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一個部件。
我是一個圓環,我知道,我生來就只有一個作用——滾動。
我一直迷茫地滾動,或是獨自,或是安裝在別的身上。在那時,我不知我的生命中除了滾動還有什麼。
直到——
(一)
我失去了這個部件。
我知道,我失去了這個部件,便會被拋棄。果然,兩天後,我被丟棄在後院的角落裡。沒有人理會我,只因,我是一個失去了某個部件的圓環。
我用盡全力動了動,卻只是向前挪動了一厘米。
在我還沒有失去這個部件時,我只會滾動。同時,我也只能滾動。而現在,我無法像以前那樣迅速了,所以我要找回它!為了滾動!像以前那樣滾動!
今天,我決定了!
我掙扎着,扭動着那失去了一個部件的有些鬆散的身體,動作是與從前完全相反的笨拙。我想站起來,這樣才可以滾動,去尋找那個丟失的部件。可是,無論我怎樣使勁,都無法站起。天空很美,是淡淡的金色,黃昏的陽光很柔和,空氣是那樣舒爽,石頭縫下的小草才剛剛冒出小芽。金紅色的昏光照在我的身上,地上映出一道斜斜的影子。影子里,許多水印,其實是我大汗淋漓。
“呼——呼——”我喘着粗氣,靠着牆休息。我看着越來越紅的天空,以及慢慢下墜的太陽,是空洞。
在我沒有那麼累了時,我又一次使勁,失敗。再來,失敗。還來,失敗......
(二)
凌晨的空氣含着水氣,混合著泥土與青草的芬芳。還有,幾縷微涼的陽光。
我嗅到了新的一天的氣息,還有周圍揮不去的汗味。
同時,我很欣慰。
因為,我終於站了起來,雖然有些搖搖晃晃,但我終是站了起來。
即使,我現在累得虛脫,累得只能用喘氣來表達我的喜悅。我看着那奶白的天空,太陽才剛剛升起;光線還沒有發出那種暖洋洋的溫度。我想,我也才剛剛開始。
我的生活,由滾動,變為尋找部件,繼續滾動。
我撿起旁邊的小木枝,在旁邊寫下了一句話: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就用這句話,來激勵自己吧。
(三)
現在,我可以出發了。
我沒有像蒲公英那樣隨身帶一把白傘,也沒有像蒼耳那樣帶着一身鉤刺。其實,現在是春天,我沒有什麼好帶的,就算現在是其他季節,我也沒什麼可帶。所以,我只帶了我自己。
我看到在我對面的牆角有一個洞,從那裡出去,便可以再次到外面去。於是,我開始滾動。
我滾動得很不平穩,也十分緩慢。有好幾次差點就摔倒,不過幸好。
現在,我覺得我的速度還比不上一個步履蹣跚的老者。
“嘿,老兄,你去哪兒?”
身後傳來一陣有些嘶啞的聲音,原來,是生鏽的螺絲釘。
“我要去尋找我丟失的部件。這樣,我才可以恢復成以前那樣的平穩與速度。”
“是么?”,螺絲釘的聲音有些不可思議和嘲諷,“那找到以後呢?”
一時間,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沉思了許久,我笑着說了一句:“我會回來的,一定。”
然後,我便走出了那個洞。
我好像想起了什麼,於是撿起了一塊小石頭,在洞口寫道:
“等我找到了那個部件,我會回來的,一定。”
(四)
我滾得很吃力,一點一點,我甚至可以數得清我滾了幾圈。
好吧。我現在滾的很無趣。所以,我用數自己滾了幾圈的方式來消遣。
我看着自己滾過的痕迹,目測着自己滾過的距離,數着自己滾動的圈數。
“哎喲!”
“哎喲!”
我摔倒了。
可是......這另外一聲叫喊是......
“圓環兄弟......你,你壓着我了......”身下傳來一陣聲音。
原來,我壓着一株小花了。
“抱歉,”我想起來,可是,“哦,對不起,我現在無法起來。”
“這樣啊......”小花想了想, “那,請我的小草朋友來幫幫你吧。”
“哦,小花小花,我來我來!” “你這點力氣,有什麼用,還是我來。” “我也來幫忙......” “我也是......”
我沒想到,跟我素不相識的他們竟會爭着幫我。
這些小草們用柔軟卻堅韌的身體撐起我,然後喊着口號:“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
我也使勁向前伸,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謝謝......”我有些不好意思。
“別說什麼謝謝,反正幫你,也是幫小花妹妹嘛!”
為什麼呢?我有些不解。
(五)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樣和小花他們成為朋友的。我們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啊。
不過,現在的我,卻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快樂。
我們一起用晨露洗漱,用土壤做家。他們叫來百靈鳥來為我開演唱會,我第一次聽到那樣清脆自然的歌聲;他們邀請蝴蝶來跳舞,那是我所看到的第一場舞蹈;他們請我看五彩的野花,我終於嗅到最真實的香氣。
我記得,我在還沒有丟失那個部件時來過這裡。可是,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些,只會一味的滾動。
夜晚。
我躺在地上,小草在我身邊輕輕擺動。今天晚上,他們特別安靜,卻好像很有默契地相互眼神示意。
我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天上的月亮並不圓,彎彎的像一艘白紙船。星星只有幾顆,一閃一閃。而夜空,就像還沒開始放映的電影,神秘而幽靜。
周圍漸漸出現了許多光點,一閃一閃,像星星。
是什麼歌聲?
我使勁起身,回頭一看,是小草們,他們在歌唱。還有,那閃爍的光點,是螢火蟲們。
真的很美,真的......
為什麼,我這麼想流淚......
(六)
“怎麼了,怎麼哭了......”
“是不是讓你不開心了......”
大家看我哭了,頓時手足無措。
這樣的美景,大家辛苦的準備,大家對我的好,我又怎麼會不高興......
“沒有,我太開心了......”
“真的!”
“太好了......”
不知玩了多久,大家都玩累了,我也累了。
我們躺在地上,看着這樣美麗的夜空,吹着這樣涼爽的晚風,多麼愜意。
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從未有過的快樂。可是,我當初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件尋找那個丟失的部。尋找那個丟失的部件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恢復以前那樣的平穩和速度。恢復以前那樣的平穩和速度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繼續滾動。那繼續滾動又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
現在,我迷茫。
也許,我應該繼續尋找那個部件,那樣,我就可以繼續滾動,然後......
沒有然後了。
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想出來。但是,我決定繼續尋找那個部件。
(七)
“為什麼要離開?”
“對呀,為什麼?這裡不好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要找到那個丟失的部件......”
我回答得有些沒有底氣。
沉默。
“好吧......”
我無言以對。
我不知我是怎樣離開他們的。但我卻記得,在離開他們四天之後,我在某條小道旁發現了那個部件。它有了一點點銹跡。在我把它安在身上時,並沒有喜悅。卻有一種莫名的迷茫。我往前滾動,是從前那種熟悉的速度。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很陌生。
好快,我已經看不清周圍的風景。
我好像聽到那些朋友的呼喚。可是,卻來不及停止。
直到,停到那個最初離開的那個牆角。我進去了,躺到那個角落。
我從未這麼累過。
螺絲釘看了看我,嘆了口氣:
(八)
“其實,那些一直追求的,未必是你滿意的,快樂就好了。”
是啊,快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