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年間,海州有一衙役姓孫,名恩科,不通文墨,三十幾歲,仍在布政手下當差。此人官欲很強,做夢都想在府內謀個一官半職。
一日,孫恩科聽說新來的知州蔡大人的夫人喜食鄉間的野薺菜,當地人稱過寒菜。此種野菜,生長在冬季,很稀少。孫恩科為討好新來的州官,每天帶着妻子,頂着凜冽的寒風,到鄉間尋覓那種野菜,然後在晚間送到蔡大人家中。
如此數次,頗得蔡夫人的喜歡,兩家人由最初見面時點點頭,到孫恩科成了知州大人家中的常客,也不過就是兩三個月的時間。
孫恩科每次到蔡大人家裡去,總是眼尖手快,見僕役們煮茶、掃地、洗衣、喂鳥,他都搶着做幫手。很快,孫恩科成了蔡大人的心腹。
那年秋天,海州鹽政主管犯事,被上面革職查辦了。空下的“肥缺”,一時間成了衙門內大小官員的“搶手山芋”。
孫恩科抓住時機,選在一天晚飯後,給蔡大人捧茶時,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蔡大人沉默片刻,心想:孫恩科做事倒是勤謹,對主子也忠誠,只可惜他胸無點墨,怎麼能勝任鹽政一職呢。於是蔡大人敷衍了一句,說:“這差使,需要一定的學問,以後再說吧!”
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孫恩科,看出了蔡大人嫌他沒有文化,“撲通”一聲跪在蔡大人腳下,苦苦哀求說:“當年雍正皇帝起用家奴李衛做兩江總督時,李衛同樣是大字不識幾個,可他憑着對雍正皇帝的一片忠心,不是照樣把江浙兩地治理得國泰民安嗎?”
言外之意,他孫恩科對蔡大人是萬般忠誠的,一旦起用他出任海州鹽政一職,他會像當年李衛孝敬雍正爺一樣,孝敬蔡大人。蔡大人輕捋着鬍鬚,自然高興!尤其是想到孫恩科這幾年對他的孝敬,確實值得信賴。
再說鹽政一職,可大可小,上可通京城,下與蘇北沿海各州縣的鹽政司、鹽務所都有瓜葛,若將此職務放給他人做,有朝一日,對方的翅膀硬了,或許就不聽他蔡大人的撥弄了。乾脆送個人情,就讓孫恩科出任鹽政主管。但有一條,讓這樣一個目不識丁的人擔當如此重任,其手下必須配有幾個喜文弄墨的幫手。孫恩科明白蔡大人的苦心,可蔡大人沒料到,孫恩科此時提出了教政主管趙千秋家的女兒——秋棠兒。
那個小女子,自小在教政大人趙千秋的調教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孫恩科其實早就看上了秋棠兒的美麗。此時,自己升遷了,竟然想借知州蔡大人的金口,收那小女子為妾。
接下來,儘管在說合秋棠兒嫁給孫恩科的事情上,知州夫婦倆如同為自家兒子選親一樣,頗費了一番口舌。可最終,趙千秋還是礙於知州大人的情面,將女兒許配給了孫恩科。
可誰知,孫恩科在衙門裡,以至在大人手下苦熬了數年,上任之初,如同麻雀鑽入穀倉,野狼落入羊群,大肆貪財貪色。閑來無事,便大肆敲詐當地鹽商的竹杠。前後不到兩三年的工夫,孫恩科便在蘇北淮海地區有了他個人的綢庄、錢莊、葯堂、酒店,先前的鹽政大人,一下子成了鹽百萬。
此時,有人向皇上告了孫恩科的御狀。刑部接此奏本后,一看是處治地方上的一個小鹽政,就沒有驚動諸位大臣,只派來一位叫鄭裕彪的翰林,出任欽差,查辦此案。
這個鄭裕彪考取功名后,窩在刑部多年不被重用,可謂兩袖清風。此番讓他到蘇北鹽區來查“鹽案”,總算撿到一個“肥差”。此人聽說孫恩科在當地被稱為“鹽百萬”,心中暗想,若將此案妥善了結,沒準還能發上一筆橫財。鄭大人傳來孫恩科問事時,神態怡然,先嚇唬他:“有人向聖上呈遞奏章,告你的御狀,經御批,已列入要案。”
孫恩科一聽,嚇得額頭冒汗,“撲通”跪在鄭大人跟前,磕頭如搗蒜,連呼:“冤枉!鄭大人,下官實在是冤枉呀!”
鄭大人看孫恩科那副狼狽樣,輕捋着為數不多的山羊鬍子,賣着官腔,說:“好啦,此案可大可小,你起來吧。”
孫恩科跪在地上不敢起,戰戰兢兢地問鄭大人,“此案大辦,可大到什麼程度?小辦,又能小到哪裡?”
鄭大人一臉嚴肅地點着孫恩科的腦門子,說:“大則,可以殺頭;小則,可以煙消雲散。”
孫恩科一聽欽差話中有話,便賴皮狗一樣,往鄭大人跟前爬了兩步,苦苦哀求鄭大人,為他指路。
鄭大人看左右有“耳目”,不好明說,便推託旅途勞累,今日不談公事,起身要到院子里走走。
孫恩科尾隨其後,一路想得到鄭大人的指點。可走到院中小花園處,鄭大人忽而被前面樹叢間一張大大的蜘蛛網所攔住。剎那間,這位才高八斗的翰林,忽然詩性大發,指着前面的蜘蛛網,高聲吟道:“蜘蛛結網,運絲漫天舞蔽。”
這種“打啞謎”的手法,吐露齷齪心意,是大清官場文人們慣用的手法。只可惜,孫恩科是個不通文墨的傢伙,此時此刻,他卻張口結舌好半天,也對不上鄭大人的“蜘蛛結網”。
鄭大人輕“嗯”了一聲,認為他孫恩科不表態,就是不想感謝他的大恩大德,臉上頓時露出了不高興的神態。
孫恩科一看欽差大人不高興,如實向鄭大人亮出老底,說他才學過淺,一時答不上來。但孫恩科表示:鄭大人詩中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請鄭大人寬限幾日,他一定想出下聯來。
鄭大人想,也罷!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能送來大額的銀票就行,詩不詩的,也就無所謂了。
當晚,孫恩科備下銀票,叫來小妾秋棠兒,讓她幫忙想下聯。秋棠兒拿過“蜘蛛結網,運絲漫天舞蔽”的詩句,小聲讀了兩遍,忽而,豁然開朗,提筆在紙上出了下聯:“殼郎滾蛋,遇屎遍地攤臟。”
孫恩科一聽,擊掌稱好!然後將銀票和詩句放在一起,去拜見鄭大人。鄭大人得了銀票,並沒有追其所對的詩句。可孫恩科為顯示自己的才能,竟然指着裝銀票的封套,說:“鄭大人,你讓我想的詩句,下官寫在後面了!”
鄭大人拿出詩句一看,忽而大發雷霆,當場將手中的銀票摔到孫恩科的臉上,罵道:“混賬,我熱心救你,你卻如此辱罵我?來人呀,給我拿下!”
原本是私下裡交易,一下子喊來左右衙役們,上來就把孫恩科拿下了。地上的銀票,與那兩句歪詩,也隨之公佈於眾了。
被按在地上的孫恩科,頓時屎尿都屙在褲襠里了,他苦苦申辯:“大人息怒呀,我孫恩科可是一片真心呀!小人若有辱罵大人之意,天打五雷轟!”
鄭大人當著眾人的面兒,用腳尖點着地上封套上的詩句,暴跳如雷地訓斥道:“你把大人看成什麼人了,嗯?你說你不是辱罵本官,為何把我這個堂堂的御史,比喻成殼郎遇屎,又辱罵我遍地攤臟(贓),難道你想讓我和你同流合污不成?”
孫恩科道出實情,說他本人實屬庸才,斗大的字識不了幾個,壓根兒就沒有作詩對聯的才能。並說出那詩句,是他的小妾秋棠兒弄巧成拙。
鄭大人冷靜地思考了一番,那歪詩對得如此巧妙,罵得如此到位,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一定是眼前這個貪官,太貪得無厭,連他自己的家人都看不下去了。欽差大人遂下令將孫恩科押下,嚴懲!
事後,鄭大人辦完此案,回京城前,見到了秋棠兒,問她為何為孫恩科出此下聯?秋棠兒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心跡,她告訴欽差大人:一則是鹽政一職,原本該由她的家父趙千秋擔當,只因為孫恩科會投機鑽營,溜須拍馬,讓他佔了上風,並強迫自己給他做妾,她始終沒有咽下這口惡氣;再者,孫恩科擔當鹽政以來,小人得志,無惡不作,她一個弱女子,之所以冒死出此下聯,就是要為大清除此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