穿心，或許如萬雷灌頂，但男孩卻依然緊咬着發麻的牙關，緊抿着發白的雙唇，緊握着冰涼的金屬架。只見他緊鎖着眉，低下頭，重心前傾，雙手用力一撐，腰一扭，兩條沒有知覺的腿就像盪千秋一樣，從第一級樓梯軟綿綿地落到第二級。這一道完美的弧線是他用多少艱辛的哈水換來的啊！深入骨髓的痛使得他的眼神顫抖了一下，隨即折射出亮閃閃的光彩。瞳仁里盛滿的堅毅神色，無人不為之動容。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然而第三級、第四級卻像蜿蜒的小路，永遠沒有盡頭地在他面前延伸。這些我們平時可以輕巧越過的樓梯，對這個男孩來說簡直就是一道道天塹，是永遠攀不上的高山，是無法邁得過的深淵。但，這個男孩卻用他堅強不屈的意志，在這些難以跨越的天塹上築起鋼鐵般的橋樑。男孩的瞳仁里的那道燦若繁星的光芒深邃而神聖，直直地射向窗外烏雲密布的地方。
這一個頑強而不肯屈服的背影，默默地堅持着，靜靜地攀爬着，無聲無息，靜默無聞，但卻比窗外如雷貫耳的雨聲更能引起我心中的共鳴。我似乎從那嘈雜的腳步聲中可以聽到金屬架子落地時清脆悅耳的聲音，聽到靈魂不甘屈服於命運而錚錚作響的戰鬥聲，聽到心靈遇見希望之火時的渴望歡呼聲。
當男孩登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窗外的雨，停了。男孩的目光最後落下之處，架起了一道絢麗的彩虹，而那絢麗的一抹殷紅，正如男孩的紅鞋子。
男孩如湖水般清澈的瞳仁里，盛滿了希望。
初一:囈語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