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站在502門口,按響了門鈴,伴隨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門開了,門口站着一個頭髮蓬亂,鬍子拉碴的男人,他用詢問的眼神望着我。
我忙朝他友好地點了一下頭,請問這裡是不是有房子要出租啊?
男人搖了搖頭,你一定是搞錯了!
我摘下遮住三分之二臉蛋的墨綠色太陽鏡,朝男人甜甜地笑了起來,是嗎?
正要關門的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身子一邊朝後仰過去,一邊緊張地指着我:“你,你……”
我雖然對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但是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大男人竟為我失態到這種地步,我忍住笑,果然,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后,尷尬地搖了搖頭,然後眨了眨眼睛,其實……我還真有一個空房間,你要不要看看?
我穿過臟衣服臭襪子羅列的陣地,不小心打擾了正在空方便麵桶上聚餐的蒼蠅,蒼蠅不滿地飛起來,朝我“嗡嗡嗡”地發泄了一番,然後又自顧自低下頭去大快朵頤,當我最終在門口停下來,望着滿屋子的畫板和油彩長長地吐氣時,男人搔了搔亂蓬蓬的頭髮,你看,就是這個房間了,這是我的畫室,收拾收拾還是不錯的。
我突然覺得他憨憨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你還是個畫家啊!
2我自此便在小畫家沈長山的家裡住下來,自我來了之後,他便一改頹廢相,不但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甚至常常在我下班回家后準備好了飯菜給我。
事情是在我搬進來一個月後發生的。
那天早晨,我剛起床,便在牆上發現了一幅生動的圖畫,畫面顏色如此鮮潤,顯然是剛剛完成的作品,畫中的景色是在晚上,一個女人打開窗子,探出頭來,揚起一隻手,專註地望着前方,身後吊燈橘黃色的光芒籠罩着她,淡粉色的窗帘隨風輕輕揚起,不時拂過她的臉龐,使得她微微沉思的容顏平添了一股溫馨。女人的表情如此生動細膩,以致於我一眼就看出,這個女人,正是我。
我不由得搖頭微笑,這個沈長山,終於不甘於默默奉獻,改走進攻路線了。
我一出去便是一整天,晚上回來,沈長山果然又乖乖地等在餐桌前,我進房間換了衣服,一回頭,牆上那幅畫已經不翼而飛了,並且那個位置的牆面顏色明顯比別處更白一些,顯然是有人弄了白灰塗上去,蓋住了畫面。
吃飯的時候,對於牆上那幅畫的事兒,沈長山隻字不提,我便也故作不知,看看他還有什麼把戲要耍。
風平浪靜的三天之後,牆上的畫又出現了。
這次是兩個人,依然是從窗外望過去,一個女人背對着窗子,望着門口,一個男人剛剛打開門,正彎下腰要換拖鞋,門的位置稍遠一些,男人的面貌看得不太清晰。
我暈,這個沈長山,他這是暗示我們現在的生活看起來很像夫妻嗎?
我去洗漱的時候看見沈長山的房門大開,他攤開四肢,趴在床上睡得正歡。
晚上回來,和上次一樣,畫面又被塗死,沈長山跟沒事兒人一樣。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又在牆上發現了第三幅畫,依然是上兩次的角度,依然是那一對男女,可是這次,卻像拍電影一樣,鏡頭被拉近,兩人在窗前緊緊相擁,親密地吻着,我清晰地看見男人的樣子,細長的眉毛,窄小的臉龐,竟然不是沈長山,我微微有些詫異。
可是,更讓我吃驚的事兒還在後頭呢!
3那天晚上可能要下雨了,空氣悶熱難忍,我很煩躁,躺了很久也睡不着,索性跑到樓下,繞着小區慢慢走着,轉悠了一會兒,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正準備上樓,一輛奧迪開進小區門口,車燈正好打在我臉上,虧了我戴着太陽鏡,不然非得給晃瞎了不可。
一個男人打開車門走下來,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剛想走,突然覺得哪裡不對,等等……這個男人看起來怎地如此面熟?
我陷入沉思,他已經走了過來,小姐,不好意思,有沒有嚇到你?
我繼續苦苦思索,他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眼睛,哦……對不起啊!
他作勢過來扶我,這一俯身的動作觸動了我記憶的火花,我大吃一驚,是的,這細長的眉毛,窄小的臉龐,我早晨剛剛見過,在我房間的牆壁上……
我戀愛了,頻繁地跑出去,戴着墨鏡躲在白笛文的奧迪後面跟他親密糾纏,他以為我是瞎子,我也樂得裝下去,這種感覺很新奇。
我有時候一整夜也不回來,可是每個清晨,趁着沈長山還在熟睡,我都會跑回我房間看看有沒有新的畫面出現,沈長山真是個大仙,他的畫總是能準確地預知我和白笛文交往中的每個細節。
比如,在他畫出我和白笛文親密相擁的那天,我們真的躲在他家淡粉色的窗帘后相擁着親吻了。
再比如,在他畫出我從白笛文鞋子里拿出雞蛋的那天,我真的鬼使神差地把雞蛋藏在他皮鞋裡,他穿鞋的時候嚇得跳起來,我看着他嚇得蒼白的臉,笑得前仰後合。
很難得的一個晚上,我下了班早早地回到家,沈長山正窩在廳里對着畫布發獃,見我回來,忙站起來,回來了,吃了嗎?我給你做飯吧!
我搖了搖頭,剛吃過了。
他便扎煞着兩隻手,訕訕的,不知幹些什麼是好的樣子。
我看着他,一個月不見,他瘦了一大圈,顴骨突出,眼窩深陷,他這副憔悴不堪的樣子讓我很心疼,我拉着他的手坐在沙發上,他只是深深地望着我,憂傷鋪天蓋地向我襲過來,我忍不住嘆息一聲,把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裡。
良久,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着我的長發,他說,小陌,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我抬起頭,輕輕說,我明天就要結婚了!
他不語,抿緊了的唇角帶着我暗紅的齒印,像一輪滄桑的下弦月。
4那個晚上,我在黑暗中靜靜看着502對面的窗口,窗子還亮着燈,是橘黃色的吊燈,窗子半開着,淡粉色的窗帘在夜風中輕輕揚起,一個男人在窗前來回踱着步子,煙霧繚繞中,他窄小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模糊,一絲曖昧不清的陰霾瞬間包圍了我。
身後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我依然靜靜佇立窗前,慢慢轉過身,默默看着沈長山藉著月光摸進來,開始繼續他的塗鴉,對面窗前那個男人的輪廓在牆上漸漸清晰,沈長山的畫真是越來越有長進了,我能清晰地看見男人微微眯起的雙眼中正赤裸裸地噴射出貪婪的火焰。
我從沈長山身邊經過的時候,他正鉚足了勁兒對付男人手裡的一張紙,壓根沒顧上搭理我,我走進沈長山的卧室,從窗前那個高倍望遠鏡望出去,對面的男人更加清晰了,此刻他正狠狠掐滅手裡的煙頭,如沈長山畫中所預料的那樣,雙眼放出貪婪的光芒,我徐徐吐了口氣,沈長山已然完成了他的作品,晃晃悠悠地進了卧室,攤開四肢,撲在床上,一會兒就發出小豬吃食一樣的鼾聲。
我返回房間,對着男人手裡的那張保險單握緊了拳頭……
5一個月後的晚上,白笛文加班,很晚才回來,房間里暗暗的,沒有人,想要開燈,卻發現沒電,可能是電閘壞了吧!他藉著手機的光亮換了拖鞋,徑直朝浴室走去,他有輕微的潔癖,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他進了衛生間,所幸熱水器里還存了一些熱水,沖洗之後,他隨手拿起古龍水噴了噴,然後準備下樓去看看電閘。
他剛推開浴室的門,突然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他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那個披散着頭髮的女人,和她那張鮮血淋漓的鬼臉,瞪大了眼睛,來不及驚呼一聲就慢慢倒下去。
燈亮了,我摘下鬼臉面具,蹲下身,輕笑着看着地上抽搐的白笛文,他只是驚恐地看着我,大口地喘着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其實我不必在古龍水中注入藥水,單單憑着這張卸妝之後的和小瞳一模一樣的臉,還有那個鬼臉面具就足夠擊垮面前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了。
是的,我和小瞳是姊妹,她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虛弱,所以爸媽離婚後,她隨爸爸留在國內,而我,隨媽媽去國外發展。
半年前,我得知小瞳因心臟病突發去世的消息,回來調查原因,我選擇了她對面的那個502房間作為觀察點,也就是沈長山的房間。
我初時並無頭緒,是沈長山的畫給了我提示。
沈長山喜歡小瞳,可是他自卑,不敢光明正大地放手追求,於是用高倍望遠鏡每天偷偷看小瞳的生活起居,由此讓他發現了白笛文的秘密,白笛文為了巨額保險,在一個晚上戴了假髮和流着鮮血的鬼臉嚇小瞳,讓她當場心臟病發作。
這些都是我從沈長山的畫上看到的,沈長山不知姐姐當時已經死了,所以他從第一次見到我開始一直以為我就是對面樓上那個美女,他又吃驚又興奮,卻在夢遊中畫出了以前見到的一幕又一幕,我才得以洞悉小瞳被害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