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遲來的陳痛痛更痛
中國改革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點燃了中國改革開放的火炬后,一九九二年的南巡講話又以巨人的手筆引爆了中國的經濟。隨着中國經濟井噴式的發展,中國律師業也迎來了發展的春天,綻放出了幾朵絢麗的煙花,很快中國律師業也完成了從體制內向體制外分娩的過程。這是一次完全幾乎沒有陳痛的分娩,在利益的麻醉下,過程中充滿着興高采烈和熱情洋溢。但也就在數年後,中國律師業集體感受到了這次分娩帶來的陳痛。
改革后的中國律師業充滿着平等、自由,但這種平等自由很快就顯現出了它的原罪。自由競爭必然導致壟斷,壟斷必然導致競爭陷於惡性。既得利益者必然會採取一切可能採取的手段和影響封鎖競爭對手和生後來者,尤其是對後來者說,只能跑馬圈地后的“拾邊田”里展開越來越殘酷的資源和業務的廝殺和爭奪。80%的律師生存中20%的資源爭奪戰中,這就是自由競爭必然造成的結果,也是中國律師業正面臨著的殘酷的生存現狀。
陳痛終於在中國律師業從體制內向體制外分娩數年後開始發作,從統計數字來看,律師業從2000年就開始處於滯漲期了,至今依然沒有消退,綿綿陳痛一直在折磨着中國的律師業,這種痛來得慢,去得更慢。
二、從一位勤奮而堅定者的退出說起
2007年的4月29日,有一位年輕的讀者朋友在看完《窮律師、富律師》后,給我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她在信中寫道:“我深深的感激,我是如此的幸運,在我剛剛踏入這個行業之初,我就有幸被指引,從而得以站在這樣的制高點上,從這個行業的現狀、未來的發展方向,發展的有利因素、不利因素,以及自己將來使命的高度前瞻性地看到了這一切的一切,我感覺到的,除了興奮,就是堅定!最重要的是基於此,我將會少走很多的彎路,在暫時的迷失時也將不會長久的恐慌,因為‘當你知道了事情是怎麼回事時,你就會得到安慰的’。因為我知道了這個行業的種種、種種,當我遇到困難時,我所有的將會是堅定和堅持,而不再是懷疑!”
而就在前幾天,2008年的5月7日,她又給我寫來了這樣的來信:“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竟然在實習期滿的最後一刻,毅然決然選擇了放棄,作了逃兵。一年前,大哥的那本《窮律師,富律師》還讓我那麼堅定,那麼深刻地能夠理解中國律師業的現狀,理解做律師起步的艱難和應該具有的堅持和專一,可是在最後一刻還是選擇了暫時的放棄。”
放棄的原因是:一年的時間幾乎從未得到重用過,後半年由於案源的不充足更是一直處於閑置狀態。從思想到靈魂都感覺到壓抑甚至窒息。可是我不願也不允許自己輕易放棄、有始無終,更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以失敗而告終,思想上雖是這樣但行動上還是背叛了自己多年來的選擇和堅持。
從去年的來信可以看出,她走到今天是多麼的不容易。“我的家鄉在遼闊的內蒙古。我從一所很普通的中學畢業,復讀兩年,考上湖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第一年復讀即將高考期間,母親因為意外事故突然離去,家庭突變,第一次復讀以慘敗而告終。后又開始了第二年的復讀,最終以差本科線一分、專科最高分被湖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錄取,我差一點就沒有去讀,最終還是去了,但心中的不甘猶在。在讀警校的那段日子裡,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考研’是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個夢想,因為自己沒能考上好一點的大學心中的不甘從來不曾放下過,所以決心考研。但是難的是專科不可以考研。后經過朋友指點,知道只要拿到自考本科證應該就能考法碩。終於有了突破口,終於看到了可以努力的方向,剩下的就是想辦法去做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自己用了三年的時間,拿下了公安大學的自考本科。在畢業那年,決然放棄了那次難得的大規模的招警考試,自己一個人留在武漢,準備考研。痛並快樂着的人生,也是真真切切的體味了一翻。結果自己很幸運,考了一次竟然就考上了,而且是我心目中嚮往已久吉林大學!我感到非常的知足,非常的有成就感,並且真的很驕傲,因為那年我是我們學校唯一選擇考研並且考上的人”。
也就在讀研期間她通過了司法考試,並在去年畢業后如願去了北京某律師事務所在瀋陽的一家分所做了名實習律師。可也就在“實習期滿在實習期滿的最後一刻”選擇了放棄,這不能不叫人感到心痛和遺憾,同時也不得人令人深思。
律師業自從一次次的改革和改制后獲得了空前發展自由,律師不再受行政體制甚至行政編製的約束,只要取得律師資格或通過司法考試就能平等地獲得從事職業律師的機會,但也正因為這種自由和平等,給律師行業帶來巨大的競爭壓力。尤其是對年輕律師來說,這種壓力幾乎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
年輕律師從家門、校門到社會有三大天然不足:
1、缺乏實踐的經驗和技能;
2、缺乏社會關係的溝通、協調和平衡能力;
3、缺乏社會和執業保障,生存面臨嚴重挑戰。
這就相當於把一個從來沒有漁獵經驗的人,扔進原始森林和大海,危險和挑戰自然是不言而語。現在幾乎所有的年輕律師都是在這個情景下走上執業之路的,在日益複雜的社會關係和激烈的競爭面前,不打自倒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三、“野蠻生長”為哪般?
前不久,有兩本熱銷書,一本是由吳曉波寫的《激蕩三十年》,另一本是由國內知名房地產企業家馮侖寫的《野蠻生長》,這兩本書都記錄了中國民營企業在體制外求生存、求發展的艱難歷程和思考,無可奈何地選擇了“野蠻生長”。如果把民營企業看成是被父母拋棄的流浪兒,律師業則是由體制內到體制外的流放而成為體制外的一群人。社會變革帶來的巨大壓力和陳痛都無一例外地由這群在體制外生存的或被體制流放了的社會群體在默默承受着,為了能生存和發展,也只能選擇“野蠻生長”。
而律師業從體制內到體制外的過程中形成了一個與民營企業不同的特點,對律師業的管理是體制內的,律師行政和法律管理甚至行業協會都是體制內的事,而律師業的發展則是體制外的事,所以律師業不可能像民營企業那樣“無所顧忌”地“野蠻生長”,一次次衝破國有企業的體制封鎖甚至是政策和法律的瓶頸,最終形成了今天“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大好局面。現在,中國的民營企業依然在和國內的壟斷行業和國際壟斷資本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較量和抗爭,就是在全球化的過程中,中國企業軍團依然選擇的是“野蠻生長”,因為如果不能打破西方列強用槍炮製定的所謂文明的遊戲規則辦事,我們將只能永遠忍受貧窮和落後。而我們的律師業則不行,也不可能像民營企業那樣“野蠻生長”,但又不得不“野蠻”。
中國律師業執業律師的人數多年來一直保持進出大抵相當的水準,大部分人滿腔熱情地被律師業的美麗的袈裟吸引來了,打開一看遠非那麼回事,苦苦掙扎后一番憤怒,最後在無奈和失望中悻悻離去。大量的優秀人才,在進入行業后無法面對草生木長式的生存和發展,只能退出律師行業,像本文開始的那位讀者朋友一樣,在歷經千辛萬苦后取得律師執業的入門票后,卻又不得不全身而退。
導致這種狀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從市場需求的角度來看,因為社會的法律需求不能支撐律師業曾經有的高速發展,人們對法律服務的需求沒有達到日常化、經常化的程度,尤其是民營企業對法律服務需求嚴重不足,特別是其在“野蠻生長”的發展過程中,會排斥甚至拒絕律師的法律服務。從律師業本身的情況來看,律師內部至今沒有形成可持續性發展的機制,律師事務所或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普遍地不願承擔對年輕律師傳、幫、帶的責任和義務,即使在一個事務所內都處於後來者與先進山門的律師都必須平起平坐地競爭,這就相當於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必須與成年人平等地在同一塊土地上競爭食物。行業的發展從本質上說還處於“小國寡民”原始的部落階段,律師業整體的發展仍處於一方水土養幾個人、幾個所的階段,至於後來者都是“別人的兒子”,其生存與發展如何,那都是別人的事。
年輕律師的成長和發展政府不管、行業主管部門或協會不管、律師事務所不管、先進山門的律師也不管,對外沒有體制保障,對內沒有機制保障,一名從校門走上社會的年輕後生,成為律師后就必須以一個“社會棄兒”角色,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中開始自己的生存打拚和掙扎,這也就是大部分年輕律師執業生涯的起點。如此,年輕律師也就不得放下世俗眼中律師職業可能有的尊嚴,在“一不要臉、二不怕苦”中“野蠻生長”,否則就只能選擇退出。
誠然,這種狀況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可能在一天內解決,每年有相當的年輕人進入律師行業,有相當的人離開律師行業,這種現狀必將維持相當的階段,而且隨着競爭日趨激烈的,處於競爭弱勢的律師或被淘汰出局或主動放棄都是不可避免的事。
四、好消息、壞消息其實都是好消息
太陽每天按照大自然的規律日出日落,人們也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常態中繼續。對浩瀚的宇宙來說,以無限的空間,有限的存在展示着其無窮的創造力;而對我們這個星球來說,總是以有限的資源,無限的競爭演繹着生生不息的生態,尤其是面臨生存競爭總是異常的殘酷和不可思議。自古以來,所謂的體制僅僅是為了保證少數人利益的最大化的道具,大多數人必須在體制的利益外,通過殘酷的競爭和搏弈獲得有限的生存和發展的資源。現實中的中國律師業,應該說屬於體制外的利益。中國律師業經過近三十年的發展,也就只有區區十多萬的人數,加上行業內部也沒有形成應有的合力,導致這個群體在整個社會力量的對比中就得無足輕重,再難再痛也都是自己的事,任何幻想和不切實際的期望都無濟於事。
現在,大所有大所的無奈,小所更有小所的難處;老律師有老律師的隱痛,小律師有小律師的辛酸。年輕律師執業之後至少得有三、五的時間來彌補其的天然的三大不足,這三、五年中誰來養活這些律師,誰來給他們機會學習、鍛煉和發展?也許有人會說,年輕人要靠自立自強。此言雖看似動聽,但仔細想一想,這與把一個剛斷奶的孩子扔到荒郊野外讓他去自謀生路有什麼兩樣,律師難道是僅憑一紙證書就能獲得生路和財路嗎?
如今,這些話都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年輕律師執業之艱難已經為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律師通過營銷和專業化來提高自身的競爭力,有些地區的律師協會通過加強培訓、律師展業貸款等方法來幫助律師完成執業前期的過度和積累。但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律師業的可持續性發展沒有能提到應有的高度並得到社會的重視,行業內尚沒有一個扶持年輕律師生存和發展的基金。我們不能留住所有的人,但總要想辦法留住一些優秀的人才,起碼得保留一些優秀的種子,否則這個行業的未來怎麼辦?
生存問題從來就是最現實的問題,在現有的條件下除了少部分的幸運兒能進大所獲得一定的生存和發展依託,大部分年輕律師都必須餓着肚子趕路,支撐不下去時就只能用腳投票了,來了很快就走了。律師業如果長期在這種狀況下維持,發展前景不能不令人擔憂。但是,這些問題無法靠個人的力量來解決,如果行業的行政主管部門和協會無所作為,這種狀況必然會繼續到行業里的眾生無法承受地步才可能會有轉機。
作為律師個人來說,如果不被現狀嚇倒,堅定自己的執業信念和選擇,好消息還是有的。筆者曾在文中提到的張律師、徐律師、曾律師就是生動的例子。四年前,張律師、徐律師硬是通過產品化服務,靠電話營銷的方式打開市場的堅冰,春節前他們二人已是雙雙駕車來請我吃飯。曾律師當初則是拿着外地的執業證,在自己租賃的房屋外面掛個大大廣告牌招攬業務,前年冒着很大的風險把自己的關係轉到深圳的一家規模較大的律師事務所,很快就出現轉機,並了好幾家法律顧問單位。前不久,再次見到曾律師時,只能用“士別人三日,當刮目相看”來形容他了。年輕律師,只要不怕苦、不怕累,堅持從簡單的案件、小案件做起,即使僅僅依靠個人的力量,依然能闖過執業前期的“三無”難關。
當然,對於那些已經離開或將要離開律師行業的朋友,我們也要給予支持和理解,畢竟生存是第一位的,更何況放棄既是一種勇氣,也是一種能力。人生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如走鍋底,無論怎麼走,都是向上走,怕就怕在原地不動,窮不思變。一個人只要不放棄努力,最後一定會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畢竟適合的才是最好的,人生所有的信念和目標都必須通過時間和經歷來驗證,新的開始必然會有新的收穫。好消息與壞消息其實都是好消息。這也就是我對本文中的那位讀者朋友的回復。
人生之痛總是難免的,但苦是一種選擇。在痛中人們可以選擇快樂,也可以選擇付出。
邱旭瑜律師(天上的蟲子)
2008年5月11日1時30分於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