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中國在梁庄》有感(一):重返與迷失
於小胖
曾不止一次地聽村裡人說,他們很少去"隊里"(村委會),上面給啥政策發啥錢,別人有的,沒落下自己就行了。
這些輕描淡寫的話,沒有引起我的特別注意,但它就像深埋心底的種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發出芽來。而這陽光和雨露,正是來自梁鴻的專著《中國在梁庄》。
短短200多頁、20萬字出頭的非虛構性著作,某種程度上迎合了這個浮躁時代"速食""速讀"的文化特質。一篇篇他者自述與作者解讀,既富有人情味甚至傳奇性,又不失理論的概述與規律的總結。
這終究是一部文學作品,不可能將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等社會學實證研究方法實施得滴水不漏,也不可能像政府調研報告那樣,提出諸多可操作性政策建議。雖然少數觀點存在以偏概全之嫌,但作為觀察中國農村問題的一本小書,這些不足依然瑕不掩瑜。
作者梁鴻重返她生活了20年的故鄉梁庄,以某種情感和預設,去梳理中國農村問題的蛛絲馬跡,既有"曾身在其中"的獨特優勢,又有血緣人脈的調查便利,對人物的刻畫生動、具體,對村史的概述精鍊、深厚。
在此僅簡述幾點深得我心之處:
一是農民與政治。在我少得可憐的農村見聞中,我發現不少農民對政治不感興趣。本書作者對這一現象給出解釋:政府—村幹部—農民三者之間始終是三張皮,沒有形成有機的統一體。當代的農村政策不停地改變,時好時壞,身在其中的農民不知道哪一種東西還真正屬於自己,包括土地。因為沒有擁有過權利,農民也不認為有哪些是自己應該關心的事情(230頁)。
作者很巧妙地避開了人治與法治的矛盾,政府和政策實施者公信力與農民失信感和剝奪感的博弈。孔子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現實中,仍有不計其數的施政者觸碰和挑戰農民的"患",由此造成社會動蕩,增加社會成本。
本書也簡要分析了農民與幹部看似不可調和的矛盾:一方面,這些矛盾由此前的國家政策造成,比如上世紀90年代使農民負擔日趨加重的"三統五籌"政策;另一方面,村幹部享有特權,並在這特權中謀了私利。如果這一點不解決,中國農民與村幹部、政府之間的矛盾仍然不會得到根本性的解決(163頁)。
二是農民與現代性。"很多人也想過上現代化的日子,而不是生活在博物館里。"西藏一名社會學者曾這樣對我說。對農民而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單調、勞苦生活,在現代科技和消費文化更甚的今天很難維繫。經濟發展使鄉村結構發生了改變,鄉村文化與觀念變革也紛至沓來。
當作者漫步在前往老屋的路上,曾經的小道雜草叢生,而在緊鄰公路的地方,村裡的有錢人建起一座座洋房,它們不遠處,又是反差極大的破敗舊居。作者認為,以姓氏為中心的村莊,變為以經濟為中心的聚集地,村落結構的變化,背後是中國傳統文化結構的變化,農耕文化的結構方式正在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的狀態,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在中國的鄉村進行着博弈,它們的力量懸殊是顯而易見的(30~32頁)。
農村現代性的另一結果是"留守兒童"問題增多。本書以王家少年殺人強姦一案為例,指出:沒有人提到父母的缺失、愛的缺失、寂寞的生活對王家少年的潛在影響,這些原因在鄉村是極其站不住腳的,而鄉村,又有多少處於這種狀態的少年啊!誰能保證他們的心靈健康呢?(第70頁)
另外,"父母身份與孝道的世俗化"也是現代農村的一大特色。書中,幾位受訪的農村老人受到孩子的氣而不敢吱聲,並在背地裡頗有怨言地幫忙照看孫子、孫女,"孝順"二字杳無蹤影。這些事例反映出:傳統的文化機制遭到破壞,孝道觀念失去了文化與社會基礎,兒子、兒媳根據市場經濟的新道德觀來對待父母,兩代人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是一種理性的交換關係,雙方必須對等地給予(210~211頁)。
三是農民與世事變化中的不變。在農村,信主之人屢見不鮮,作者對信主的婦女遭到家人蔑視的現象進行剖析,總結出農村未曾變化的生活理念:中國的鄉村文化是一種務實文化,踏實地生活,這是第一要義,個人的精神追求,夫妻情愛往往以扭曲的方式被處理(187頁)。
當然,很多人在進行抉擇時,比如婚姻選擇,對待親人的態度等,仍然遵守一種未曾明說的規則:個人性的喪失。由於秩序、經濟和道德的壓力,每個人都處於一種高度壓抑之中,不能理直氣壯地表達自己的情感、需求和個人願望,每個人試圖在一種扭曲中犧牲自己,成全家人,並且依靠這種犧牲,生成一種深刻的情感。
概觀全書,一種壓抑與無奈遂由心生。也許本書作者的另外一本專註《出梁庄記》,會對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給出答案,從而讓人看到新生的曙光。
書中提到:農民與土地之間的情感聯繫越來越淡,剩下的只有利益關係。這一點,不敢苟同,至少在我去過的一些農村、牧區,農牧民依然對土地、草原懷着崇敬與感激。又或許是現代化的風潮未曾大規模地來襲,"田園牧歌"似的理想與艱辛,依然是他們人生的主題……
讀《中國在梁庄》有感(二):不曾忘卻的故鄉
陳春梅
為響應學校號召,本着假期里認真讀書的想法,在過年回老家的行李箱中充滿期待地裝進了當代青年學者梁鴻的《中國在梁庄》這本書,計劃着在假期里看完。熟料事與願違,回到老家,先是小侄子第一次回老家要完成一個歸家儀式——宴請親朋和鄉鄰,宴請之後有個重要活動,就是請塆下(村莊)的婆姨嬸娘嫂子們喝甜酒(註:家鄉稱米酒為甜酒,煮好后內加切片的糍粑,非常美味。一般人家添丁進口都要請鄉鄰喝甜酒,以示慶祝),於是婆姨嬸娘嫂子們成群結隊地拿着雞蛋和糖(鄉村禮節,雖然受邀,但往往也不好意思空手前往)帶着孩子們來喝甜酒了,場面一如我兒時記憶中那般熱鬧非凡。於是我義無反顧承擔起幫母親煎甜酒招待鄉鄰的任務來。不知不覺中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根本沒有機會拿出書來。過年了,一年沒見的年輕人都回歸村裡,整天忙着串門子、寒暄、四處跑着拜年,帶着孩子在大自然中盡情瘋野,看書的事自然又擱置了。真正靜下心來看完這本書,竟還是在返鄭之後的這幾天。
我不曾到過梁庄,梁庄也不是我的故鄉,但通讀《中國在梁庄》這本書,卻發現梁庄與我的故鄉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同作者梁鴻一樣,我也是一個對故鄉極其眷戀的遊子。因為這幾年父親生病、去世,處理各種事情頻繁的歸家,與故鄉多了近距離的接觸。在近距離的接觸中,對故鄉的演變,多了份迷茫和不解。比如農村孩子高失學率的問題;農村老人的養老問題;外出打工夫妻的情感生存狀態問題;留守兒童的家庭教育問題;離村租居讀書孩子的身份認同、心理歸屬問題;生態環境被破壞的問題等等。這些問題裹挾在農村的城鎮化進程當中,有的明顯,有的隱蔽,卻無一例外構成鄉村現代化發展過程中"弊病"的組成部分。
梁 鴻
梁鴻深入鄉村,用赤子般的深情、田野調查的理性、散文般的筆觸,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個生動、複雜、既傳統又現代,既充滿了"新"卻又處處"千瘡百孔"的村莊,這裡承載了所有外出的遊子對故鄉的記憶。然而,在日新月異的"現代化"發展進程中,故鄉變了,兒時的記憶找不到了。
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的故鄉河水清清,水草青青,水裡游的有各種魚兒,兩岸是綠油油的農田,農田不遠處是蔥綠的樹林。而現在,依村而流的這條河,已經變成了一條寬闊的臭水溝,河裡鮮有水流,四處蔓延的是盛滿淤泥的水草,河床兩邊散的是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下一場雨還好,大水可以帶走一部分垃圾,如果長時間不下雨,河道就演變成一個天然的垃圾場。河兩岸的農田大多數都被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高聳立卻又空蕩蕩的樓房。農田不遠處的樹林早已被砍得光禿禿的,一部分變成了農戶自主經營的板栗山;一部分上面搞經濟種植,幾年過去了,經濟種植不見效益,山卻因此荒了。每次回家面對故鄉那乾巴巴的不再有潺潺水聲的河道,面對河壩下游那個碩大的黑潭似的水溝(這是現在住在河道附近人們日常洗衣洗菜的地方),心中總是有無法言說的難受。
梁鴻在書中對故鄉河的蛻變有着令人觸目驚心的描寫:"整個河道上散發著一種可怕的臭味兒,是夏天化工廠旁邊流出的廢水經過高溫蒸發后散發出的那種刺鼻的味兒,是某種壞了的發酵物,甜絲絲的,又帶着血腥的味道。這些氣味使所有走近的人禁不住頭暈、窒息、嘔吐。河面上漂浮着各種白色、黑色、雜色的泡沫。在那漩渦迴流的地方,用打火機輕輕點燃泡沫,"呼"的一下,火就沿着岸邊的泡沫蔓延開去,能延續百餘米,非常壯觀。它突然釋放出來的味道,足以把人熏倒。"
我的故鄉雖然沒有工業化工污染,但在日漸趨繁的聚居遷移進程中,在周邊生態環境的破壞中,故鄉的河道不可避免地乾涸了,人們的生活看似越變越好,可生活的環境越變越糟。長此以往,不敢想象。正如梁鴻在書中所說的那樣:"河流,一個國家的生態命脈,一個民族未來的保障。但是,在過去幾十年中,我們卻把它提前終結了,我們生活在乾涸、散發著臭味、充滿詭異氣息的河岸兩旁,懷着一種絕望、暗淡和說不出的恐懼。如果這一切再不改變,大災難要來了。或者,其實已經來了。"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仍每天習以為常地到已經變黑的河水中去洗菜、洗衣。或許,他們根本意識不到,河流的乾涸蛻變,其實是環境變壞的一個危險信號。
梁庄現狀
梁鴻在書中還提到一個農村普遍存在,讓人倍感震驚的問題,就是因上學成本的增加,上學出路的不可預見性而造成的農村"讀書無用論"這個社會問題。這個問題不光是存在於梁庄,在中國很多農村也都普遍存在,包括我的故鄉。其實這是現代農村發展進程中各種問題的綜合反映。大量青壯年離鄉背井跑生活,產生大量留守兒童,造成的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孩子缺少父母的管教,電腦網絡遊戲難以抵禦的誘惑,讀大學的"高成本、低收益"(很多農村孩子讀完大學后依然面臨困窘的就業現狀),讓很多家庭對孩子的求學未來喪失了信心,包括孩子自己。於是就出現了初中讀完就輟學然後追隨父母出去打工的現象。據了解,這種初中讀完就不願再讀的情況在農村不在少數。這個結果讓我感到萬分驚訝,我以為就像20世紀90年代初期我們求學時候那股精神勁一樣,現在的孩子對"讀書改變命運"是充滿信心也充滿期待的,而事實恰恰相反。這是在鄉村經濟發展過程中我們必須面對的一個現實。這種狀況如果不改變,鄉村會一如既往地出現第二代、第三代甚至更多的打工一族。他們很早離鄉,卻一直掙扎在城市的邊緣,從事着最底層的體力勞動,掙着最少的工資養家糊口,而他們的孩子又大多數丟在老家成為留守兒童,延續着他們父輩不可避免的命運。他們無法融入城市,卻過早脫離母土,變成漂浮的浮萍,哪裡才是他們的精神家園?
《中國在梁庄》里所描述的故鄉種種現實的問題,實是中國大多數村莊都面臨的現實。梁鴻從一個"歸鄉者"和"去鄉者"的雙重視角,多方位地展示了當代村莊在變革大潮中凸顯的問題:漸成廢墟的原始村莊、離鄉青年的生存境遇、留在村莊的老年"閏土"、農村面臨的"新道德"之憂等等,但我們又不能因為存在這些問題而全盤否定村莊的發展,畢竟,這裡是實現"中國夢"最基本的元素。
透過《中國在梁庄》這本書,讓我們認識到了中國有無數如"梁庄"一樣的村莊,她是我們最原始的家園,是我們夢開始的地方。鄉土中國其實是最本色的中國,雖有許多弊端,卻仍心存變革的夢想。令人欣喜的是,國家正在大力打造美麗鄉村,美麗鄉愁,我們的村莊正在變得好起來。這是每一個離鄉遊子心裡最值得欣慰和驕傲的事情。我雖離鄉多年,心卻從不曾離開故鄉,故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能勾起我童年美好的記憶。借用柯靈在《鄉土情結》里的一句話"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方魂牽夢縈的土地,得意時想到它,失意時想到它,逢年過節,觸景生情,隨時隨地想到它"來表達我對故鄉的深情。希望在"中國夢"的引導下,故鄉會越變越美,故鄉的人生活會越來越幸福!
讀《中國在梁庄》有感(一)
田園無牧歌
『簡介與評價』
梁鴻對故鄉梁庄的田野調查,以社會學工作方法為基礎,以對故鄉、對農村、對中國的理解與同情為底蘊,看似客觀的筆觸之中,凝聚的是深情,更是詰問。這是一年來最具獨創性的散文寫作之一,作者以冷靜的觀察和思考剖析故鄉,剖析中國,而書中呈現的現實,則觸目驚心。 作為一位年輕學者,梁鴻走出書齋、走向故鄉是為了使學術與言說回到堅實的土地與活的人生。現代背景中的故鄉書寫,是五四以來中國文學的焦點之一,但"梁庄"在新的時代條件下仍顯出迫切的意義。梁鴻以複雜多端的角色和角度,呈現當下的、具體的村莊,在忠直而謹慎的描述中,梁庄成為了認識中國鄉土之現在與未來的醒目標本。
『讀後感』
我看過很多人對這本書的評價,"真實"是出現最多的詞彙,確實,《中國在梁庄》真實的讓人感到害怕,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但這本書最打動我的地方在於梁鴻寫出了對農村底層人民的悲憫與愛。強姦老太的王家少年在她筆下不是一個犯罪分子,他只是一個從小失去父母疼愛、心理畸形的少年,可悲可嘆,法律只能在他犯了錯誤後去懲罰他,卻不能為他從小失去的關愛買單,更可怕的是,村裡的人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面對質問,村裡人的回答是:不都是這樣過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抹殺了孩子經歷過的所有痛苦,無論是心靈上還是身體上,有了這句話,農村孩子的命運註定是要重蹈覆轍。
建昆嬸、菊秀、春梅等等一系列的人,大多相似,死亡總是籠罩着梁庄,掉進坑塘的小孩子、吐血而死的二柱、被判死刑的王家少年等等,太多的悲劇發生在梁莊裡,所以村裡人被刺激的麻木,書中有一章叫做成年閏土,頗有些魯迅先生的意味,就像人性大多如此。梁鴻寫扭曲的宗教信仰,不同於有些作家的抨擊暗諷,她靜靜地闡述着農村婦女的自卑、被壓迫,長期的壓抑使她們透不過氣,所以她們尋求安慰,所謂信仰,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的一套說辭罷了,而這些,沒有人去關心,村裡人只關心莊稼的長勢,房屋的體面,存款的多少。
讀《中國在梁庄》是不用經歷大悲大喜的,最終讀完,有的也只是無奈,有人說梁鴻寫這些也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既沒提出解決辦法,也沒改變絲毫陋習,但我想,文人只是文人,她不是政治家,也不是經濟學家,她只是想把她看到、聽到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甚至還帶着一點自己的感情色彩,我們相信,也就是因為她貼近。就像梁鴻在書的最後一章中寫道的:"不管怎麼說,鄉村之所以總能讓人產生某種古老的、深遠的鄉愁似的情感,是因為它與原野、山川、河流的天然聯繫。它把人類的目光拉向廣闊、豐富的自然界,拉向無限延伸的天空,讓人情不自禁地思考自己靈魂的來源於歸處。"
拋開對這本書的看法,我其實很敬佩梁鴻的勇氣,可以看出來,梁鴻在書的第一章里還是深深的愛着她的故鄉的,就像是孩子愛自己的母親,但在書的結尾,她卻寫下了一句:"我終將離梁庄而去。"這一句話讓全書的氣氛變得詭異萬分,後來我在後記中讀到這樣一段話:"經過這幾個月深入肌理的分析與挖掘,故鄉在我心中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當愛和痛不再神秘,所有的一切都成為功利的東西時,再回來的願望與動力沒有了。或許,是我的功利破壞、褻瀆了對它的神聖情感。"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那句"當愛和痛不再神秘"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里,我有些心疼梁鴻,因為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她一意孤行所造成的,而她的一意孤行,讓千千萬萬的中國人真正的了解到中國的農村是什麼樣子,美好的夢打碎之後,會有人站出來去做改變,這一切的推進者,理應被記住。
梁鴻沒有失去故鄉,她失去的,是故鄉美好的幻影。 中國在梁庄,你我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