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失蹤可能是我最早發現的。打電話給公安局,是一個女人接了電話。她說,這樣的案子不算案子,所以他們不受理。既然是這樣,相信也沒多少必要找學校的物業。於是我開始留意每天的新聞,不可避免的,每天都讓我失望。它似乎得不到該有的關注。我無意去否定它,但是它對於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可能樹的失蹤是與隕石有關,又或者是外星人的劫持。這個想法在我的腦海里一掠而過,如同夜空中的閃電。我坐在床頭,然後開始計算它的可能性。是不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流星襲擊了地球。那麼,是不是該留下一些線索,或者是蛛絲馬跡。比如說,隕石坑,樹的殘骸或者是灰燼。但是實際上什麼也沒有。我的腦海里也變得一片空白,如果是記憶出現差錯的話,那麼那棵樹一定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像,它是從未出現過的。
我開始尋找鏡子。照見鏡子中的自己時,我是鬍子拉渣的,兩個眼圈有點浮腫,又有點黑。我非常討厭這樣的自己,因為這太損傷帥哥的形象,更因為我失眠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給自己泡一杯特濃咖啡。然後就要在半夜起來上好幾趟的廁所。事實上,我覺得這樣放縱自我也挺累的。
我給張念打電話,心想這件事別人不管,但是她不會不管。她用三分之一秒的時間接了電話,我開始和她談樹的失蹤,談自己的假設,以至於後面談到了她早餐吃些什麼。這並不能說毫無意義,因為只要存在就有它的理由。她在電話那頭很平靜地說,嗯。這個字貫穿了我們的全部對話。到後面我說,我要掛電話了。她也回答:嗯。於是我知道了,這個字很有深意。
再後來,我請張念喝可樂。她答應了,欣然地說了一個字:嗯。她在路口等我的時候,傳淺白色的上衣,深藍色的褲子。但是她的頭髮很長,幾乎可以蓋住眼睛,如果她願意的話。不好意思。我揮手打招呼,你久等了吧。她點頭微笑,嗯。
我和她並排走,不經意看她的腳尖,她穿白色的球鞋,很好看。那麼,我說,關於樹的失蹤,你有什麼看法或者發現?她停下來看着我,眼神中充滿困惑。我是說關於樹的失蹤。我補充道。她點了點頭,說,嗯。
你真的沒有任何看法嗎?我表示了我的懷疑。她說嗯,搖搖頭,然後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並排走,她的鼻子在我的余光中,很有曲線美感。嗯,鼻子。我說。嗯?她抬起頭好奇地看我。噢,沒什麼。我抱歉地微笑。
對於樹的失蹤,我一直耿耿於懷。從發現它失蹤的那一刻起,我無法讓自己高興起來。後來又發生了很多煩心的事。我一心想着逃避。做一個厭世的人吧,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於是我的夢裡面有了時光機,我無數次乘着它離去。它飛的可真是快,地球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花四塊錢買了兩罐可樂,我遞給張念一罐。她也不客氣,猛地拉開蓋子,然後泡沫就直往她身上沖,濺在她的頭髮上,衣服上。沒事吧你。我問。嗯,她邊回答邊拿紙巾擦拭。真的沒事嗎?我又問。嗯。她回答,然後喝了口可樂。
後來,大概有一個星期沒有再見到張念。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忘記她的樣子。直到她再次出現在我眼前。她變了,依然是淺白色的上衣,深藍色的褲子,長長的烏黑的頭髮。但是她真的變了,有一點點陌生。她對着電話說,嗯。用眼睛和我打招呼。然後從我的身邊走過。我回過頭看她,走出不遠,她收起了電話,然後抬頭,大步走開。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樹的失蹤。我無法做到隨遇而安,在心裡下定決心一查究竟。如果我是一個科學家,一定會更加熱衷於對隕石的探究。但是很明顯我不是,這決定了我只為樹的失蹤而來,目的明確而且意志堅定。那麼樹到底去了哪裡,是不是就像傳說中的隱身人一樣,悄然消失了。
我在現場觀察了好久,包括土地是否平整或者有無新泥或者其他,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現。我覺得很喪氣,頹然地坐在地上,看白白的雲後面的藍藍的天。這棵樹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我第一次對着它講話開始,它就成了我生活里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所以當它突然間消失了,我感到自己好像丟失了什麼,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一連多次,我都在質疑樹的失蹤,想要尋找幕後的真相。尋找蛛絲馬跡。但是沒有用,真的沒用。或許我最需要做的,就是說服自己它真的失蹤了。從我的生命里脫離,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最後一次,我意外地見到了張念,她背對着我。淺白色的上衣,深藍色的褲子。
走近時,才發現原來她在哭,淚水順着臉頰流下,她不擦拭,只是喃喃自語:你去了哪裡。真好,這是我聽到的,除了“嗯”之外的唯一一句話。她一連說了好幾遍,於是我悄然離開。
以後每一天醒來,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鏡子。我對着鏡中的自己說話,無論是在高興的時候,還是在不高興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想通了,對於樹的失蹤,我是無能為力的。我再找不回從前了。以前,每天對着樹說話,我覺得它很重要,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又碰到了張念好多次。她的手裡面總是裹着一部手機。她大聲說,嗯。我知道,在很多時間裡面,手機並沒有接通。她其實不是在對着手機說話,而是在對自己說話。我們曾經因為一個共同的習慣而走在了一起,但是現在,我們不得不分開了。各自尋找,然後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