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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憂髮型師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翡冷翠造型工作室說白了就是個理髮店,最近,有個身材不錯面色黯然的年輕人隔三岔五地來這裡消遣,他是我的熟客羽良,姓氏很怪癖,太陽的陽,陽羽良。

  可是他一點也不像太陽,相反卻憂鬱得如同秋雨前的鉛雲。店裡二十幾個員工,他只和我一個人說話,大概我的話句句都點到他的心事切中他的軟肋吧。

  “齊令其,”他喊着我的名字,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轉椅上,“我還是那樣,依然無法對珍妮說出口,我總覺得我少了些什麼,又好像多了些什麼,總之感覺不對。”

  陽羽良最近喜歡上了一個叫呂珍妮的女孩子,可是他並不知道女孩子是不是喜歡他,煩惱便如雨後春筍般滋生了。陽羽良的性格就是愁悶的自尋煩惱型,喜歡懷疑自己,否定自己,這樣的人追求起女孩子來不吃力才怪。

  我心裡非常明白,他少了些自信,多了些憂鬱,實際上,他可能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憂鬱症患者。我說:“羽良,你想不想讓自己變得果敢一點。”

  他瞪大眼睛:“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我是隱藏在普通人群里的“分憂”。

  取煩惱苦悶者三千髮絲,移植歡樂開懷者發梢,將面臨崩潰的憂愁均攤消耗,這就是我們分憂一族的工作,我們以髮型師的身份而存在,我是分憂者707號,所以我叫齊令其。

  陽羽良是我行使“分憂”職責的初例,在此之前,我還未碰到一個願意接受分憂的顧客。我小心翼翼地從他腦袋上數出三千根髮絲,貼着頭皮一根根剪下來。三千煩惱絲,三千為煩惱之數,多一根不行,少一根也不行。

  那個下午我只為陽羽良一個人服務,老闆以為我在磨洋工,申明該日算作曠工,店員們竊竊私語,竟懷疑我和陽羽良有同性戀傾向。

  三千根頭髮被我紮成一束,放進養憂水中,三天之內,我若是找不到接發之人,分憂便要宣告失敗。

  三天之後,這束頭髮被嫁接在我的發梢。不是找不到接發之人,三天內要求接發的女孩沒有八個也有十個,這其中有快樂的中學生,有爽朗大方的貴婦,有整天哼着歌為夢想打拚的三流演員。我真的不想剝奪他們的快樂,族長曾經說過,707不是一名合格的分憂,很不幸,被他言中了。

  那天晚上,陽羽良給我發了條短信,說他終於把呂珍妮約出來看電影了。我悵然一笑,一股淡淡的憂傷湧上心頭,我雖然不是一名合格的分憂,但我畢竟為一個人分擔了憂鬱。

  兩天後,陽羽良再一次來到翡冷翠造型工作室。

  “齊令其,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他撳熄手中那支MARLBORO香煙,彷彿掐滅一個鮮活的生命,“我希望自己再開朗一點,能夠逗她笑,我還從來沒看到過她迷人的笑容呢。”

  那個叫呂珍妮的姑娘還真是幸福,有人願意為她改變一切。我能從陽羽良平靜如水的眸子背後看到灼熱與瘋狂,這讓我不忍開口拒絕,如同我不忍將憂傷轉嫁給快樂的人一樣,我拍了拍面前的椅子靠背,心底發出一聲嘆息:“好吧。”

  陽羽良走後,我沒有浪費養憂水,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我沒有猶豫,直接將他的髮絲接到了自己頭上。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老闆看到我就罵:“齊令其,你小子怎麼愁眉苦臉的,我們是服務行業,顧客便是上帝,要笑臉迎賓。”

  我的笑伴着憂鬱,一定比哭還難看,這一點我心知肚明。找我的顧客越來越少,熟客也漸漸流失,除了陽羽良。

  我每月的收入從四位數銳減為兩位數,和收入成反比的是我頭上那些原本屬於陽羽良的髮絲。從三千根增加到六千,從六千增加到九千,從九千增加到一萬二……

  在增加到三萬之後,我終於面臨被解僱的命運。兩個月都只有陽羽良一個客人,這樣的髮型師,任何老闆也不會願意僱用的。

  那天冷空氣來臨,街道都顯得意境蕭瑟,我皺着眉頭開始整理自己的工具包裹,老闆已經對我下了最後通牒,晚上必須走人。在我蹲下來拔吹風機插頭的時候,一股冷風灌進了我的脖子,我知道有顧客推門進來了。

  “歡迎光臨。”迎賓帶進來一個穿着職業套裙,外套素色風衣的高挑白凈女子,“請問您有熟悉的髮型師嗎?要不要我們給您推薦一位?”

  那女子彷彿沒有聽到迎賓殷切的問話,徑直朝我走來。“你好。”她說,“我可以找你做頭髮嗎?”

  滿屋子的人都看向我,不怪他們狐疑,連我都覺得詫異,滿屋子的陽光小伙她不挑,為什麼偏偏看上我這麼個孤僻的憂鬱人士呢。“可以,當然可以。”迎賓小姐邊說邊使勁朝我瞪眼,我這才反應過來。

  上圍布,起梳子,修剪,一切都在默默中進行,除了剪子的咔嚓聲我還能聽得到自己內心的嘆息,我在懷疑,我是不是有能力把她的頭髮剪出優美的造型。她在椅子上微微晃蕩着兩隻白凈豐腴的腳,一根細細的腳鏈起伏跳動。看得出,她是在享受一種感覺。或許,就是這種尷尬沉悶的感覺。

  “你,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她打破沉默,“一個從前的朋友。”

  “嗯。”我拿着剪子的手微微發抖,我發現自己竟然連對話的勇氣也喪失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應答,只蚊子叫般低低哼了一聲。

  她彷彿毫不介意,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曾經喜歡過那樣一個男人,和你一樣,有着無與倫比的憂鬱氣質,我迷戀這樣的氣質。可是等到我和他在一起后,他卻漸漸變了,憂鬱消失,他變得自負、自傲、甚至有些粗魯,完全變了,變得我已經不再認識他。”

  居然會有人迷戀憂鬱,我迷惘地看着她,不錯,她正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這不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這是她心底隱藏已久的秘密。愛情這麼奇妙的東西,兩個人之間的吸引又怎麼能拿標準來區分。性格上的優缺點都是相對的,有時候優點便是缺點,有時候缺點卻也能轉換為優點。

  我的腦海里翻江倒海,分憂,相對於人類的感情來說,分憂還有存在的意義么?我替陽羽良分憂到底是辦對了還是辦錯了?

  “師傅,你怎麼了?”她的問話驚醒了我,低頭一看,原來我手裡的剪子已經停了下來,懸在她的面孔前,寒光閃閃的剪尖差一點就戳到她小巧挺拔的鼻樑。我心裡一動,掙扎着吐出四個字:“你叫什麼?”

  “呂珍妮。”她的臉上蕩漾出笑容。

  我大吃一驚,手裡的剪子甩飛了出去,砸在對面的鏡子上。老闆聞聲沖了過來:“齊令其,你怎麼搞的,想殺人嗎!”

  “看來你今天有心事,你真的和他很像啊。”呂珍妮微笑着站起來,雙唇在我額頭上輕輕一點,“謝謝你聽我嘮叨。”

  我知道,她嘴裡的他,便是沒有“分憂”前的陽羽良。

  陽羽良錯了,我也錯了!每個人的性格氣質都與生俱來,它便是一個人的標籤和註解,若是強迫去改變,必然離自己越來越遠,與本性背道而馳。順其自然不是一種罪過,而是對待生活最真誠的態度。

  我決定把憂鬱還給陽羽良。氣質和命運緊緊相連,是他的終究是他的。

  償還憂鬱,我必須剃光我的所有的頭髮。對一個分憂者來說,剃光頭髮就意味着永遠失去分憂的能力,成為一個普通人。族長得知這一消息后,派了很多族人來勸說我,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我知道,他們中許多人和我一樣,把憂鬱分擔給了自己,他們也一定為自己的盲目分憂痛苦過、懺悔過,他們的內心裡也一定以為安撫疏導性格比扭曲塑造性格要好得多,他們一定也迷惘過分憂一族存在的意義,這些都更堅定了我的信心。

  兩個月後,街對面開了一家“分憂髮屋”,和翡冷翠造型工作室遙遙相望。分憂髮屋的老闆是個光頭,秋風瑟瑟落葉飛舞,驅不走光頭的熱情,他天天站在髮屋門口笑臉迎客。

  “快進來理髮啊,理個光頭艷陽高照,理個碎發敲碎堅冰,剪個短髮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留個長發捆住開心,新店開張,八五折酬賓咧!”

  那個光頭便是我,我雖然失去了分憂一族的能力,可是我不見得失去分憂的資格。

  用快樂感染憂愁,這是我現在信奉的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