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人格魅力的感動
——觀花鼓小戲《大夫殉國》有感
對於屈原，現今的人們或許有了些陌生，很多人知道他的死，豐富了中華民族的一個節日，諸多的端午習俗成為了當今世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對於他的生，卻知之甚少。就在人們與這位歷史巨人因時間流逝而漸行漸遠的時候，在第五屆湖南藝術節新創小戲小品比賽中，一出花鼓小戲《大夫殉國》，用書楚語、譜楚聲、紀楚事、彰楚人的方式，集中喚醒着千萬人對於屈原——我國第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的記憶和認知。
"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這篇楚辭名著《漁父》，刻在岳陽市屈原管理區廉政文化園裡一尊石碑上，有絡繹不絕的人們駐足吟誦。屈原管理區區委常委、紀委書記宋可權也在駐足吟誦，但他不是停留在吟誦的層面，而是發現了屈原的清廉美政思想和《漁父》名篇所具備的戲劇元素，於是，便有了更加深入的探討。兩千多年前，屈原可以跟漁父對話；兩千多年後，屈原能不能跟當今的黨政幹部對話？能不能與現代的觀眾對話？就這樣，《大夫殉國》這齣戲的雛形出現了，就像一塊埋在土裡的金子，在褪去泥土后漸漸顯露出光芒。
"水清則無魚"是漁父在日常的生活中悟到的生存哲學，面對形容枯槁、飢腸轆轆的屈原，他好意勸導屈原與世推移、隨遇而安。而屈原卻執着、決絕的堅守着人格之高標，決不與污濁的塵世同流合污。很難說誰的活法更高明，某種程度上，漁父更似得道高人，在清與濁之間進退自如，而屈原"迂腐"的守着自己的清白，寧可三餐風露不失氣節。他告訴漁父："你看到的，只是我寂寞的身體，無視的，卻是我豐富的內心。我天天在江畔行吟，我用我的狼毫，在竹柬上書寫；向夏禹商湯，呈述美政的思想，向伊尹皋陶，交流輔政的心得，我好高興，我好自豪啊！
（唱） 一霎時心神怡乘龍飛鳳，
駕祥雲上天空遨遊蒼穹。
舞台上，隨着屈原的告白，雲霧升騰，他的內心世界連同他的作品一一舒展開來：
（唱）拜會了《東皇太一》發《天問》，
約見了《雲中君》一瀉《離騷》《思美人》。
擁抱着《東君》《湘君》吟《惜頌》，
……
這是一個浪漫的世界，乘龍飛鳳的愜意、天上人間的遐思、河伯山鬼的奇幻、香草美人的清純……屈原的這些作品，人們或許讀過或許根本就沒有讀過，或許讀懂了或許根本就沒有讀懂，但是此時此刻，絲毫不妨礙大家對屈原的解讀，頃刻間便讓人對這位久違的詩人有了親近和欽敬！
來不及從屈原高潔的精神世界中走出，情節突然陡轉：秦將白起，率軍伐楚，勢如破竹，攻陷郢都，懷王囚死，襄王棄城而逃！屈原悲憤至極，更可惱的是，上官大夫竟然奉了秦昭襄王之命，請他出仕秦國，輔政當朝。被流離失所的日子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女漩替爹爹接下了冕冠、紫袍和金印。一向疼愛女兒的屈原一巴掌打了過去。在節氣和操守面前，親情也顯得蒼白無力！
屈原的生存環境，是天天面對一群利誘熏心的王室貴族和姦A臣僚。張儀的賄賂，讓陰險的南后、毒辣的公子、無恥的上官頃刻變成讒言在國君面前將他詆毀得體無完膚。就連他的主子楚懷王，也因貪婪秦國許諾的六百里商於之地而上當受騙，落得身陷囹圄，囚死異國他鄉。孤獨的屈原不得不發出"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悲憤疾呼。屈原生存的時代，各國君王不乏求賢若渴，楚才晉用、遊說取仕之風盛行天下。然而，面對秦王那高官厚祿的引誘，屈原競是那樣的淡定和從容。他將秦王送給他的冕冠、紫袍、詔書、金印不屑一顧地一件一件G入水中，臨了，還不忘洗了洗那被贓物玷污的雙手。此情此景，誰能不會怦然心動？誰又不會敬畏由衷？屈原的這一行為動作，絕不是無中生有，他的第一篇著作《桔頌》就奠定了他"獨立不遷"的思想品格，他的偉大之處與悲劇之源，就是對故鄉故國的過份眷戀，對人格人品的過份珍惜。他至死也沒有離開過楚國，用生命殉了自己的崇高理想，用畢生追求建立了一座光照千古的精神豐碑。
《大夫殉國》將屈原"質潔行廉"最本質的一生濃縮在30分鐘的時空之中，用浪漫主義的手法刻畫了這個浪漫主義詩人。這個戲真的很小，小到只有三個人物一葉漁舟。它又確實很大，大到家國淪喪、生死抉擇。全劇的主題挖掘、情節鋪排、人物塑造、語言表述如掘井一般，層層深入；象爬梯一樣，步步攀高。不停地製造發現和逆轉、起伏與跌宕，用操守跟世俗較量，讓節氣對親情抗衡。把一個活生生獨立不遷、上下求索、正心修身、九死不悔的屈原演繹得淋漓盡致，將他的生命意義詮釋得燦爛輝煌。《大夫殉國》的結局，創作者讓屈原撐篙一躍，投身於汨羅江的湍湍急流。他的死，不是脆弱和消極，而是他的高尚節行使他無法混同於蠅營狗苟的奸A小人，而是他超脫世俗的偉大靈魂已無處安放。他是以死明志，為自己的"質潔行廉"畫一個完整的句號。但是，屈原的個人悲劇並不代表高尚氣節的淪喪，創作者們別有用心的將屈原那最後的撐篙一跳與現實對接，舞台上緊接而來的是汨羅江龍舟竟渡，這種跨越時空的情感轉換和精神延續，讓一個原本D美動人的故事頓時變成幅壯懷激烈的畫圖。台下的觀眾禁不住含着淚鼓掌、碎了心喝采，為屈原，也為《大夫殉國》這一席色、香、味俱佳的精神大餐。這大餐取用的食材，生於楚、長於楚、殉於楚，不曾有任何世俗塵埃的污染，他就是偉大屈原，和屈原那彪炳千秋的人格魅力。
《大夫殉國》是一部詩化的戲劇，充滿着詩意的情韻表達，努力讓它的觀賞與晤對，點點呈現着理性高度和思想力度的達觀之美，滴滴閃爍着情感深沉與形象蘊藉的詩意之美。全劇的聲腔設計，選用的全部是湖湘楚地最最原生態的花鼓戲音樂元素。那家喻戶曉的西湖調、寧鄉正調、長沙反調的傳承與改造，使老百姓耳熟能詳又不免發出了古韻新聲的讚歎。尤其是飾演屈原這一角色的田超採用陽易櫻ㄕ婕偕結合）的唱法，那一詠三嘆的哀子、倒板、起板、原板、數板、慢板、快板、垛板，真箇是板板水到渠成，聲聲天籟入耳。他不是出自音樂院校的雕琢打磨，純粹是山水靈氣的孕育薰陶，象窖藏的一杯杯陳年老酒，讓觀賞者一個個酩酊大醉。
值得一提的是，《大夫殉國》的出品單位，是活躍在汨羅本土的屈原花鼓戲劇團。他們是自由搭班、自擇劇目、自負盈虧的"三自"劇團。當前的都市戲劇、國營團體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境況艱難。但像這樣的民間劇團，卻如雨後春筍般活躍在江湖山川、鄉野村寨。據不完全統計，這個團一年演出高達500多場，紮根在民眾之中，成長於田間地頭。在排這台小戲時，幾個主創人員經常是從各自演出的場子出來，來不及卸妝就湊到一起，投入到《大夫殉國》的排練中。常年的舞台經驗，讓他們深知觀眾的喜好，在演繹劇中人物的同時和懂得與觀眾交流，最終達到共鳴與融合。也許，這才是戲劇的本質，也是戲劇人的最該具有的精神，就像屈原一樣，心裡始終懷揣敬意堅守着這份理想，在藝術的道路上漫漫而求索。
本文來源：省藝術研究所 文：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