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小小說>故事新編>絕不同行

絕不同行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在公司里,張澤雄是個出了名的怪人,他不愛出門,尤其不愛出遠門。張澤雄在單位里也算擔任着一官半職,出差機會比較多,別人求之不得,他卻能推則推,盡量不去。

  那回,張澤雄卻主動出了趟遠門,他的外婆病逝了。他是外婆一手帶大的,感情非同一般。外婆去世,就是天上下着刀子,地上埋着地雷,他也是要去奔喪的。

  外婆家離黃山不遠,辦完喪事,張澤雄順路遊覽了黃山。流連忘返之際,張澤雄掏出數碼相機,想給自己留個影。正當他四處張望,尋找幫忙照相的人選時,一個二十多歲、長發飄飄的漂亮女子,把相機塞到他手裡:“先生,請你幫個忙。”然後迅速退到幾米開外,擺出一個曼妙的POSE,風情萬種。

  美女如此多嬌,何樂而不為。可是,當張澤雄把鏡頭對準她時,發現她美麗的臉頰一絲笑容也沒有。“笑一笑,你太嚴肅了。”張澤雄抬起一隻手,笑着朝她比劃了兩下。“我一對鏡頭,就笑不起來,請你快點。”她非但不笑,表情更加嚴肅。

  張澤雄聳了聳肩,遺憾地按下快門。

  她接過相機,說了聲謝謝,轉身便走。

  “喂,你別急着走啊,也幫我照一張。”張澤雄叫住她。

  她接過相機,淺淺地笑了一下:“沒問題,來吧。”她舉起相機。

  當她把鏡頭對準張澤雄時,心裡猛地動了一下:這是多麼英俊而稜角分明的一張臉啊,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彷彿包含着無限悲苦,似乎在察看她的心……

  “美女,快照呀,別浪費我的表情!”

  “噢,來,笑一個,你剛才說我太嚴肅,輪到你自己,怎麼比我還嚴肅。”

  “和你一樣,我也是一對鏡頭,就嚴肅得跟領導似的。”

  “哈哈,你真幽默。”她被他逗笑了。

  兩人一拍即合,不到半天,便相見恨晚,在黃山痛痛快快地玩了兩天。有緣千里來相會,他們居然同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她本來打算飛回杭州的,得知張澤雄坐火車,立即取消訂票,和他一起擠火車。可是,臨上車前,張澤雄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接完電話,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素妮,非常抱歉,剛才我媽媽打來電話,外婆病危,她要我立即趕到青島。我是外婆帶大的,小時候,她特別疼我,素妮,請你原諒我,也請你理解我,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素妮猛地抱住張澤雄,隨即又輕輕推開他,淚眼模糊道:“去吧,我理解你,我也有外婆,她對我比對她自己還好……”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張澤雄和素妮已經熱戀一年,準備結婚了。

  就在這個時候,素妮在和張澤雄的母親交談中意外得知,她老家在安徽離黃山不遠的地方,他倆能夠在茫茫人海里相見,還得感謝外婆死得是時候。否則他們便無緣相見,成不了這樁美滿婚姻。

  那麼,張澤雄為什麼要讓外婆再死一回,並且把老人家的籍貫移到青島?面對素妮的疑問,未來的婆婆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換了個話題。

  素妮意識到張澤雄在欺騙她,要他說出真相。張澤雄卻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素妮生氣了,跺腳道:“你要不說實話,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

  面對素妮的質問,張澤雄心裡七上八下的,將她的手心放到自己的手心,輕輕摩挲着,柔聲道:“親愛的,我確實欺騙了你,不是外婆病危,而是我非常要好的同學病危,在大學里,我倆是睡上下鋪的兄弟,當年他給予我很大的幫助。我怕你不相信,不同意讓我走,我一時又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好讓外婆起死回生,再病一回再死一回。見到同學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素妮本來只是嚇一嚇張澤雄的,聽他這麼一說,自然深信不疑。

  新婚第三天,兩人就旅遊去了。這是素妮的意見,素妮對張澤雄說:“我們是在旅途一見鍾情的,蜜月旅行最有紀念意義,最好到黃山來個故地重遊,在天都峰頂繫上一把刻有我們名字的銅鎖,鎖上一生一世的愛戀,永結同心,那多浪漫呀。”此時的張澤雄,既不缺鈔票也不缺時間,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不過,在選擇出行的交通工具時,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素妮要乘飛機,張澤雄要坐火車。好在爭執很快結束,張澤雄說服了素妮,說得她心服口服。倒不是張澤雄口才有多好,理由有多充分,而是老天爺幫了他的忙,就在他們爭執不下之際,電視里突然傳來空難的報道,某國一架大型客機空中熄火,墮入茫茫大海,乘客和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他們是在凌晨三點多上的火車,火車行駛兩個多小時后,天亮了,停靠在一個縣城小站。張澤雄對睡得迷迷糊糊的素妮說:“我下去買點早點,馬上就回來。”素妮嗯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火車開動后,素妮的手機響了。素妮閉着眼睛拿起手機,一摁接聽鍵,臉色一下變了,眼睛睜得老大,一個箭步撲向窗戶,窗外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

  張澤雄誤了上車了!

  素妮心裡那個火啊,恨不得跳車猛揍張澤雄一頓。好在僅隔一天,張澤雄就趕到黃山,她的氣才消了一些。在天都峰頂,張澤雄和素妮在掛滿銅鎖的鐵鏈上,繫上屬於他們的那一把鎖,然後把鑰匙拋進萬丈深淵,激情熱吻。激動不已的素妮,早已把不快拋到九霄雲外,完全原諒了張澤雄的粗心大意。不過,她無論如何都要乘飛機回家,哪怕發生空難。

  張澤雄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絕素妮。可是,到了機場取票處,他卻令人難以置信地告訴素妮,他走不了,他只訂了一張機票。

  素妮氣得頭髮都豎了起來,簡直豈有此理,張澤雄神經是不是有毛病?要不是機場人頭攢動,丟不起那個丑,她一定會河東獅吼,甩他幾個耳光。素妮狠狠地盯着張澤雄,緊咬嘴唇,強忍淚水,猛一轉身,渾身顫抖着走向安檢通道。

  騙子,張澤雄是個大騙子!離婚,回去就跟他離婚!這個男人如果沒有精神病,那一定有見不得人的事瞞着她!一進候機廳,素妮的手機就響了,素妮瞄了一眼來電顯示,立即把手機關了,此時此刻,她不想聽他的任何解釋。

  素妮雖然恨死了張澤雄,心裡畢竟牽挂着他,飛機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一下收到十幾條短信,全是張澤雄發來的。素妮一遍又一遍地閱讀着短信,直讀得淚流滿面,幾乎把內容背了下來。

  八年前,張澤雄有過一次幸福的婚姻。張澤雄雖然長得一表人才,卻沒有什麼錢財,漂亮溫柔的女友捨棄眾多有錢有勢的追求者,下嫁給他,他心裡始終充滿感激。婚後第四年,也就是張澤雄升任部門經理不久,公司股票大漲,按照公司規定,凡中層管理者,一律派送兩萬股股票,張澤雄年底分到近六萬元紅利。有了錢,他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旅遊,以彌補當年蜜月無錢旅行的遺憾。他們都沒有坐過飛機,所以決定坐飛機出遊。為保證旅遊質量,他們沒有帶兒子去,兒子不到三歲,帶在身邊肯定玩不好。誰能想到,第一次坐飛機,就碰上空難,飛機降落時打不開起落架,迫降時飛機機翼斷裂起火,包括張澤雄妻子在內的大半乘客遇難,和妻子坐在一起的張澤雄卻奇迹般安然無恙。妻子坐在機翼靠窗的座位,災難發生的剎那,她死死抱住張澤雄,機翼的碎片噴濺而起破窗而入,扎在她的腦袋和脖頸上,當場身亡。如果妻子不抱住他,如果他坐在窗戶旁,死的就是他了。是妻子捨身救了他。妻子之死是他心中永遠的劇痛,儘管時光慢慢淡化了這疼痛,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大面積複發。他從來不向別人提起這事,知道內情的父母和少數親朋好友(其實,他們只知道她死於空難,並不知道她臨死前的表現),在他面前更是守口如瓶,連飛機二字都不敢提起。

  從那以後,張澤雄就患了飛機恐懼症,一看到飛機、哪怕是飛機畫面和飛機鏡頭,甚至一聽到飛機兩個字,腦海里便條件反射出機毀人亡的影像。要命的是,發展到後來,除了自行車,無論乘什麼交通工具,只要一離開市區,他腦海里就開始閃現車毀人亡的影像。這個人有時是亡妻,有時是自己,有時是兒子,有時是一家三口。因此,張澤雄從不出遠門,就是市內,也盡量不和兒子一起乘車外出,以免雙雙遇難,要麼騎自行車,要麼步行。

  這麼多年,在張澤雄的內心深處,一直無法擺脫這個夢魘。好心人給他介紹了許多女人,他自己也遇到不少女人,從來沒有動心過,直到素妮出現。素妮蜜月旅行計劃一提出,張澤雄腦海便閃現出空難影像,可他又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上演了一幕同路不同車的悲喜劇。黃山短短兩天的接觸,張澤雄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素妮。四年前,死神毫無預兆地從他身邊奪去百里挑一的前妻,使他痛不欲生;四年後,上帝毫無預兆地把千里挑一的素妮送到他身旁,讓他喜不自禁。青島既沒有他的外婆,也沒有他的同學,他哪兒也沒去,當晚便坐上另一趟開往杭州方向的火車。火車上的他,雖然滿腦子都是車毀人亡的影像,但只要不和素妮同車,心裡多少踏實一些。旅行對張澤雄而言,猶如穿越地獄。

  這次,兒子大哭大鬧,要跟他們一起去旅遊,他已經七歲了,不會成為累贅,素妮也不介意帶着個小燈泡,張澤雄卻死活不答應。

  再說張澤雄,離開機場不久,便連夜上了火車。這一次,張澤雄等於到地獄走了兩遭,腦海里交叉閃現車毀人亡和機毀人亡的影像,幾欲崩潰,徹夜難眠。深夜,當他看見一個小偷把手伸進一個睡着的乘客口袋時,大吼一聲,衝上去和他搏鬥起來,眼看就要制服小偷,小偷同夥聞訊趕來,舉起手中的啤酒瓶,朝他後腦勺狠狠砸了一下,砰地一聲,酒瓶就應聲而裂,張澤雄晃了晃,倒在地上……

  張澤雄送到醫院后一直昏迷不醒。聞訊趕來的素妮撲在他身上號啕大哭,這一哭哭出了奇迹,張澤雄居然醒過來了。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治療,張澤雄痊癒了。為了歡送英雄回家,有關部門特意給他們買了頭等艙機票,素妮原以為張澤雄會拒絕乘坐飛機,沒想到他卻十分興奮,說坐飛機好啊,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呢。素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把張澤雄的情況告訴醫生,醫生沉吟良久道,也許小偷那一砸,砸得恰到好處,把他原來的恐怖記憶砸沒了。

  為防意外,醫生特意給了素妮幾粒強力安眠藥,如果張澤雄在飛機上有不良反應,讓他服下睡一覺就沒事了。

  除了興奮和好奇,張澤雄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一下飛機,素妮便緊緊抱住張澤雄,流淚滿面,彷彿劫后重生。張澤雄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親愛的,你怎麼了,我大難不死,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你應當高興才對呀。”素妮擦了一把眼淚:“我太高興了,是高興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