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無法觸碰你,擁抱你,即使世事化雲煙,滄海變桑田。興許有那麼一天,你回眸,我們相望彼此。我定會再次對你微笑。
【正文】
毒公子
壹
公子天涯擅長用毒。
猛蛇金環,性劇毒,以幼畜為食。白鶴峰上曾多居此蛇,后金環卻莫名消失,追其緣故,方知是天涯路過此地,一金環蛇嚙咬之,被其用掌擊中,而死於五里之內。
其餘蛇經過,俱中劇毒而死。
俗語道:以毒攻毒,方可解毒。
因猛蛇帶毒,皆不懼毒,此事令天下人匪夷所思。
司徒雪天道:“弱之肉,強之食。極弱遇極強,弱者為強者所滅。金環蛇雖毒性極強,但逢至毒,本等毒性只可忽略不計。”
貳
紫薇花開,殷紅艷麗。
鏡前女子皓齒蛾眉,更勝繁花。見鏡中人,及身邊的自己,丫鬟撫摸冷黛琰的青絲,細聲道:“小姐,您的頭髮很美,又黑又亮,不似我,又黃又枯。”
冷黛琰心不在焉地笑道:“玎玲的年紀還小,等你大一些,自然會變好看。”玎玲綰起冷黛琰的黑髮,細緻梳理:“小姐最近比以往更美,還經常臉紅。”
冷黛琰慌忙道:“真的有那麼明顯?”抬頭髮散,玎玲連忙握住:“小姐說的什麼?”
冷黛琰恍惚道:“沒,沒什麼。”玎玲還道她是心情不好,便未多問。
過不多時,冷黛琰又小聲喚之。玎玲應聲,停下動作。冷黛琰赧然道:“你可有喜歡過什麼人?”玎玲臉上一紅,搖頭道:“未曾有過。”轉念一想道:“莫非小姐……”
冷黛琰含羞點頭,朱顏如花。
冷黛琰是零陵第一美人,幾乎每月都有男子提親。但凡入了她的眼,定屬於她。二八少女,思春乃常有之事,每當玎玲有這等念頭,定會打滅。她是丫鬟,則要伏侍小姐一世。
冷黛琰道:“玎玲,你可知道天涯?”玎玲道:“毒公子天涯?”
冷黛琰驚慌失色起身,手指壓住玎玲的唇:“噓,爹娘若聽到,我立刻就死了。”玎玲試探道:“小姐喜歡的人,莫非則是……”冷黛琰面有羞色,頷首默許。
叄
秋雨淅瀝,連下數日。水光灧灧,碎石爍亮。幾輛馬車疾馳而過,濺起窪水。道旁比屋連甍,鮮有人行。客棧屋檐上,雨水滑落,一粒粒,一條條,如拋珠滾玉,連綿不斷。
玎玲出門替小姐買針箍,卻奄忽變天,只得躲在客棧門前。把玩着銅製針箍,玎玲不由喟嘆,小姐針黹女工,詩書琴畫,樣樣都能。她卻縫補衣服都不在行。
此時,一個男子在她身後說話,聲音嗄啞:“小姑娘,咱們這是小店,初來不景氣,您一站,這生意無法做了。”原是小二。玎玲側身挪一步,身上當下濕了大塊。
那小二又道:“姑娘,勞煩您快點。”
玎玲橫目,賭氣一般,衝到雨中。天涼刺骨,她是好肉上貼橡皮膏。她小心回頭,那小二巋然不動。她倔強甩衣袖,吃天風似的,朝驛道中央走去。
大雨中,一個修長身影漸近。近了方看清是一個少年,青衣烏髮,面白冷峻,腕纏玄色錦緞,手握油紙傘,衝風冒雨而過。玎玲跑過去,欲攔下那少年。
那少年速度委實過快,兩人幾乎相撞。霎時少年身形輕側,閃了開去。玎玲踉蹌,險些跌倒,站定身子,大喊道:“這位小弟,你不要走——”
那少年回首,眼神古怪。雖有些狼狽,卻生得清秀容顏,雙眼若星,面若敷粉。
玎玲道:“小弟,把傘借我使使,行么?”青衣少年眼神甚怪,許久方道:“我着甚借與你?”玎玲理所當然道:“帶了不用,不如借我。”
少年似笑非笑:“你們零陵的姑娘都如你這般?”玎玲回遑。少年嘲諷道:“如你這般,隨便搭訕男人。”玎玲一怔,臉漸脹紅:“不想借就算。”扯袖抹臉,欲離去。
那少年塞傘在她手心,拂袖而去。
玎玲瞅着油紙傘,傘柄已為少年折斷。
肆
翌年初春,冷家花園。
庭花吐蕊紅如錦,岸柳飛花白似綿。樂師奏出旋律,女子舞姿翩躚。
玎玲站在小亭下發獃。冷黛琰身着杏紅群裳,衣袂飛揚,綢緞飄蕩,如碧海浪濤,邐波紋皺。然,玎玲無法忽視的,是絲綢彩霞后的少年。
飛舞花葉中,少年垂首,撥去肩頭花瓣。再抬頭,兩人視線怦然相撞。
少年眼眸漆黑,玎玲雙頰粉紅。
少年端起酒杯,囅然一笑。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玎玲方知,一年前雨中邂逅的少年,竟是毒公子天涯。此時此刻,天涯卻未欣賞冷黛琰的舞姿,而是靜靜眼望玎玲,嘴角微揚,神情落寞。
時時盞里生紅浪,花氣酒香清廝釀。
伍
玎玲看了不該看的事。
舞畢,冷黛琰搖艷身軀,走到天涯身邊,醉眼朦朧。天涯笑靨溫和,貝齒雪白。冷黛琰晶眸明亮,彷彿荷葉珍露。天涯將她攬入懷中。
風吹枝椏響,園內祥和。
冷黛琰勾住他的頸項,臉若紅霞,無限嬌羞。他挑起她的下巴,輕柔親吻。
冷黛琰的臉愈發紅潤,撩人心弦。
天涯抬頭看向小亭,輕易捕獲到玎玲驚惶的雙眼。
陸
冷黛琰坐在窗旁,春心蕩漾。玎玲綰起她的髮髻,雲縷烏黑,如玉如流。
冷黛琰撫摸發尾,望着窗外,雙眼溫柔,嘴角含笑:“玎玲,你以後生孩子,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玎玲輕聲道:“玎玲不成親,一生伺候小姐。”
冷黛琰輕嗔一聲:“好丫頭,我就知道你最聽話。我以後想要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像他,女孩像我。”玎玲不再說話,只低下頭,擠出笑容。
天涯的目光如同一個烙印,灼熱滾燙,燙傷她的心,一勁埋在最深處。
幾千萬縷垂楊,翦春愁不斷。
柒
夜。冷家後院。
玎玲獨坐,手持繡花針,學習縫補衣裳。燭光幽微,不時滴蠟,光落手中衣,染出暈黃。玎玲湊近布料,躡手躡腳刺針,卻聽見上方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玎玲大驚,手一抖,針戳破指尖,梅紅鮮血浸出。抬頭便見天涯坐於屋脊,見不清表情。下一刻,天涯輕躍下來,站在她面前,隔了些距離。
玎玲放下手中衣物,兩手抱拳,置於右腰,微微鞠躬:“天涯公子萬福。”看着她的手指,天涯凝顰,正欲拿出懷中手帕,替她包裹,可手伸到一半,又生硬生收回去。
玎玲又對上他的視線,緊張低頭。天涯調侃道:“看來你還記得我。”玎玲不語,只隨意擦拭傷口,繼續縫紉。天涯冷笑道:“真不好意思,我不懂憐香惜玉,無法替你將血吸出來。”
玎玲臉上潮紅,抿唇惡聲道:“我不是小姐,請公子自重。”
天涯眼神冰冷,如同雪峰,亘古不化。玎玲屏息,心如擂鼓:“天已晚。奴婢回房了。”說罷拂滅火光。黑暗中,她看到他的眼睛,明亮依然,拿起衣物,急忙跑開。
回到屋裡,她看着自己的手,血已凝固。
雪白布料上,斑紋黯紅。正如初春落花,飄灑滿院。
捌
花枝搖曳,落葉飄翥。冷黛琰躺在花園中,人已千古。冷家人悲慟哭泣。玎玲待在冷黛琰房內,撫摸過小姐所用的物品,面無表情,如木雕泥胎。
而天涯不知所終。
一名俊美少年來到這裡。他說,兇手正是其未婚夫,天涯。所有人驚呆,卻無人相信。因冷黛琰身上無任何傷口,且與天涯親密無間。
少年含笑離去。
傳說玉面書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識淵博,書讀萬卷。江湖上無事可瞞過他的雙眼。卻無人知道,他還是個少年模樣。
玖
深夜,大雨如瓢潑。天涯來到冷家門前,依舊一襲青衣。
玎玲從窗口看到他。他揚頭回望她,冰眸孤顰,雙眉緊蹙,髮絲如流水,落在肩頭。一時間,玎玲竟忘了小姐的死。鼻尖酸澀,她不顧一切衝下樓,想撫平那人的眉。
可是,當她走入雨中時,門前空空如也。
一道轟雷響起,震撼整個零陵城。
玎玲自小待在冷家,小姐便是她是天,如今小姐已死,她只得離開。心中虧欠的,冷黛琰永遠不會知道。那一日,天仍未亮。烏雲密布,沉重壓抑。玎玲身背包裹,跨出冷家大門。
而她也永遠不會知道,有個人一直跟在她身後。
拾
江湖中人皆知,公子天涯用毒能力出神入化。卻無人知道,天涯所用之毒,並非由他調製。毒公子所使之毒,即是自己。
但凡為天涯接觸的人或動物,三日之內,必死無疑。
(全文完)
——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