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了，但省會大都市沒有任何秋涼的感覺，相反好像壽命不長的獵犬在拚命反撲，太陽的陽光火辣辣地撒向大地。一座座鋼筋水泥鑄造的城市“碉堡”好象鍋爐群散發著滾滾熱浪，道路上升起了一米多高的浮光，整個城市陷入了一片汪洋之中。
近來常常進行“格物致知”能力訓練的歐陽雪剛抬頭望望不敢直視的太陽，心中感言道：太陽是偉大的，等距離照射的情況下，給萬事萬物的熱量是等同的，照鮮花照美麗照崇高照先進照好人－凡是正面的她都照；同時也照毒草照醜陋照卑劣照落後照壞人－凡是負面的她也不嫌棄並且同等熱量供應。他在想，可能在太陽的眼裡，根本就沒有正反之分美醜之別高低之異，人類期盼的世界大同可能在太陽系裡群星之間早已經實現了，只有某一個小星球上的某一種小動物種類還在爭着誰是正義、誰是霸主、誰是普世價值觀的創造者，還處在同類相互殘殺的野蠻階段，離宇宙文明還有着遙遠的距離。如果我歐陽雪剛是“宇宙大帝”的話，肯定是輕蔑地告訴左右大臣說“小小地球，一群自稱‘人類’的動物，善於群毆內耗，不懂得保護環境，不尊重生命，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想到這裡真有一種俯視天下的“大帝”感覺。
上班有一個星期的歐陽雪剛，浮躁的內心終於有了難得的平靜。省紀委案件審理室編製11人，實有7人外加借調5人，實際共有12人。室主任是一位50多歲的女同志，從辦公桌上的廉政標牌上可以知道她叫端木江韻。與歐陽雪剛對面辦公的是一個30多歲的副處級紀檢員，名叫魏麗娜，是從省高級法院調入的一個漂亮女士。
雪剛報到第一天，端木主任就交給他一本《紀檢監察業務簡明教程》，說是一個月把紀委的工作內容和程序從理論上弄明白，先協助魏麗娜負責內勤的有關事務，具體工作暫不分工。然後再也不理他，見面也只是點個頭，也難得見她有點笑容，魏麗娜背後稱她為“冷麵老太婆”，但整個室里的人都有點怕她。魏麗娜對歐陽雪剛的到來，顯得非常高興並充滿了熱情。前兩天稱“歐陽”然後改稱“雪剛”又改稱“小帥哥”，現在稱呼變為“雪弟”，雪剛就弄不懂從中間挑一個“雪”字來代替整個姓名的含義了。整個機關人與人之間的那種客氣顯得異常冷淡，那種相互之間的尊重也透視着一種友情掩蓋下的敵意，等級下的秩序從稱呼到舉止都有着明確的界限，就是同一個處室在一塊吃飯，也有職務高低資歷深淺年齡長幼的自覺排序。每個人離開辦公室時都是輕輕關門，微微抬手告別不把“再見”說出聲來，好像生怕旁邊的人聽見似的。所以，只有魏麗娜這位大姐不設防似的熱情，還能令歐陽雪剛感到機關還有一點人的氣味，嘴上的“大姐”“魏姐”“美姐”的語音符號也就常常不斷，室內的溫馨與室外的嚴謹構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每到中午下班去機關食堂吃飯，總是兩人同出同進，於是室里幾個老同志給魏麗娜開玩笑“人家還是個童男子，可別被你帶壞了啊”“老牛吃草越嫩越好啊，當心你家大經理收拾你”“你們這些人嘴裡能吐出象牙嗎？”歐陽雪剛聽了只是笑笑，從不說話。
紀檢監察工作的理論並不複雜，案件審理室就是把案件檢查調查的結果進行最後一次把關，遵循着“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定性準確、處理恰當，手續完備、程序合法”24字工作要求，在證據鑒別、事實認定、程序把關和性質核定等方面審慎把關，正確運用法律和紀律武器，將審理的每一個違紀案年個秒年件辦成鐵案，決不允許出錯案、假案，尤其是冤案。歐陽雪剛作為一個研究生，這些東西並沒有什麼解讀上的困難，缺乏的就是具體審理的實際能力，總有一種具體審理案件的衝動。
機會來了，即將結案的省交通廳長受賄案，正在研究是否把併案的省交通廳下屬的道路工程公司的總經理馮玉懷移交司法機關。案件檢查一室的曹主任主要負責這一案件的承辦，理由非常充足堅決要求移交，可是案件審理室的端木江韻主任就是不同意移交，指出了事實上有些不清楚的疑點，證據之間也有衝突，希望另案處理。雙方爭執不下，使得負責案件的省紀委副書記孟曉星也不能輕易下結論。
一直看案卷的歐陽雪剛心想，自己得想辦法維護一下自己的主任，雖說內心深處贊同案件一室的意見，但理智上告訴自己必須想辦法維護本室的結論，因為開會前端木主任好像接過領導的電話指示。於是，想到了文學課堂上老師經常講的修辭中的借代手法，自己就給他來個指東打西，以部分代整體，發揮自己文辭辯論的特長，避開案件說案的短處，平靜地說道：
“我是個新手，本來沒有發表意見的資格，但是新手出錯不為丑，也藉此機會向各位領導討教點真知。”
“我認為，我們紀檢工作不能就紀檢抓紀檢，就案件說案件，應該跳出紀檢和案件本身來思考問題。我們紀檢工作的目的是確保黨的領導地位，保證社會經濟的正常發展。保證發展不能代替發展，確保地位不能取代地位，所以，應該站在穩定和發展的大局來思考這個案件的走向。”
一室的曹主任想：不知天高地厚，這那是該你說的話，這是省委常委才能說的。
端木主任想：剛剛翻了翻教材，一點實質性的問題也不沾邊。
只有孟曉星書記笑着點點頭。但這一下對歐陽雪剛的鼓舞極大，繼續說道：
“交通廳的工作，因為‘一把手’的問題已經處於半癱瘓狀態，如果牽涉人太多，恐怕對交通事業的發展和交通部門的人心穩定也不利。”
“其次，從法理學的角度來看，馮玉懷的犯罪動機值得推敲。本來馮原來也是廳長的競爭人選並且排名在前，最後沒能出任廳長一氣之下離開了廳機關到了工程公司，作為一個公司的法人，為了公司的發展可能也會想辦法多爭取本行業的項目，但很難與原廳長沆瀣一氣共同犯罪。”
“第三，案件室調查取證的方式也值得商榷。一個將近60歲的人了，是在清醒的情況下承認的問題，還是非常疲倦頭腦混亂的狀態下的胡言亂語呢？我個人認為馮玉懷作為個案另行處理較好！”
“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呢？你怎麼知道調查取證的方式不適當呢？”曹主任再也不像對待端木主任那樣客氣了。
“這是我們案件組的同志辛辛苦苦三個多月的時間，橫跨四個省十幾個地市取證得來的。對馮玉懷絕對沒有超出政策的範圍，沒有任何人身的虐待。”曹主任幾乎要吼起來了。
歐陽雪剛則表現得彬彬有禮，聲音平靜面色從容地繼續說道：
“我們如果是稀里糊塗犯錯誤，那是無知；如果是辛辛苦苦犯錯誤，那是可憐；如果是為了取得政績而因為方式上的不正確而犯錯誤，那就是悲哀！”因為“我們”包括的涵義太寬泛指向也沒固定，都知道說的是誰，就是讓你沒法反擊。
曹主任這才感到這個年輕人不可小覷，難道是領導背後的授意？要不然一個年輕人敢如此放肆，如此漫無邊際的亂說！
這時孟曉星書記開始說話了“大家講的都有道理”先穩定大局。
“我看案件室的同志特別是曹主任，工作很細也很到位，事實基本清楚，手續也比較完備，結論也相對準確，我看……”歐陽雪剛心想完了，領導支持曹主任，自己又冒傻氣了。曹主任和端木主任心裡太清楚了，這位領導先肯定誰，最後絕對否定的就是誰，政客老手打誰一棍子還不讓你感到痛，有意見還沒法再堅持！
果然，孟書記的結論出來了“為了穩重起見，馮玉懷的案子就暫不移交了，先集中主要精力把主犯的移交手續辦好！明天提交紀委常委會研究，就這樣吧！”也不問大家還有什麼看法，站起來就走了。
隨手關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歐陽雪剛，但這一眼讀不出任何信息。
回到室里，端木主任把歐陽單獨叫到她的辦公室，露出了難得的笑臉。“給你兩本書，好好學習。今天的發言簡直就不像一個業務紀檢幹部，盡講一些不着邊際的話。不過，也算理解了領導意圖。我和孟書記都是你岳父母的同學，你好好學習，沒有從理論上搞清楚的話不要亂講，沒有親眼看到的事實不能亂說，沒有點名讓你發言請你閉嘴！記住了！”話越說越不客氣，臉色越來越凝重，最後難得的一點笑容也不見了。
“是是，我今後注意！”
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心裡異常興奮，自己雖說有點冒失，可領導好像都很滿意。特別是端木主任貌似嚴厲的批評實際上是一種肯定，直到今天才說明了這層關係。自己好像沒畢業就進入了這個關係網，OE大學和李冰容的家庭資源是構成這個網絡的綱，自己只是這個網上的一個結，並且只是一個小結，離開這個網可能自己什麼都不是了，根本談不上什麼個人能力和個人價值，自己的道德良心也就靠這個網來散發，自己的事業也只有靠這個網來維繫，自己的人生也必定難以擺脫這個網的羈絆，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好像自己的准岳父說的：“如果在Z市，不用尹正君說什麼話，只是想巴結他的人就可以置你於死地”想想這些話，就感到后怕。
事後第三天的下午下班時間，歐陽雪剛接到吳為治一個電話：
“歐陽老師，今晚有空么？出來吃個飯吧！”
“今後不準再喊老師了，喊老哥吧，否則不再理你！”
“哥啊，早就想這麼喊了，就是怕你不高興。今晚在‘今夜又一春’不見不散啊”
“你小子，別仗着你老子的勢到處亂吃，你有多少錢啊到那種地方去？”
“看來紀檢委的領導不知道要製造多少冤假錯案，今晚有人掏錢，掛了啊，記住不見不散。”
今夜又一春是省會城市有名的高檔消費點，五星級的賓館，吃住洗玩一條龍。據說，每一個包間只是吃飯最低消費也得2000元以上，這種地方歐陽雪剛每次路過，都是羨慕嫉妒加好奇地望上一眼，從來沒有奢望過能進去享受一次。
歐陽雪剛故意在辦公室磨蹭了一會兒，把自己的半截袖襯衣弄平展，又裝了兩百塊錢，悠哉哉下了樓。剛剛走到大門口，小吳就從一輛奧迪A6的黑色轎車裡鑽出來，“哥啊，快上車！”
“都跟誰啊，別把你哥給裝進套子里啊”
“職業病，純屬的職業病，難道世界上除了紀委領導都是腐敗分子啊”
“到底是誰啊？”
“都是自己人，你放心！要不然問問武教授？”
“別問了，武教授參加么？”
“誰能請得動他，但都是他的同學。都是冰容大嫂家的常客”
“這‘大嫂’就喊上了，等一段時間結婚典禮，你可得來幫忙啊！”
“這樣的喜事，你就該早告訴我啊！”
車到了飯店門口，一個30多歲的男士，快步上前打開車門，握着歐陽雪剛的手說：“歐陽主任吧，我叫馮衛平，到房間再說話吧！”
一個門上寫着“北國之春”的房間打開了，只見一位60多歲身着講究面目清瘦但精神矍鑠的老同志，滿面春風的迎上來，握着歐陽雪剛的手說道“歐陽主任，真是年輕有為啊，非常感謝您！”
“不敢當！我只是一個剛到位的紀檢員，不是主任。這位是？”
小吳趕忙介紹說：“你是副主任科員，就應該叫主任。這位就是省道路工程公司的馮經理，你應該聽說過吧！”
“哦，原來是馮總！”
馮玉懷突然激動起來，面目抽搐得幾乎要變形了，哽咽着說道“真的很感謝您！這是我的兒子，自己在做一個企業，我們全家一輩子也不能忘記您！”
“我沒做什麼，都是領導的決定，要感謝就感謝我們端木主任和孟書記吧！”
“事情經過我都知道，別說了，今天算是認識小兄弟了。”
“不不，您是長輩！我是小字輩，千萬別這麼稱呼。”
“我虛長几十年，要不然我還在被‘規’着哩，今後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
“吃飯吧，就咱們4個，誰也不能見外，咱喝個一醉方休！”馮衛平說。
四個人一個小圓桌，上邊擺了4個熱菜4個涼菜，都是小份。一瓶茅台酒是金色包裝盒，兩包小熊貓煙，每個座位後站立着一位服務小姐。晶明剔透的高腳杯，每人已倒好半杯酒，馮玉懷主座，歐陽雪剛和小吳分坐兩邊，馮衛平主陪位。
幾杯酒下肚，歐陽雪剛已經感到有點暈了，看着馮玉懷這位全省有名的企業家已經是雙人像了。這時，才開始上主菜“雙寶”，就是遼參加冬青竹，每人份485元。歐陽雪剛也沒感到菜是什麼味，就嚷着離席了，一陣頭暈就倒在沙發上了。醒來，自己正躺在一個床上，身邊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姐正給他做着按摩。小吳他們都不在身邊，他突然感到了一種危險，理智告訴他必須趕快離開。於是，一翻身就穿着浴衣向外走，小姐說：“老闆，你的朋友就在旁邊的房間里，請您等一下！”說著，小吳和馮衛平就出來了。
“小吳，我沒幹什麼吧！”
“就洗個澡，你想幹什麼啊？”
“今天真喝多了，過去從沒有喝過辣酒。趕快回家吧，天太晚了！”
“好吧，我來送您！”馮衛平說。
車上，馮衛平問到“歐陽老弟，會開車嗎？”
“不敢開長途，市內還可以。”
“這樣吧，我還有一輛快報廢的車，明天修修，你在市內湊合著開吧！”
“不用了，我上班不遠，每天跑跑還鍛煉身體。”
“就一輛舊車，你也別嫌棄，沒事就放在機關大院，用時也方便不是。”
歐陽就沒有再說什麼。
心想；好酒就是好，醉得快醒得也快，並且不算后賬！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機關作課間操，自己剛剛下樓，手機響了，是馮衛平：“老弟，在機關嗎？我是你馮哥，車給你放在大院東邊停車場了，鑰匙怎麼送給你 ”
“我就在樓下，馬上見！”
馮衛平看見歐陽雪剛走出辦公樓，立即有禮貌的說“歐陽主任你的車鑰匙，我走了，再見！”
然後，頭也不回就走出去了。歐陽感到在這種場合，馮衛平只能這個樣，看來這個傢伙沒從政但對官場的規矩理解得非常深啊。
做完操，他急忙忙趕到停車場，按下遙控器一輛PAST30車響了，哪是什麼報廢車，而是8成新只跑了不到20萬公里的大排量車。看看周圍的停車感到這輛車有點扎眼，特別是3.0的排量，有點太大了。於是撥響了馮衛平的手機：
“喂，馮哥，那輛車我感到有點扎眼，3.0的排量太高了。”
“別管了，你上樓吧！我這裡有鑰匙”
下午下班時那輛車又停在了原來的地方，只是3.0變成了1.8，雙排氣筒變成了單排氣筒，其中一個成了往下排。一看，真的不再顯眼了。車裡還有一個加油卡，不知道上邊有多少錢。
歐陽雪剛第一次開上了自己的私家車。
他心裡在想：
會上研究的事情為什麼當事人連細節都知道呢？
自己只是發了個言，有沒有決定權，馮玉懷怎麼這麼看重自己？
在堅持原則和做個老好人之間自己該如何選擇呢？
自己原來最痛恨腐敗了，怎麼現在到了反腐第一線又有點恨不起來了呢？
自己吃的請自己開的車是不是腐敗呢？
不想了，車開得還是比較舒服的。透過車窗看到了滾滾車流，茫茫人海，自己不再是一個窮學生，一個山溝里的小青年。一個60多歲的企業家對自己感激流涕，市長的大公子跟自己稱兄道弟，這種感覺真爽啊！
膨！跟前邊的車追尾了！前邊的車上下來一個小夥子氣沖沖向他走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