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張建已經有5年沒回家了,以前不回去,是因為覺得沒面子。他是鎮上唯一的大學生,畢業后因為競爭激烈沒能捧上鐵飯碗,就到了一座沿海城市打工,這一打便是5年。他在公司里起早摸黑的干,終於被提升為企業的副總,還買了一輛奧迪A6。
張建穿着一身名牌西服,一路聽着車裡的音響,不禁有些心花怒放。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張建因為太久沒有回小鎮了,這幾年市裡又加緊了基礎設施建設,交通全變了樣。所以張建的車在小鎮附近的高速公路上來來回回找不到出口。
張建急了,眼看天就要擦黑。
想着,張建就給哥哥張初打電話,張初聽說弟弟已經在回家的路上,很是高興,問了大概地點,就叫他不要急,他這就開車出來接他。
張建聽了,心這才踏實些。張建對哥哥張初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他們兄弟念書時的成績都不錯,可是因為家裡只一個老母親,一直窮得很,不能供他們兄弟倆一起念書,張初就主動退了學去外地打工供張建念完大學,近幾年才回鎮里做生意,現在已經是鎮上少有的富裕人家了。
張建把車子停在路邊,等哥哥來找。這時,他才想起自己前幾天新買的手機是有GPS導航功能的,為什麼不試一下呢?
張建就掏出那款寬屏名牌手機,調到GPS導航功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這下可好,按照它的提示,很快他就可以找到高速公路的出口,找到回小鎮的路了。
張建發動引擎,打開車燈,向越來越深的夜色中奔去。
B不知道開了多久,窗外已經一片漆黑,車燈照射下的路面變得坑坑窪窪,空氣中也充滿粉塵,引得張建打了好幾個噴嚏。忙不迭地去看那閃着幽幽藍光的手機屏幕,張建急得額頭都出了細密的汗,開始着急起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按照手機顯示,他所在的位置離高速公路只有兩三公里,而且小鎮就在這裡了,可是,為什麼見不到任何燈火呢?
張建想着,就使勁地踩油門,車子鉚足了勁,以更快的速度前行,這時,他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嗚嗚嗚,像壓抑着的哭泣聲,聲音猶如在耳,似乎就和他隔着一層玻璃。
張建沒來由地覺得心寒,正要繼續加大馬力離開,車子“喀”的一聲停住了。那哭聲卻還沒有停!張建下意識地踩緊油門,引擎轟鳴着,也聽見車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可車子就是紋絲不動。
一定是車軲轆陷進坑裡了,張建沮喪地想。這時,他聽見了窗玻璃被拍打的聲音,往外一瞧,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窗玻璃外,有一雙詭譎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張建“哇”地一聲退後,以為見了鬼,那“鬼”卻說話了,“麻煩你,能載我回鎮上嗎?”
張建聽他說話,才敢細看。原來是一個人,除了那雙泛着血絲的眼睛,滿臉都是黑色的煤灰。難怪在夜色里只看得到他的眼睛。
張建本來想拒絕,想想自己的車子又拋了錨,正需要人幫忙,就把車窗搖了下來,對那人說:“可以是可以,但我的車陷進坑裡了,你能幫幫我嗎?”
那人想了想,點了點頭:“沒問題,但你要答應我,你一定要送我回去。”
張建覺得好笑,便立刻回道:“當然,難不成我過河拆橋?”
就這樣,那人在車子背後推,張建繼續開動引擎把好方向盤,車子終於動了。
張建沒有食言,打開車門把那人接了上來。
C車上,張建一邊在那人的指引下把車往鎮子里開,一邊和他閑聊起來。原來他是礦上的臨時工,本來不是挖煤的,只在鎮上做些小生意維持生計,可是最近老母親害了病,急着用錢,便利用一些空閑時間到礦上幫忙,礦主說干滿一個月給他500塊錢。可是那礦主耍賴,干滿一個月卻遲遲不肯兌現,剛才他到縣裡的醫院,就是跟醫院那邊求情,希望能把醫藥費緩緩。可醫院說如果兩天內再不補足醫藥費,就把他母親趕出醫院。
張建聽着,想起自己5年沒見過的老母親,心裡就酸酸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是母親一人靠種菜賣菜才把他們兄弟倆拉扯大的呀,這種艱辛不想而知。
想着,張建就從西服口袋裡掏出500塊錢遞給了那人,那人推辭了一會兒就收下了,說沒想到遇到了一個大好人,這錢就當他借的,以後一定還給他。還叫張建留下聯繫方式,張建拒絕了。那人就在車頭上拿了筆,找了紙,寫了自己的地址留着,叫張建以後找他。
車子行了45分鐘,終於見到小鎮上星星點點的光了,張建舒了一口氣,這時那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點亮光,說他的家到了,就下了車。
那人下車不久,張建的手機響了,是哥哥張初的,聲音滿是焦灼:“你跑哪兒去啦?我找你都找不着。”
張建看了看手機屏,導航系統上顯示自己已經到了鎮上,便說:“我已經到了,你繞小鎮轉一圈就會發現我的車了。是奧迪A6,車號尾數是78。”
張初似乎舒了一口氣:“好的,我現在就來。”
D十幾分鐘后,張初到了,兄弟相見甚歡。張初特意坐進了張建的車子,叫人把自己的車子開回去了。
在車上,張初告訴張建,這幾年他做生意賺了不少,已經建了自己的小洋房,準備年底就娶媳婦了。
張建聽了,自然很高興,回家見到母親,心裡又酸酸的,她一直不肯睡,就是為了在家裡等他呢。母親比張建想象中要老得多了,頭髮全白了,看東西也吃力了,看清確實是張建后,就一邊笑着一邊躲着抹眼淚。
第二天,張建才跟哥哥張初說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張初聽了頓時愣住了,滿臉的驚懼:“你說什麼?你見到了那個叫林土旺的男人?”
張建覺得奇怪:“是呀!他給我的地址上是這麼寫的。”
說著,張建把那人留下的紙條從西服里掏出來遞給張初,張初接過,仔細地辨認了一下,然後忙不迭地扔掉,囁嚅着說:“見鬼了,真的見鬼了!”
張建被哥哥說得心下一緊:“什麼見鬼?見什麼鬼了?”
“這個人是我礦上的臨時工,可是,就在上個星期,他那個礦口滲水,被淹死了。”
“什麼?!”這下輪到張建臉色發白了,“你是說你這兩年做的生意就是挖煤?”
“是的。”張初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可滲水事故后我就把礦轉給別人了,覺得太晦氣。”
“那,你是不是還欠了他500塊工資沒給?”
“你怎麼知道的?”張初驚恐地看向張建,“也是他跟你說的?”
在張建給出肯定的答案后,兄弟倆一起蒙了,大白天的,竟覺得脊背發寒。
E在張建的一再要求下,張初答應帶他到那個礦上看看。張建一到,就驚呆了,那是怎樣的一副場景啊!空氣中飄滿了黑色的粉塵,工人除了小小的眼白外,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幾乎看不清五官。而且,在這樣的環境里,他們居然都沒有戴口罩,在混濁的空氣里左右奔忙着,拖車,背煤,或者靠近煤堆在煤土裡左右撥拉着。
只有一個肥頭大耳,挺着大肚子,夾着一隻皮袋的中年男人戴着口罩,露出兩隻深邃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見了張建,還狐疑地瞟了幾眼。
就在礦場旁邊的小山坡上,張建見到了那個突起的土墳,一個衣衫襤褸,身體佝僂的老伯正跪在土墳前燒紙,不時拭着眼角的淚。火苗騰起薄薄的煙。
張初不敢靠近,只是指指那個老伯說:“他就是林土旺的爹,這下正在給林土旺燒紙錢呢。”
張建聽了,也不敢靠前了,他站在土坡旁邊看了看遠處,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他記得那天晚上那個林土旺說到家時,指的正是這個方向,墳冢的方向!張建終於相信了張初的話,那天晚上,他真的見鬼了。
因為這事,張建一直心神不寧,沒住幾天就想走了。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房間里翻來覆去睡不着,到了後半夜,忽然聽到樓下院子的門嘎吱一聲開了。他心裡一緊,這個時候母親和哥哥應該都睡了呀,會是誰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到了那個林土旺,頓時身體哆嗦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趴在窗台上偷偷地往外瞧,這一瞧,頓時嚇得兩腿發軟,因為,他看見,在慘白的月光下,從門外走進來的那個人,真是那個死去的林土旺!
F老總接到張建的辭職申請時很是奇怪,怎麼回家一趟就把自己待遇優厚的工作辭了?問張建,張建意味深長地說道:“老闆,我只是不希望再賺這些昧心錢。”
老闆看着張建,愣怔着,想挽留,還是噤了聲。
張建是步行離開公司的,那輛奧迪他賣了,得來的錢全部以個人名義給了公司旗下的建築隊的民工們,那些民工,已經半年沒有拿到工資了。
原來,張建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承建公司,專門為開發商承包一些建築工程,他和那個老闆一起,為了斂財不僅製造一些豆腐渣工程,還刻意拖欠那些民工的工資。
張建想,幸好他們兄弟倆有一個善良而偉大的母親,讓他們懸崖勒馬,不至釀成大錯。那天晚上,他不只看見了林土旺,還看見了母親,她顫顫巍巍地開門,並把一些錢塞進他的手裡。
原來,這只是母親設計的“林土旺”假死事件,她知道大兒子張初的所作所為後既擔心又氣憤,那天她到礦場,張初不在,恰巧林土旺所在的礦井出了滲水事故,她便叫了幾個大膽的青壯年把林土旺救了出來,還哀求在場的人對張初謊稱林土旺已經死了,她說,希望他們明白一個母親的苦心。
其實,母親才是他們兄弟倆人生的導航儀啊!自然,後來的事情,都是張建的母親安排的,包括林土旺攔截張建的車,以及後來跪在“林土旺”墳前的林土旺的爹……而母親這樣做的原因,不過是想讓張建和張初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張建不知道的是,林土旺得到張建母親的救助后,已經到縣裡租了一套房子,這樣,也方便照顧他住院的母親。
人生導航儀 標籤:人生不設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