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葉兆言的幾部小說之後,尤其是看了他的《花影》和《別人的愛情》之後,我的心始終都很沉重,壓抑,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故事中的主人公,經歷着人生的喜怒哀樂,生活的變幻無常和命運的坎坷不平。看到那些悲劇性人物的悲劇性命運,我的心猶如被一塊黑色的絲綢所籠罩,差點透不過氣來。
葉兆言是當代一位比較獨特的作家。他書寫的內容十分豐富,不僅包括“夜泊秦淮”系列,“抗日戰爭”系列,“民革”時期的農場學校,當下中國的城市鄉村系列。但無論是表現現實人生還是書寫歷史存在;或探討人類本真,他的小說都表現為一種無望且又沉重的蒼涼之態。他的小說都擺脫不了悲劇性的結局,小說情節跌宕起伏,往往出人意料,但卻又是情理之中。無論你多麼希望看到主人公喜劇性的結局,可是他們就是那麼戲劇性地出現不測,留給人的是無限的深思和深深的嘆息。作家記寫的故事多與死亡,失敗,背叛,戰爭聯繫在一起,這正是故事充溢悲劇性的重要原因。作者筆下的主人公既有封建式的大小姐,新一代青年,抗日戰爭時期的教師,也有出名的大道演和商界人物等等。作者塑造的人物儘管千資百態,既有褒揚的,也有貶責的,但個個形象突出,徐徐如生,正面人物更顯其人格魅力,而且醜惡人物則更顯其卑鄙下流的一面。作者以其冷靜凝重的筆觸去書寫對人生的感悟,對社會現象的看法,書寫的主人公無一不是作者精心塑造的人物,無一不體現着作者深深的喜愛或厭惡之情。在表現手法上,藉助詭異的情節設置和充滿了黑色意緒的意境氛圍傳達出變態,怪誕,壓抑,死亡,恐懼的意蘊,表現人類無可逃脫的生存困境。所以小說里到處充溢着無望且又迷茫的黑色感覺,籠罩着獨特的輓歌情調。
在葉兆言眾多的小說中,我比較喜歡的是《花影》,對這一部小說的印象也特別深。現在我就《花影》來談談葉兆言小說的創作。主要寫一個沒落的封建大家庭,甄家在時代大潮的衝擊下,它的統治岌岌可危,最終走向末路。故事中始終充滿晦暗頹廢的氣息:變態的性慾,陰險的野心,墮落的肉體,破敗的家庭如四條蛇般膠合在一起,共同襯託了生活的底色,使沉湎於其中的男女從慾望的幽谷跌向死亡的深淵。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這是卞之琳《斷章》里的詩句,而在此葉兆言卻用它作為《花影》的開頭。我想以如此有意境的詩給人夢幻一般的詩作開頭,再加上“花影”這個本身就富有意蘊的題目,其衍生出的故事必定很美。它們都吸引着我要讀一讀這故事。可是當我認真地品讀這故事時並不如我當初所想,或許當初我希望故事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但到最後我不得不承認悲劇也是一種美,幽幽的,縹緲在心間。故事的開頭以這樣的文字作為背景鋪墊:“二十年代江南的小城是故事中的小城。這樣的小城如今已經不復存在,成為歷史陳跡的一部分。人們的想象象利箭一樣穿透了時間的薄紗,已經逝去的時代便再次復活。時光倒流,舊夢重溫,故事中的江南小城終於浮現在我面前。”讀完這樣一段文字,我覺不出這是一種沉重還是惆悵,傳說中的江南是個魚米之鄉的水城,它以其獨特的優美吸引着中外不少遊客前往瀏覽。但故事中的小城是中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小城,在這樣特定的時代背景下小城也只能有這種情景,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里,舊的還死死抵抗,還未褪去,而新的已見端倪,但力量還是不夠強大,新舊碰撞的結果是一片衰敗,只有當新的戰勝舊的才會顯示出一種新的景象來。我想作者之所以要用大量筆墨渲染出小城的破敗氣息,是想向我們昭示着主人公的悲劇性命運。
特定的時代出特定的人物。故事發生在封建大家庭的甄家,甄家曾經顯赫一時,富甲一方,高高的朱漆門,大大的庭院,亭台樓閣,樣樣齊全,花草樹木相映成趣,可是如今卻破敗不堪,紅漆剝落,只有牆角的衰草在無力地招搖,彷彿在昭示甄家的滅亡。在甄老爺子這個封建代表的統治下,是一群群扭曲的人性,是一群群被壓抑得喘不過氣卻又無力呻吟的人性。荒誕,淫亂,亂倫,墮落,勾心鬥角始終充斥着這一個末落的大家庭。作者塑造的人物有縱慾無度的甄老爺子和其兒子乃祥,甄老爺子死於白晝行淫,乃祥也由於淫而癱瘓。甄氏父子死後,大權一下子全部落到甄妤的手裡,她是甄家的女兒,是作者主要塑造的人物。以她為中心,與她發生人物關係的有過繼給甄老爺子的兒子懷甫,乃祥的妻子及其弟弟和查良鍾。對於甄老爺子和乃祥文中只是在必要的時候點到為止,留有餘地,給人以思考的空間。文中不斷地寫到乃祥癱瘓以後那呆板滑稽的表情,在眾多人看來,乃祥是一具毫無思想的活死屍,但我認為他雖然不能說話,總是一副呆板的表情,但他是有感情的,要不然他不會窺探到這大宅里發生的一切罪惡時會滑落下幾顆淚珠,不會在看到妻子查良鍾床上的勾當時滑下不易讓人察覺的淚珠。妤小姐此時掌握着甄家的經濟大權,她可以為所欲為,驕橫任性,完全不按甄氏族人的意旨辦事,只要自己高興她想怎麼就怎麼做。她趕走了她父親和哥哥的所有妾氏,對眾人認為最有權威的七公公不理不睬,氣得他鬍子發直,七竅生煙。她因自小被父親教會吸大煙而導致原本訂好的一門親事落空,她成為眾人茶餘飯後議論嘲笑的對象。因吸大煙這一習慣,她讓所有男人敢望而不敢近,她對男女之事毫無經歷,只是從《金瓶梅》裡面獲得一點點知識,她的慾望之火總被壓抑着,以至在一個夜晚她挑逗象小廝一樣跟着她的懷甫並與他發生了關係,事後她絲毫也沒有為這亂倫的關係而後悔痛苦。就如決堤的洪水一樣,她的慾望噴發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作者塑造這個人物無疑是成功的,雖然她有可惡的一面,但我覺得她更有可悲的一面。我同情她的經歷,她自小被關在一個大宅子里,像個關進籠子的小鳥一樣嚮往自由,她對世事一無所知,這是封建統治對女性的壓迫和毒害。她的驕橫無視長輩的行為,從某一程度上說是對舊秩序的背叛,雖然這一切都不那麼自覺,但她的主體意識已逐漸覺醒,這從她後來遇到小雲從而產生了走出這個大宅的願望可以看出。我想如果她沒有死,她將會走出來,並逐漸覺醒,她將是個封建叛逆者。
就如開頭給人的感覺是一種黑色籠罩着的無奈,結尾給人的感覺是一種黑色的憂傷。與我所希望的相反,妤小姐也變成了一具活死屍,而與她相愛的人早已離去,只有牆角的孤草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葉兆言的小說給人一種黑色的的陰鬱的感覺,《花影》可以說是這方面的代表。黑色,一種色素的生命完全被剝奪的顏色,一種不可言說又必須言說卻也道不盡的色彩。它是悲哀和苦痛的象徵,十分切合葉兆言筆下的人物和故事。又如《蜜月陰影》、《關於廁所》、《人類的起源》、《一九三七年的愛情》、《走進夜晚》等就連篇累犢地展現尿床的尷尬,亂倫,人性的殘忍,背叛,放縱等引起人的生理厭惡的東西。葉兆言的小說透露出一種深深的宿命意識,慾望中的掙扎,孤獨的存在和宿命的死亡就是葉兆言對人類命運的概括。正是在這樣的主題表現與意境營造下,文中的陰鬱和傷感之氣揮之不去。
讀葉兆言的小說,就猶如處於一個黑色的氛圍中,“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正如這首詩所言,我們也可以在這一黑色的氛圍中尋找出一點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