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西吳家有三個兒子,鎮東的趙家也曾有三個兒子。
鎮東的趙家是本地人,祖上還曾做過地主,說是鎮旁段鄉的土地有一半是他家的,另一半是那個軍閥張作霖的。不過他家的兒子都不太擅持家,快解放的時候,應該是到了祖父那輩吧,家裡的土地已經很少了,據說後來土地改革的那個貧協主席還是祖父的堂兄弟,於是他家的成分被劃為中農,他家的父親應該是四十年代初出生的,家裡還專門為他雇過保姆,錦衣玉食,但很快也適應了新的社會,後來還在鎮上做了一個很小的幹部。他為人驍勇善戰,爽快仗義,喜歡他的人很多,後來娶了一個同樣彪悍的老婆,又生了三個同樣剛猛的兒子,因為沒有什麼文化,兒子的名字也很簡單,老大單名一個剛字,老二單名一個強字,老三單名一個廷字。
鎮西的吳家不是本地人,夫妻倆都是下鄉知青,男的好像是黑龍江的,女的不清楚,後來也沒有回城,就在鎮子上的磷肥廠上班。據說那個男人會武功,還代表鎮上去參加全省的比賽,最終沒拿什麼名次,不過普通的常人,三五個是近不了他身的。雖然更喜歡女兒,但他的老婆也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因為有些文化,他的兒子們的名字也很好聽,遠山恆,中間加了個繼字,叫繼遠,繼山,繼恆。和鎮東趙家一樣,他家的兒子也很能打,但不一樣的是趙家的父親會告訴他的兒子們不用怕,儘管給我往死里打,有事爹給你扛着,兒子偶爾打輸了還會親自帶著兒子過去重新打。而吳家的父親只教他的兒子怎麼才能打贏,並且從來不會去看兒子打架。
其實鎮北也曾出過一個很能打的男孩,姓曹,他曾說過一句流行全鎮的名言——我曹老二,胳膊粗,力量大,再過十年,誰都不怕,當時他十六歲。但是很快他就怕了,一怕還怕了六個,因為可能打一個,他真誰都不怕,但是打三個,想不怕很難。而且他只有一個姐姐,雖然長的挺好看,但是不是很能打。
雖然這六個兒子一樣的能打,但還是有點區別:
剛:很猛,但沒什麼腦子,很愚蠢,但是打架絕對的不要命,而且會要別人的命。
強:能打,但相對的不那麼愛打,一般都是被哥哥或弟弟拉去的,但絕不肯看着哥哥弟弟吃虧。
廷:是三兄弟里最有腦子的,也是他父親最喜歡的。而且身材高挑,長相俊美,為人也熱情良善,沒到20歲,喜歡他的女孩就佔了半個鎮子,雖然能打而且愛打,但幾乎不打那些善良弱小的。
繼遠:是六個人里心思最狡詐,人品也較差的,形勢有利會使勁打,形勢不利會跑的比誰都快。89年以後幾乎沒有人喜歡他,包括他的父親。
繼山:居然是個多情而浪漫的人,相較其他五個人,要瘦弱一點點,但真的打起來,會一樣的拚命。89年後,遠走了他鄉,再也沒有回來。
繼恆:繼承了他父親的練武天分,學了些武功底子,身材和他的父親一樣健碩,為人大部分時候會很敦厚。是六個人里最能打的,也是六個人里打架最少的。
從父親到兒子差不多有幾十年,鎮上沒有人能打得過他們,可能他們也沒把握打得過對方,所以他們兩家倒也相安無事好多年,直到出了89年的那件事。
兩家的兄弟書讀的都一般,到了89年,除了繼恆還在念初三,其他的兄弟都出來做事了。
繼遠23歲,已娶妻,沒有小孩,在父親單位上班。
繼山20歲,念了衛校,是六個人里唯一上完初中還念過書的人,他的父親正想辦法幫他開個小的診所,給鄉鎮的人打打針賣賣葯,他愛上了鎮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不過女孩並不喜歡他。
剛24歲,在鎮西火車站附近買了一個門臉,開了一家土雜店,但大部分時間他都長在土雜店旁邊的旅店裡,和人打麻將,九十年代初開始有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出入那裡,89年的時候那裡還算乾淨。剛的媳婦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也很老實勤勞,肚子里已經懷了小孩,每天還在土雜店打理生意,鎮里人大多喜歡她,也懾於在旁邊房子里打麻將的剛,倒也從沒人找她麻煩,生意也算一直做的挺好。
強21歲,當時不在鎮上,父親通過老家的堂兄弟在劉村給他包了一片果園,那時開始有很多鎮上的人跑到農村去包地,再僱農村的人耕種,而強似乎也很喜歡當農民。
廷19歲,畢業不久,還沒想好將來幹什麼,暫時在一家水泥廠打工,每天會騎自行車穿過鎮南,經常會有姑娘在路上等他,他也會好心的用自行車送女孩去上班,包括很醜的。
但是有一天有個很漂亮的姑娘送了一盒午飯給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送過別的女孩,也不再回家吃午飯。那樣過了一個月吧,還是個很好的早晨,送飯的女孩沒來,相同的位置上站了一個男孩子,雖然刻意的不怎麼接觸,但是他們還是認出了對方,站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繼山。
繼山幾乎沒什麼客套,直接就撲了上來,廷也是從小打到大的,不用想都知道要幹什麼,他們幾乎在鎮南的路上實實在在的摔打了一個小時,最後的結果是廷自己瘸着回去的,之後有兩天沒有出門,繼山是被人抬着回去的,之後直到離開小鎮的前一天才從家裡出來過,不過那時那個鎮南的女孩已經瘋了。
過了兩天,廷從家裡出來了,雖然臉還有點腫,腿還有些瘸,但是他幾乎已經忘了兩天前的事,他以為這次會像以前每次打架一樣,過了也就算了。他已經知道繼山為什麼要和他打架了,因為那個給他送飯的女孩。據剛打聽來的消息,繼山已經愛那個女孩很久很久了,剛還讓他一定把那個女孩搶過來。廷已經可以原諒繼山了,尤其他打架也沒有吃虧,但也不準備把女孩讓給繼山,他準備再去鎮南看看,他覺得自己也愛上那個鎮南的女孩了。
當時天已經傍晚了,但還不是很黑,很快就又走到女孩給他送午飯的地方,也是繼山和他打架的地方,那個女孩當然不在,但那個地方依然站着兩個男人——繼遠和繼恆,廷過去的時候沒有看清,就算看清也不會以為和自己有關係,直到他被繼恆撲倒。17歲的繼恆,還在上初三的繼恆,會武功的繼恆,過了這晚再也沒有打過架的繼恆,撲倒廷之後,並沒有再動手,只是站在旁邊看着,但是廷再也沒有起來,因為繼遠手裡的棍子,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廷只來得急抱住頭,並沒有嘗試再站起來,因為他明白即使站起來了也沒用,繼恆加繼遠,他打不過,不清楚繼遠打了多久,直到繼恆拉他說“別打了,你想打死他嗎”。
廷依然是自己走回家的,不是自己家,當他能站起來的時候,他去了土雜店的哥哥家,拿起了牆上的那桿獵槍,前幾年常用它和哥哥去打鳥,大着肚子的嫂子感覺不好,飛快地叫來了哥哥,哥哥只看了弟弟渾身一眼,幾乎什麼也沒問,就拿了客棧的另一桿獵槍。89年秋天的那個晚上,對小鎮的大部分人來說都沒什麼不同,然而對鎮東的趙家,鎮西的吳家,鎮南的女孩家,和鎮南另外一個更無辜的家庭來說,卻是毀滅的。廷和哥哥找了繼遠半個晚上,最後在午夜1點的時候把他堵在鎮南一個同事家裡,那家緊閉着房門,沒人肯出來,廷說要麼讓繼遠出來,要麼他們破門進去,之後在剛幾乎把門踹碎的時候,有一個人從裡面出來,之後槍就響了。
那天晚上死了一個人,門快碎了的時候,從裡面出來的那個人不是繼遠,而是那家的男主人,四十多歲吧,他應該只是想調節一下,那一槍打在了大腿動脈上,流血過多死的。那天晚上還重傷了一個人,重傷的是那家的兒子,17歲,和繼恆一樣大,一槍打在臉部下顎上,保住命后做過多次整容,都不很理想。從始至終繼遠都沒有出來,男主人出去的時候,他沒有,男孩被打碎下顎時他也沒有,甚至他的同事,那家的另一個兒子,拎着片刀衝出去,砍掉了廷的兩根手指的時候,他依然沒有。
但是廷並不知道,當時天也黑,形勢很亂,他是自己去警察局自首的,他說他殺了繼遠,但包括警察在內的很多人都不能確定那槍是不是他開的,但他堅稱人是他殺的,只是後來知道殺錯了人,感到很抱歉和很遺憾。他的父親幾乎傾家蕩產給他雇律師,希望把他的命保下來,最後還是判了死刑,他離開的那天,鎮南的那個女孩就瘋了。
剛被判了兩年半的刑,因為弟弟擔了所有的罪,他的刑罰很輕,他人生中第一次哭了,跪着和法官說您判我無期吧,只要把我弟弟改成死緩就行。
第二年的夏天,剛的老婆生了一個兒子,剛的父親僱人放了一天鞭炮,他說我們趙家又有了一個兒子,又過了幾年,當他的二兒子強也生了一個兒子的時候,他又僱人放了一天鞭炮,之後一個人失蹤了一整天,有人看見他在廷的墳前坐了很久。那兩個孫子從會跑開始就能欺負別的小孩,都說將來應該又是很能打的。廷的父親活到了七十歲,2013年的一天,他叫來剛和強,說我們去看看三兒吧,之後一起去了廷的墳前,之後的那天晚上在夢裡離開了這個世界。剛把他葬在廷的旁邊,說父親應該很開心可以天天看見三兒了。
繼遠的老婆後來也生了小孩,是個女兒。繼山89年後的第二個春天離開了小鎮,去了牡丹江的姑姑家,以後再也沒有回來,走的前一天,他去看了鎮南的女孩,說想帶她走,但是那家人沒有給他開門。他在那家房前站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走了,再也沒回小鎮。繼恆過了幾年,也娶了老婆,也生了個女孩,很安靜的和老婆過日子,再也沒有打過架。他們的父親在廷的父親死後一年也過世了,兩位父親一生都沒怎麼說過話,尤其是89年以後更是老死不相往來,不知道到了那邊會不會好一點。
那個女孩快四十歲的時候,嫁給了鎮北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那個男人有個兒子,後來女孩又生了一個女兒。
風過了無痕,彈指一揮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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