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半染 曼夏 紙蝴蝶翻飛的美麗光線,糅合一兩聲清脆的鳥鳴,射進覆塵的窗子里來,射穿誰透明的嘆息。 ——題記 2008.5.27 星期二 晴 曼夏 很爛漫的陽光。空氣里滲透着汲取自揚塵回憶的乾淨明媚。初夏里,池水和流雲都微眯起眼,看凡世的孩童在簡單的歡樂中心滿意足的笑容。 課間操后,淀雪飛奔着來找我,然後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說:“老師……在……多媒體教室……找你……” 我看了他一眼,說,Thx。然後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過道里很是陰涼。在我最喜歡的夏天,仿若有清麗的雛菊,盛綻在陽光深處的美麗風景里。 我走近多媒體教室,茫然地望着班主任。然後一個名字叫陳靜的女老師把我帶到排練廳,說,你叫堯曼夏是吧,學校決定要你給藝術節做主持。 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偉大。我輕描淡寫地點點頭。 陳靜問:“有這方面的經驗沒有?” “有。”我回答得很乾脆。 “比較有登台經驗吧?” “是。”我毫不謙虛。 那個女人微笑着點點頭。她的皮膚泛着亞健康的土黃色,眼睛很大然而光澤卻那麼昏黃。她的聲音掐得很細,很有裝嬌的嫌疑。而那頭髮梳得閃亮閃亮,額前髮際線上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滲出油來。 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好像很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她說:“你的搭檔——就是那個男主持——他過一會兒才來,你先看看稿子吧!” 說著,她把一小沓寫滿稀奇古怪字跡的泛黃的材料紙遞給我。 我的目光落在了稿紙的第一行字上。 “讓藝術放飛,與文明同行……”後面一團類似於鬼畫符的東西我就不認得了。 幸虧剛才只是默念,卡殼了也沒人知道。 誰知陳靜居然立即說道:“讀出聲來啊!” BT! 我只得清清嗓子: “讓藝術放飛,與文明同行……嗯……嗯……” 陳靜的聲音很輕柔,帶着似有還無的微笑:“自己學校的校名都認不出來了?” 我茅塞頓開:“XX中學2008年藝術節文藝匯演現在開始!” 陳靜聽了,很滿意的樣子:“不錯,不錯。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嗎?” 我說:“有一點,不很多。” 陳靜點點頭:“嗯,很好,很好。” 而她臉上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但是,至少在我看來,她身上的一切彷彿都是最最矯揉造作的。我並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但這種想法卻是確確實實地從我一見到她開始就無比清晰地呈現在我腦海里了。 我什麼話也沒有說, 她微笑着,目光向四處遊離開來,一會兒,像一隻披着媚俗綵衣的花蝴蝶,翩翩地歇落在大廳門口。 她說:“來了啊。”聲音很輕,但在空曠的大廳里卻無比清晰;經過四壁的反射,刻意加上的嬌媚修飾讓那聲音最終鑽入我的耳朵之後變得幾乎刺耳。 我回過頭去。一個高而且清瘦的男孩子輕緩地走進來。他的頭微低着,脊樑稍稍彎曲。 他還沒走近,另一個女人就風風火火地走過來了。那是個教音樂的,很BT的女人,經常給學校的文藝節目做排練。好像叫尹什麼千的……對,尹千芊。 然後,陳靜對那個男孩子說,你快點過來。她說話間尹千芊已經走到了我跟前。接着那男孩也走了過來。我們都很主動地隔對方好幾米遠。 我聽見尹千芊小聲地問,陳靜,這倆孩子怎麼樣? 陳靜說,還不太了解。然後她突然很大聲地說: “你們倆站那麼開幹什麼?” 我低下頭,用餘光瞥見鏡子里的我和那個男孩子。 連鏡子里的世界都那麼尷尬…… 無可奈何地,我和那個男孩子都輕輕地像對方靠近了半分米。 尹千芊開始發飆:“那麼忸忸怩怩幹什麼?叫你們站近點!” 我不敢看離我只有不到兩米的鏡子。我想我臉上一定已經浮現出“可愛”的高原紅了吧。 我和那個男孩子很“大方”地把距離又縮短了五厘米。 陳靜很平靜地說,你們倆把稿子看一下。 我就把稿子遞給他。他靜默地讀着,然後我們都很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偷偷挪步。 終於,在距離重新增到十五厘米時,尹老師一聲咆哮: “怎麼又站那麼遠了?” 然後,她很粗暴地把我和那個男孩子推到一起。 我低下頭去,望着和那個還根本不認識的人不到一厘米的空,欲哭無淚。 彷彿已經飄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光,我終於重新抬起頭。鏡子里,我身邊那男孩子穿着很乾凈利落的襯衣和滑板褲,俯首注視着手中的稿子,沉思的面孔很精緻,幾乎有點完美。看着鏡子中的兩個人,突然覺得如果牽着手到街上走一圈一定是一對模範情侶。 而我並沒有像小說女主角那樣面紅心跳起來。我不是花痴。 我是白痴。 就是審美觀與正常人永遠不一樣的白痴。 其實“白痴”還有一個別名,叫“天才”。 很快地,他抬起頭表示對前面一部分已經有了大致了解。陳靜說,你們倆配合著念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開始念第一句: “讓藝術放飛……” 他接道: “與文明同行……” 陳靜說:“停!下面一句齊讀。” “XX中學2008年藝術節文藝匯演現在開始!” 最後一個音落下時,我們已經很自覺地把距離增到了五厘米。 本來以為這麼一點距離不會被發現,可尹千芊馬上吼道: “站近一點!” 崩潰…… 好了,兩厘米,可以了吧? …… 短暫的課間很快就過去了,上課鈴匆匆響起,第一次排練宣告結束。 陳靜和尹千芊商量了一會兒,說: “好吧,你們倆就在下午第四節課到這兒來吧。到時候我要是沒來,你們就先自己排練着。下午上課之前你們就可以來找我要打印好的稿子了。” 我長吁一口氣,說聲“老師再見”,連忙轉身走了出去。 那個男孩子比我走得還快。一個漂亮的轉身,直直地走出了大廳。我突然聞到一種似有還無的很清淡很溫和的香味,輕輕鑽進我鼻腔里來。抬頭看他,他就在前面一兩米的地方,面容那麼精緻,淡定的目光悠悠地、悠悠地飄落,擠進初夏時節一種空氣與另一種空氣的夾縫中間。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走到他身邊。我問:“你下午真會來?” 他淡然一笑:“那還能怎樣?” 我“哦”了一聲,說,其實我不想來,因為我不想看見那兩個女人。 他笑了,不作聲。 我問:“你是幾班的?” 他說:“八(12)班,風銀染。” 我很驚奇地張大了嘴巴:“風銀染?我怎麼沒聽說過?” 他又笑了笑,說,沒聽說過,這很正常。 然後他又問,你呢? 我說,我啊,七(9)班,堯曼夏。 他什麼也不說,眼角流溢出淺淺的笑意。 過了會兒,我說: “明天,5月28日,是我生日。” 他轉過頭,臉上浮現出淡淡的不易察覺的一絲驚喜:“真的嗎?那先祝你生日快樂!” 我微笑着點點頭,說,謝謝。 初夏的陽光溫和地撒在他臉上,他眼底映出很暖很暖的像雛菊一樣的桔黃色。淺淺的隱約可見的笑在他陽光照耀的臉上鋪散開來,一直鋪到金光閃耀而依稀可辨的天邊。他的嘴角帶着不易察覺的弧度,淡淡的笑意如水晶般透明,被陽光射穿了虛無,留下兩瓣真實可辨的美麗的唇,如同東方清晨盛綻的妖蓮。 今天,我還只有十一歲。 而,到了明天,我就真的、真的永遠也不是個孩子了。 下午,我終於被陳靜找到,她把打印好的稿子交了一份給我。臨走時還不忘叮嚀:別忘了,下午第四節課過來。 終於熬到了第四節課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帶上稿子,不緊不慢地走到排練廳門口。大門緊鎖,五分鐘過去了,依然不見一個人影。 我有點急躁了。一分鐘后我出現在八(12)班門口。 我沒打報告就走了進去。然後我很大聲地對正在結結巴巴講課的實習英語老師說,您可不可以幫我叫一下風銀染? 那個長得很普通的小夥子一臉痴獃地望着我,點了點頭,並不問我找他做什麼,就說,風銀染,你可以出去了。 而我和他走出他們班教室的時候,聽到身後一個充斥着邪氣和嬉皮的聲音響起: “喲,風銀染,你的女人哩……” 我幾近崩潰地和風銀染走在去排練廳的路上。我忍不住問道: “風學長,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他說,你問吧。 我理了理頭髮: “是不是我不來叫你你就一直不會來了?” 他笑出聲來,說,確實是這樣。 緊接着我無語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又問: “陳靜和尹千芊呢?她們不來了嗎?” 他說,不來還不好? 我點點頭,不說話,心想,當然好,當然好。自己排練可比被老師管着要好多了。 而實際上那一節課我們根本連稿子的一個字都沒沾過。四十多分鐘的大好光陰,就在我倆你一句我一句的東扯西拉橫談縱論中過去了。從學習談到文學談到生活之無聊,以及其他許多許多——反正是一句正經的也沒有。他一說,我就笑。先是微笑,再是掩面而笑,最後,笑得前俯後仰。也許我的笑神經確實是過於發達了。說到散文的形散神聚,我嘆着氣說,我所寫的東西,人家說全是一盤散沙。他馬上接口寬慰道,不要緊,如果你的是一盤散沙,那我的就是一堆散沙。就這一句平平常常的話,把我笑得差點就擱那兒了。不過我倒也真有點兒佩服他,見到我這樣的……白痴,居然都還能聊起來,如果說不是俗世奇人,那也是看書看得太多了因而包容能力特彆強的緣故吧! 終於聊得差不多了,嚎喪樣的下課鈴聲也合乎時宜地響起。不過,在我,這一聲卻是特別的清亮悅耳。因為,它的到來象徵著我經歷一天的勞累后終於被賦予了回家休息的權利。 過了十幾分鐘,我推着車興高采烈地回家的時候,卻在校門口處和陳靜撞了個正着。 她依然是一腔嬌媚: “剛才我有點事兒,沒能去成……” 我說:“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倆自己練着呢。” 她聽我這麼一說,好像顯得很高興:“啊,挺自覺啊,不錯不錯。” 接着,又驀地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嗯,明天上午課間操時間,你們也還是過來吧。我和尹老師給你們做做指導。” 我心裡縱有一千個不情願、一萬個不甘心,嘴裡也只得答道:“好的,謝謝老師。” 她臉上蕩漾開嫵媚的渾濁的笑容:“不客氣。好了,你回家吧!” “老師再見!” 十點多。一身疲憊的我把自己狠狠扔在床上,攤開一個象徵自由和對美好心愿的追求的“大”字形。(註:關於“大”字睡相的這些解釋都是曼夏自創的,純屬一家之言,無可考證)亘古如斯的月光穿越細細密密的線簾,細碎地溫柔地散落在床頭的書桌上。攤開的一個字也沒有寫的日記本,紙張上亭亭地歇落着說不清冷暖的深深淺淺的月光。 淡淡的清澈的光芒繼續蔓延,蔓延到我腕上透明的琉璃手鏈處,突然被折射出明亮的光澤,直直地刺進我的眼睛。一瞬間,我感覺這月光就像可以隨意抱在懷裡的很溫暖的冰塊,清亮,柔潤。而至於究竟為何會產生這種奇怪的想法,我卻實在是無從知道了。 初夏月夜的涼風輕輕地吹起來,線簾微?,月光更是肆無忌憚地穿透玻璃窗大片大片地塗滿了卧室的地板。我能感覺到風在調情般地撫弄着我的沾滿月光的睫毛。我抓起床頭的兔子,不知是哪個缺老德的設計師當時竟然忘了給它加上一團小小的白色絨球作尾巴。而,美麗清晰的夢幻般的月光鋪滿它線條笨拙的PP,它依然倔強地死死閉着線條粗黑的雙眼。 於是,我也像這隻沒有尾巴沒有生命的兔子一樣安然地閉上了眼睛。可是,一張精緻的面孔卻久久地浮現在腦海里,而且越來越清晰,揮之不去。 那張精緻的面孔上,有着兩道劍眉和高挺的鼻樑,黑得深邃黑得無可置疑的瞳仁里,竟然輕輕地暈開不易察覺的夕陽光輝。暖暖的夏末黃昏的顏色,美得奇幻,美得恍惚,流淌着萬分濃醇的溫柔,卻也蕩漾着令人無從理解的化不開的感傷。線條無比流暢的唇,優美得如同幻境,如同東方清晨盛綻的妖蓮。 他微微地、微微地笑着,笑容溫潤如水,令人不由聯想到江南女子熏醉了天下的那柔柔的一回眸。而我,彷彿跌入一個夏末夕陽餘暉普照的夢境,夢境中,到處紛紛揚揚飄滿初夏的雛菊…… 2008.5.27 星期二 晴 銀染 無聊。無聊。極度無聊。 上午,照常地上了四節課,中間,做操,兩手握拳,兩腳畫圈,好像做了就可以升級成鹹蛋超人或者奧特曼似的。 這個世界是多麼瘋狂。 也許,所謂生命的節律就是這樣,匆忙,枯燥,循着沉澱萬古的節奏,繼續機械地律動着身子。 老師不斷地強調,八年級下學期了,要好好學習,這已經是初中階段“趕本”的最後機會。從他們扭曲的面容和瘋狂的表情里我清楚地看到,在他們眼裡,一個初中學生如果挨到了八年級下學期都還不肯努力,那麼這個人必定是要成為被這個社會永遠永遠地淘汰掉的人渣了。 而,不幸的是,我似乎就是這樣的人。 我很懶! 最後剩下的唯一一件可以使今天有別於以往那些流逝已久的日子的事情,也許就是它了。 課間操做完之後,本來准本趴在桌子上稍稍休息一下,誰知上帝老兒毫不仁慈,連這一丁點兒的空閑也要給我挖走。 尊敬的高高在上的語文老師把我叫到了排練廳。 我正拖着疲乏的身子走進去,突然身邊掠過一陣裹着濃烈的香水氣味的風。 我嚇……又是這個人妖…… 我抬頭望過去。人妖已經火速走到了大廳另一角。而她身旁,一個模模糊糊的艷麗影子(註:銀染是近視)是陳靜,還有另外一個我不知道名字的修着短髮的女生,穿着芋紫的上衣和淺啡色的格子布外套,以及一條慵懶的灰色滑板褲,安靜地站在那裡,手裡拿着一疊紙,輕輕地扭頭看着這邊。 彷彿穿越了無比冗長的時空,我終於走到了她們跟前。那個女生很自覺地和我保持着好幾米的距離。 在陳靜的命令下,她把手稿遞給我。我心不在焉地看着,餘光掃過排練廳碩大無比的鏡子。女孩臉上有一顆很清晰很明顯的痣,頑皮而且頑固地舒舒服服躺在那裡影響着美觀。 她為什麼不去把它拿掉呢? 也許這正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可愛之處吧! …… 終於,在我和那個女孩N次站很開兩個女人N次把我們推到一起我們又第N+1次站很開兩個女人第N+1次把我們推到一起如此重複N2次之後,上課鈴響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期盼上課鈴到來啊…… 第三節課。我全身癱軟地趴在課桌上,前排的前排的前排的前排的頭頂上那個老女人在嘰里呱啦些什麼我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而那個自稱叫“堯曼夏”的女孩子,明亮清澈的目光卻久久地清晰在腦海里。 她說,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明天,5月28日。 哦。 哦。 第四節課,我已經把排練一事忘得一乾二淨了。不可思議地,那女孩兒竟然很大方地到我們班上來找我。可憐的實習英語老師講課本來就不流利,而她沒有打報告就直接走進來,直直地盯着那個小夥子說: 您可不可以幫我叫一下風銀染? 我被雷倒了…… 結果,老師一直沒有來。我和她就聊了一節課的天。無論我說個什麼,她都總是笑,笑聲有點誇張,但是很脆,清泠泠,活潑潑,像永遠嶄新的風鈴一樣響起。 她的眼睛很清亮,黑白分明,並不像有些女孩子的眸子呈現出褐色而且泛出微濁的光澤。不算短的睫毛乖巧地搭在眼睛上,是羞答答的、天然的修飾。 夜,很深沉。月光普照。清風吹拂。 如果在心裡點燃一星燭光,對於生與死,會向哪個方向傾倒呢? ——依然是一籮筐一籮筐無厘頭的古怪的疑問。而這些疑問,等到什麼時候,誰,可以給出令我滿意而且安逸的解答? 我又想起那個女孩子。 她叫堯曼夏。 曼妙的曼,夏天的夏。 這是一個變得可愛的,曼妙的夏天。 ——我突然這樣想。 2008.5.28 星期三 晴 曼夏 早上醒來的時候,鳥鳴糅合著初夏清晨的陽光,婉轉動人地射進窗子裡面的世界來。 這個世界,很安靜,也很喧囂。 我突然想,是陽光糅合著鳥鳴,還是鳥鳴糅合了陽光呢? 是糅破了,還是糅碎了呢? 走進校園。正所謂春生夏長,曾經嫩綠的梧桐葉子,如今已經煥發著墨綠色的蓬勃的生機。樹葉把慵懶的陽光切割成奇怪的幾何圖形狀,星星點點地投向地面。對於樹影,我實在已經不知道該用“斑駁”還是“婆娑”來形容。而打碎在地的幾米陽光,卻多像散落到凡間的美麗傳說,——飄忽,——徜徉。 今天是我的生日。小時候我曾經感嘆,我這麼喜歡夏天,為什麼我的生日卻一定要在五月底,春天的尾巴上呢?直到後來,查閱了農曆,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我的生日——農曆的四月十二,正是立夏之後的第一天。 那麼,今天,即是今年的第一個夏日。 這是一個充滿感傷的夏天,我想。 我牽挂了將近一年的那個男孩,我在零七年盛夏邂逅的那個演繹着溫柔和熱烈交織的舞蹈的男孩,光影變幻間,一年已經逝去。又是一個輪迴,又是一個新的夏天。 而,當我對他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他也不改往日的溫柔,平靜地輕輕說道: “曼夏,你小說看多了。” 我說,這是真的。 而他,輕輕地搖頭,不語,這樣一直陪我走到路的盡頭,把我送回家,交給我的家人,然後微笑着,轉身離去。 於我,他卻是永遠永遠地走了。 可是,可是,我一直不由自主地牽挂着他。 我知道,在這一座小小的城市裡,我在最南,他在最北。我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在一起?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我得知,我的兄弟竟然也是他的哥們。我鬱悶得無話可說。而那個男生,作為我們倆共同的兄弟,竟然極富使命感地擔當起了牽線搭橋的重任。我不止一次地說,我對他已經絕望了。而我的兄弟卻不停地叨念說,他心裡是有你的,只是他不會表達出來罷了。 …… 如此地,拖過了一年。他,一直是我心頭的隱痛。 在這個夏天到來之前,那一句話我已經在靜默中寫過千萬遍: “春天一過 我的世界便是秋天 因為 走不回那個夏天 我就再也無法擁有夏天 ……” 為了他,我的曾經熾熱跳動的心,而今已經浸泡在死亡的無望的渾水裡了。 挨到第二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我突然想到,陳靜昨天不是說要我課間操的時候去排練廳嗎? 瞧這記性!差點誤了正經事兒呢! 我走到排練廳門口。陳靜和風銀染已經在那裡了,而大廳的門卻緊閉着。 陳靜說,鑰匙在尹老師手裡,可是到處都找不到尹老師,今天就到這兒排練吧。 我環顧四周。她所謂的“這兒”,不過是走廊盡頭一塊不到六平方米的空地。而樓梯的轉角,堆滿不知何時遺留下來的建築垃圾。飽經凄風苦雨侵蝕的窗欞,木頭幾乎已經腐朽,外面是高高的、看也看不到頭的斑駁的紅色磚牆。 也好,反正是難得有人來這種荒涼得僅次於墳場的地方的。 排練似乎進行得並不那麼順利。我按着我的思維模式對稿子和其中所含的感情用聲音來進行詮釋,而陳靜卻總也不太滿意。一句開場,練了百把遍,她總要嫌氣勢不夠,嫌我聲音太小。用她的比較含蓄的原話來說,就是“也太端莊了”。而於我,卻總也只能是這樣。——嗚呼!實在無法可想。 風銀染總是把稿子上的人名念錯。他一念錯,我就笑。笑完了,聽他接着念,結果繼續念錯。 而陳靜或許是懶得和他糾纏,也或許是因為作為他的語文老師已經帶他將近兩年的緣故,對他並不苛求些什麼,只是很平靜地說,你接着念吧。 這無聊的時光也總算流逝過去。和風銀染一起下樓的時候,我問他: “陳靜剛才說要自己下去背稿子的,你會背嗎?” 他點點頭。 我笑着說,你真乖,我可不會背呢。頂多上場之前趕着記兩句而已。 他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生日快樂,堯曼夏。 我有點驚奇地望着他。我說,我只是信口提了提,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 溫軟的微笑在他臉上蕩漾開來,暖暖的如酒如風。他說,過了今天就又有一個為我所知的人永遠也不再是個孩子了,這樣的日子我怎麼會不記得呢? 我受他的感染,也笑了。乾淨的校道上,陽光普照。淡金色的陽光,暖暖地灑在我們兩個人身上。 第四節課,又被拉到了排練廳。這一次,廳門好不容易打開了。陳靜和尹千芊都來了。尹千芊不像陳靜那樣老掐着嗓子,她很直白地說: “堯曼夏,風銀染,你們兩個練一遍給我聽聽。” 因為已經不再陌生,我們很自然地只保留了不到兩厘米的距離。 然後,我清清嗓子: “讓藝術放飛……” “停!” 尹千芊一聲河東獅吼。 “聲音那麼小,指望哪只蚊子聽到啊?到時候場下亂作一團,你一個主持人上去,說話跟沒說似的,鬼聽得到?到時候那氣氛尷不尷尬?” 我只得重新來一遍; “讓藝術放飛……” “停!” 又是尹千芊。 “你那個‘讓’字那麼大聲,後面馬上低下去,太突兀了!” 於是我又重新開始…… 很久之後,她終於大致滿意了。於是,接着一點一點念下去。風銀染再也沒有說錯一個名字,想必回去是下了功夫的吧! 排練結束。陳靜說,後天下午,還是這個時候,記得到這兒來。 我和風銀染回應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樓,穿過窄窄的過道,夕陽溫暖的光輝普照着整個校園。我望着他,他的臉像夢一樣精緻美麗。 我突然心潮澎湃。橘色的光灑在他的臉上、肩頭,他站在那裡,宛如著名雕刻家最得意的一件藝術品,那麼純美,恍惚之間彷彿重疊了幾個世紀的時空…… 一切,在這一刻,定格。 我的整個腦海里,滿滿塞着的,全部都是關於他的一切…… 2008.5.28 星期三 晴 銀染 上午的排練,曼夏似乎來得稍晚了一點。其實所謂晚也就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好像就是有點二上三下的(就是還沒有達到七上八下那麼忐忑的程度)。 而她終於來了。她不緊不慢地走着,步履輕盈自若,不時低下頭來,理理額前的碎發。她左手拿着稿子,臂膀修長,膚色自然,絲毫也沒有刻意的修飾。 接着我們以過道的盡頭為臨時排練廳做排練。陳靜總是嫌曼夏的開場沒有氣勢,而我聽着她反覆地教育曼夏,自己卻好像無事可干。我望向窗外。紅色的磚牆斑斑駁駁,剝落而下的,彷彿不止是一塊一塊的歲月。順着望下去,牆根處,幾叢草卻是碧綠可人。初夏的風輕輕吹拂的時候,那草也悠悠地晃幾晃,很有生氣,與這牆壁卻十分不協調。這場景或許有些滑稽吧,彷彿生硬地重疊了兩個原本完全不同的時空。 不知過了多久,陳靜說:“風銀染,你接着讀。” 我驀地回過神來,連忙接了下去。 曼夏站在我旁邊。過道里很安靜,我讀到兩句之間的間歇的時候,連她呼吸的聲音我幾乎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脆,明亮,隱約摻雜着甜絲絲的笑意。不知為什麼,我心裡不很平靜,讀的時候,總是把人名讀錯。曼夏聽了,就忍不住笑。她的笑聲,像風鈴,叮叮噹噹,若即若離,令人感覺總有種飄忽易逝的恐慌——那樣真純的完整的笑聲,宛若遼遠又遼遠的地方,空曠山谷里唯一一株幽幽的蘭,不可思議地開出清雅的花。 等她笑完,我就繼續讀,結果又讀錯。她又笑。聽到她的笑聲的時候,我心裡忽然有種安逸滿足的感覺。 下午,排練的地點終於轉移到正式的排練大廳。陳靜、尹千芊,還有曼夏,都準時來了。曼夏自然而且落落大方地站到我身邊。她的輕柔的呼吸的節律,在離我最近最近的地方演繹,似乎就要鑽進我的胸腔里來,卻只輕巧地環繞在四周,令人總也抓不住、握不牢。 尹千芊也是說她的開場不行,總沖她大吼大叫。我又成沒事人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輪到有我的事兒。中午回去練了一會兒,這下,總算是沒有念錯人名了。我感覺到曼夏用不無驚訝的會微笑的眼光看着我,過一會兒,又漸漸隱褪而去了。 排練結束之後向教學樓走的時候,曼夏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帶着微微的、溶溶的醉醉的笑。那笑容從她水晶般玲瓏剔透的心裡發源,在這個被夕陽的餘暉大肆渲染和浸透了的初夏的黃昏,一直一直暈旋開來,像絢爛的霞,溶入無邊的天際,溶入我的心的深處…… 曼夏,曼夏,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愛? 2008.5.29 星期四 晴 曼夏 這一整天,居然一點也沒有作夏的悲嘆,絲毫沒有想着那個令我悲傷的男孩——滔,而整顆心裡,卻寫滿了銀染的名字。 我釋然地笑了。我想,銀染,是你拯救了我垂死的靈魂啊,是你重新賦予了我無數個復活過來的全新的夏天啊! 那麼,這個夏天,在沒有滔的氣息的晚風裡,我,將是一樣地歡愉,一樣地飛揚。 想到這裡,我不禁由衷地笑了。 臨近黃昏,暖暖的安靜的光芒像一層美麗的紗,籠罩着這座園林小城秀美的面龐。校園裡,朱椽,碧瓦,瓦頂上流光溢彩,夕陽的光輝從屋檐處一下子翹飛出去,重新融入傍晚熊熊燃燒着的天際。 我手裡拿着一隻信封,那是一封感謝信。說破了就是以感謝信的形式寫的披上了偽裝的外衣的情書。 那是給銀染的。 我不慌不忙地走過去。他的身影慢慢清晰,而肩頭,鍍着一層暖暖溶溶的夕陽顏色。 他緩緩地抬起頭,面容還是那樣精緻得脫俗。夕陽的光輝從旁邊斜射過來,映照在他的臉龐上。他的笑意分辨不出依稀的深淺,卻有一種寧靜的力量,使人心裡充滿一種回歸的幸福感。 我輕輕地把信封遞給他。他微微地笑。那一刻,我突然無比感動。 2008.5.29 星期四 晴 風銀染 今天沒有排練。 這該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吧,可是心裡不知怎麼的卻好像還有一點空洞洞的感覺,好像缺了些什麼。 沒關係,這對我來說是最正常的感覺。 沒有排練,是生活恢復正常的表現;正常生活使人產生正常的感覺,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老是在想着一個人,曼夏。那種樣子的想念,不深不淺,卻好像很扎心。 她的面容,隱隱約約浮現在印象的彼岸,卻調皮地和我捉着迷藏,總是若隱若現,總是那麼的不真切。 下午,暮色初降的時候,我正準備走回家,突然看見走廊那頭一個迷迷朦朦的身影。 呼吸突然變得很急促。餘暉照射下,那短短一條廊的細長空間似乎被拉得無比漫長,漫長得甚至要令人遺忘了再記起然後再度遺忘。我無聲地邁步,再邁步,腳上卻像系了千鈞的重物一樣,放下去就難得再提起。好像穿越了冗長得幾乎要腐爛的時空,終於,一個清澈可愛的笑容,宛如初夏含苞的雛菊,毫無矯飾地真純地綻放在我面前。 她說: “風銀染同學,這個是給你的。” 聲音像是從渺遠又渺遠的天際飄飛而至,並沒有進入我的耳朵,那種清甜的令人感覺痒痒的香氣卻直接鑽進心裡來。 我輕輕地接過來,一言不發。我不知道那刻我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地微笑了。 2008.5.30 星期五 晴 曼夏 不知不覺,五月已經快要結束了。哦,對了,今天是東東的生日,只是我已經在幾個星期之前和他吹了。 這是吹得很乾脆的一次,因為一開始,就只是當作遊戲的而已。 我曾經說我要吃他的蛋糕,他說,蛋糕本來就不大,一個人獨享才好。 我一腳劈過去,我說你去死吧。 不過,雖說是東東的生日,卻也是我開Party的時候。28日是星期三,沒法開Party,所以才推到了今天。 這次,我誰也不想請,誰的禮物也不想收,卻只想着一個人,染。 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染是什麼人啊,我和染認識才幾天啊,這不是比漿糊還要稀里糊塗的事情嗎? 唉,算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像我這種人,生來也就不會有那麼多顧慮,能滿足自己的需求就已經是不錯的了。 下午第四節課的鈴聲敲響了。想到將可以見到染,心情莫名其妙地舒暢起來。 教室之外,陽光清澈透明;塵埃飛舞,光影幻變,微風吹拂起來,密密的樹葉颯颯作響。 染這次來得稍晚一點。他微微耷拉着頭,面無表情地走近了。 我感覺到我的心跳得很厲害。那種像在一個朦朦朧朧的黎明邂逅初戀一樣的感覺,此刻完完全全地真切地回歸到我的身體里,侵入進我的每一滴血液。我凝視着他,似乎能感覺到他呼吸的節律——就像潮汐一樣,溫軟,而且令人安逸——這些,都絕對不是卻也已經無可置疑地成為我怦然心動的理由。 我走過去,低聲問他: “你今晚有空嗎,排練結束之後去給我過生日吧。” 他看着我,一言不發。 我微微頷首: “你知道,28日是星期三,沒法過生日的……” 他輕輕地點點頭。 那天要排練的節目不止一個兩個,所以我們的排練很快就結束了。我還有另外一個節目,所以只排到一半,就被老師叫了去。我走的時候,陳靜開始給它做一對一的指導訓練。在我轉身的瞬間,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很快地在我身上遊走了一遍。 我的另一個節目是個集體節目。我不知道會不會排到很晚。而我走的時候忘了對他說,請你稍等。我也忘了說,你不用等我了。 當我終於衝出空氣污濁的臨時用於排練的小房間的時候,暮色已經不淺。抬腕一看,好傢夥,已是七點整了。 正如我所估計的,排練廳的大門早已上上了粗粗的鋥亮的鎖。不用四下里環顧,我就能猜到,他一定早就離開了吧。 初夏的晚上並不暖和。一陣涼涼的風吹來,雖不寒冷,也是說得蕭瑟的。我唇齒緊叩,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微微地抖。 我不知道我是只穿了一件短T和超薄牛仔褲的身體冷了,還是被揭走了最後一層薄紗的心裡冷了。 2008.5.30 星期五 晴 銀染 下午我去排練廳的時候,曼夏突然跑過來,稀里糊塗地就說要我陪她過生日。 我渾身上下都一顫。我不知道這應該叫做驚,還是受寵若驚。 她有一點嬌羞地低下頭說,28日是星期三,沒法過生日的。 於是我點點頭。她霎時高興起來,笑着和我一起走到老師跟前去。我發現我好想很喜歡看她像一隻吃到choice carrot的小兔子一樣開心地蹦蹦跳跳的樣子。 可是,一會兒她就被叫走了。她還有另外的節目要排練。 我的目光短暫地定格在她的背影上。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對一的排練效率很高。而且因為只有一個人,也就沒有什麼好排的了。陳靜很快就把我放走了。我走出大廳,回教室收拾收拾書包,覺得還是等等她比較好。於是我在校園裡走了幾圈,而她卻遲遲沒有出現。 很不幸地,突然撞到了陳靜。我不無驚訝地抬起頭。她的眼睛瞪得很大: “風銀染,你怎麼還沒走?” 我低下頭去,望着自己的鞋尖: “我啊……掉了個東西,在這裡找了幾圈……” 汗,我真是越來越佩服我自己了,什麼時候幹這種事都不用打草稿了?! 她好像一下子變得很放心,長吁一口氣:“這樣啊,這樣啊……” 後面半句的潛台詞就是:最好不是和哪個女生有關的吧…… 好不容易打發走陳靜,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過道的角落裡。遠方的星已經隱隱約約現出了身子,我突然想到文天祥“干戈寥落四周星”的詩句。這和今晚的夜空又什麼關係?也許就只因為一個“星”字吧。其實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 想起剛才令人不寒而慄的經歷,我由衷地感慨,學生放學之後的學校確實不是久留之地。翻出表來,已經將近七點了。 初三的教室里,燈火通明,星星點點的光在夜幕下顯得格外閃亮。我知道,九點多以後,這所學校所有的教室里才真的沒有一個學生。 我想,像他們這樣匆忙的令人無比疲憊的時光,離我也不遠了吧。 到時候,我還可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每天見到乖巧可愛的曼夏呢? 回過神來突然發現自己很傻Q。是啊,很快地,不出幾天地,藝術節的最後一場正式演出結束之後,我就將永遠、永遠地,看不到曼夏了。 還何必等到那時呢? 這時,暮色已經越來越深了。星星高懸在天邊,像聖母臉頰上滾落而摔碎的淚珠中的一小塊碎片,發出恆久的光芒,照耀着人間,點亮凡世的黑夜。 其實,要星星有什麼用呢?我們有電燈的啊! 星星她如果知道這些,還會固執地守在天邊嗎?她如果知道這些的話,會不會傷心呢?她會不會從此離開自己的崗位,會不會從此對人間的一切事情不聞不問了呢? 我輕輕地推着車,走出校門。大門已經關上了,我是從側門裡擠出來的。 而,曼夏,你走的時候,為什麼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此刻,你叫我該怎麼辦呢? 街上,已經燈火通明。我坐在車上,走到離校門十幾米的拐角處,抬腕看錶:七點整。 2008.6.3 星期二 晴 曼夏 夏天的天氣總是這麼好,可以連着晴將近一個月,老是萬里無雲的。 呼呼,今天就是正式演出了。中午連午覺都沒能睡,吃完飯就趕到學校(由於飯吃得晚,趕到學校已經一點多了),處理化妝、造型、換裝等一切亂七八糟但是又不能不做的事務。 那些所謂技術人員的比我老一二十歲的小女人給我把妝化得很濃,濃得矯揉造作,濃得令我一看到鏡子中自己完全變了模樣的容顏就作嘔。 是的,是的。她們把我變醜了。 而我穿着透着很淺很淺的粉色的連衣裙,頭上別著鑲滿水鑽的小王冠,算是一種自我形象的拯救。 最終,當我登上台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忘了在脖子和手臂等地方擦上粉…… 所以,站在皮膚本來就白而且又擦了粉的風銀染旁邊,下面的觀眾一定只有一個感覺:他是白的,我是黑的。 好不容易結束了為時兩個小時的文藝匯演。我換上便服,卸下厚重的頭飾,理好逆梳得亂蓬蓬的所謂具有凌亂美的頭髮,一口氣衝出劇院,在陽光普照的公園裡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過了一會兒,銀染和他的母親大人也走了出來。風伯母興高采烈地和銀染說著什麼,他也很開心的樣子。 陽光暖融融地鋪散在草地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手挽手嬉笑着走過,享受着初夏和煦的陽光以及絨毯樣的草坪。 一切都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銀染。只要你是開心的,我縱是強迫自己擦乾淚痕,也要陪你揚起嘴角的弧度。 2008.6.3 星期二 晴 銀染 終於迎來正式演出了。 中午一到學校,多媒體教室前已經是人山人海。208個演員啊,還加上雜七雜八的工作人員以及許許多多毫不相干的純屬來看熱鬧的人,怎麼也得三四百人吧。所以,人山人海還算是幸運的,要不幸點兒就直接摩肩“踩”踵了。 而我一直沒看到曼夏。我也並不着急去找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我知道到了該來的時候她是不會來的,但是到了必須來的時候她一定就會瘋狂地奇迹般地突然出現。 事實正是如此。直到我隨着兩百來個演員、幾十個老師和領導的浩蕩隊伍從學校步行到了劇院,走進去,我一眼就看到曼夏和她的父母坐在第五排的中間。說實話,要不是綵排時就穿來的那身衣服,我還真都認不出她了。學校雇來化妝的那幾個女子給她化得很濃,濃得應是把她變了一番模樣。看着清美可愛的她娃娃樣的臉上掛着那麼濃艷的妝,我是該沉默,還是該怎樣地感慨一下呢?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沉默。我只是淡淡地瞟了她幾眼,也沒有和她打招呼。她呢,似乎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我。 過了一會兒,我正站在後台準備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我身後——這着實把我嚇了一小跳。她依然頑皮地笑着,看着我一臉的驚奇,她笑得更是厲害——可以用前俯後仰來形容了。或者說,笑得花枝亂顫。哦,不對,花枝亂顫是說那種妖艷女子的,曼夏這樣的女孩子怎麼可以用這樣的詞彙來玷污呢?還是用前俯後仰算了吧。 她掩着嘴巴大笑一通,好像也不怕把人家給她塗上的唇彩擦掉。笑完之後,她又揉揉眼睛。這下我是徹底服了她了,居然也不擔心把眼影和睫毛擦花了。嚇,她難道就真的率真到一點點女孩子的常識都沒有?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發現好像有一點不對勁——哦,對了,可能是由於工作人員的疏忽,她只在臉上擦了粉,而身體的其他裸露部位卻是毫無修飾的。說得明確一點,就是全身上下只有一張臉呈現出白皙的顏色而已——至於其他部位,完全是自然膚色。 這…… 而我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也許,過多的矯飾對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也就只能是一種難以忍耐的束縛吧!別人怎麼看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她開心,只要她舒服,只要她行動自由,就是最好的了。 好不容易,文藝匯演結束了。我在偉大母親的瑣碎念叨和強行壓迫下漸漸走出了劇場。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曼夏,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好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不知道要跟着隊伍,不知道要給老師打招呼,只是自己樂呵呵地走着。而,在初夏和煦的陽光照耀下,在綠草如茵的公園裡,她開心地走着,這原本就是一道在這個污濁的世界里已經很難得了的清麗風景吧。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而最後,目送她走進她的教室的時候,我胸中突然湧起一派傷感。那種傷感的波濤越來越洶湧,越來越瘋狂,彷彿要吞噬掉我的身軀。 但是,這都不要緊。 不要緊。 我已經麻木了。 是的,我是麻木的了。 即使是在這一刻,目送曼夏消失在轉角,我清楚地知道,我會永遠永遠也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