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代時期,陝西岐山下有一湖,叫岐湖。湖面水波浩淼,寬廣百許里,湖邊蘆葦叢生,盪汊縱橫。
湖中有一魚,叫虎頭魚,身長九丈有餘,生得血盆大口,尺二獠牙。在湖中,兇橫跋扈,嗜血成性,獨自稱王。湖中魚蝦龜鱉眾多水族,無物可敵。多少年來,虎頭魚在湖中任意縱橫,餓了,就張開大口,肆意吞噬,追得魚蝦無處藏身。飽了,就在湖中興風作浪,把過往船隻鬧得船傾楫摧,行人葬身魚腹。
沿湖漁民畏之如虎,恨之入骨。有一個漁民組織眾多漁戶,織成一張千尺大網,百船下湖,千人拉網圍捕。虎頭魚掀起排空巨浪,把一張大網沖得七零八落,只撈到一個斗笠大的魚鱗。又有一個漁民,變賣家產,購買天山蠶絲,鑄造一隻芭斗大的精鋼魚鉤,製成一根可以掛起千斤巨石的釣線,並將釣線纏在湖邊的一棵八人合圍的大樹上,將魚鉤穿上九隻活雞,拋在湖中,引誘虎頭魚上鉤。虎頭魚吞食了活雞,咬斷了魚鉤,拉倒了大樹,破浪而去。
沿湖漁民見水中大魚網不能捕,鉤不能牽,而湖中魚蝦漸少,船不能行,束手無策,只好站在湖邊望洋興嘆。就在這時,漁村裡有一位少年,見漁民們生計沒有着落,很多人背井離鄉,流離失所,他便挺身而出,決心為鄉親們除掉這個斷了鄉親們生計活路的禍害——虎頭魚。
於是,他在鄉親們的資助下,買回活羊百隻,放在家裡圈養。在雨季行將結束的時候,他孤身一人,帶上活羊,划著漁船,來到湖中。他見虎頭魚翻起巨浪,遊了過來,就拋下一隻活羊,搖船就走。虎頭魚吃掉了活羊,又跟了上來,他又連忙再拋下一隻活羊。如此循環往複,不知不覺中,就將虎頭魚引到湖邊的水盪。
虎頭魚吃慣活羊的美味,就天天在水盪里徘徊,等着少年來餵食活羊。半個月過去了,旱季來臨,等到虎頭魚吃完了百隻活羊,再想回到大湖中時,湖水已經退下了數尺,水盪與大湖的連接處露出了堤埂。數月過後,毒辣辣的太陽把水盪曬得乾涸見底,虎頭魚也擱淺露出水面。曾經馳騁江湖、不可一世的虎頭魚悲哀地困在那裡,無力回天,漸漸地蛆蟲螻蟻爬上了魚身。虎頭魚沒想到,它往日不屑一顧的蜉蝣小蟲竟把它蛀成了一副骨架!
這位敏悟善對、有勇有謀的少年,就叫元載。
二
由於元載智捕大魚有功,他的名聲傳遍了四野,驚動了長安,地方官員將他作為孝廉舉薦到京城。
當時的朝廷,政局動蕩不安,肅宗因躲避戰亂,剛剛返回長安登基坐殿,一些有擁立之功的權臣和宦官把持朝政。像元載這樣來路不明、出身卑微、沒有靠山的年輕人,要想在朝廷爭得一席之地,幾乎是無隙可乘。
經過反覆的權衡,曾智捕大魚的元載,很快認了當朝最為顯赫的大奸臣、大太監李輔國為姑姥爺。
通過李輔國這個聯繫皇宮大內的橋樑,元載很快又結識了肅宗的貼身內侍董秀和主書卓英倩,私下裡送重金賄賂他們,從他們那裡打聽朝廷的動向和皇帝內心的想法。肅宗有什麼吩咐和旨意,元載必定提前知曉。所以在朝堂上,肅宗有什麼施政決策,元載的議政言論總是與肅宗的想法不謀而合。肅宗見他很能領會聖意,就對他另眼相看,寵信有加。
一日,元載從內侍董秀口中得知,李輔國在朝廷居功欺主,肅宗早就有意除掉他。
得知這一消息后,元載早就忘記了李輔國是他的姑姥爺,就唆使董秀在肅宗面前狀告李輔國有謀反之心,並定下計謀。在皇帝與百官議事的朝堂上,布下御林軍,埋下刀斧手,單等李輔國自投羅網。李輔國早朝剛到,肅宗突然一聲令下。刀斧手從幕後迅速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捕殺了這位權傾海內、舉無違者的大宦官李輔國。
元載幫助肅宗清除了心腹大患,肅宗皇帝對他更加寵信,他的官職也就節節攀升,一直當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總領朝廷百官的宰相。
三
可是好景不長,肅宗突然駕崩,各路節度使和十萬禁軍等一班武將嘩變,擁立代宗李豫登基。
新帝繼位,一朝君子一朝臣。元載雖然位極人臣,但大權旁落。他感覺到代宗並不十分信任他,而是重用那一批擁立他為帝的武將,特別是對那位十萬禁軍首領魚朝恩更為倚重。代宗為了彰顯他的功績,專門在議事大殿下設一座位,其他群臣上殿都要行三跪九拜之禮,站在兩邊低頭垂手聽宣,而魚朝恩免去了這些禮儀不說,還能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與皇上平起論道。
這位魚朝恩,與李輔國一樣同是太監出身,但他與李輔國不一樣的是,他粗通文字,頗有謀略,元載對他很是畏懼。但為了巴結他,元載不得不放下宰相的架子,極力地討好奉迎,以求保住他岌岌可危的地位。
這個魚朝恩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毛病,自以為自己的文章才氣可以與李白、杜甫相提並論。他經常邀請一些半吊子文人在家裡吟風弄月,有時,興趣來了,他還把文武百官召集在一起,在上書房開庭講課。朝中一班官員,誰不是通過十年寒窗苦讀謀得功名,可是迫於他的淫威,不得不來聽講。所以在課堂上,打瞌睡的打瞌睡,開小差的開小差,唯有宰相元載,正襟危座,洗耳恭聽,不時還露出豁然領悟的樣子。
一日,魚朝恩正在授課之時,突然問元載:“我剛才講的《易經》如何?”
元載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答道:“聽將軍的講課,如聽聖人之言!”
魚朝恩又問道:“是嗎?那為什麼其他的人卧立不安,如坐針氈呢?”
話音一落,課堂一陣嘩動,地上跪倒了一片。
元載仍然站着說:“那是他們愚頑不化,不能理解將軍的妙論!”
魚朝恩冷冷地看了一眼元載,鼻子哼了一聲。
其實,魚朝恩也是一個明白人,他的課講得怎麼樣,他心如明鏡,他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檢驗文武百官對他的敬畏程度。他見元載表現出這個樣子,心裡反倒十分厭惡。他對身邊的親信說:這個元載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小人,你們以後要多多提防他!
元載馬屁拍到馬腿上,熱臉貼上人家的冷屁股,他心裡恨得牙痒痒,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一如既往地畢恭畢敬。
魚朝恩只知道元載心裡忌恨他,時刻提防着。他沒想到還有一個對他言聽計從的人恨不得他早點見閻王,這個人就是代宗李豫。
代宗雖然是通過手握重兵的魚朝恩做上皇帝的,但他這個皇帝當得很不安穩。只要這個十萬禁軍頭領一翻臉,廢掉他,再立新君,簡直是易如反掌!
元載在虎視眈眈地注視魚朝恩一舉一動的同時,也洞察出代宗的內心苦衷。於是,他又故伎重演,通過皇宮內侍董秀深夜密見代宗,直陳自己除魚之心。君臣相見,心有靈犀,一拍即合。代宗按照元載的計謀,對十萬禁軍中的部分將領紛紛許以高官厚祿收買,對魚朝恩的心腹幹將明升暗降,分散調往各地任職,對魚朝恩的列祖列宗進行蔭封獎賞。魚朝恩此時就像溫水中的青蛙,死到臨頭還渾然不知。直到代宗突然下令免去魚朝恩職權,收歸天牢羈押時,這位統領十萬禁軍的首領竟然號令不動自己的兵馬,只好束手就擒。
四
代宗皇帝以為從此後可以高枕無憂,但他始料不及的是前門驅虎,後門迎狼。
元載與魚朝恩相比,更不是東西。他軍政大權獨攬后,與魚朝恩之流相比,專權弄術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朝堂上下,遍插親信,一班朝臣稍有微詞,貶的貶了,殺的殺了,弄得代宗皇帝不得不事事聽命於他,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元載見代宗皇帝拿他無可奈何,就更加肆無忌憚,他出身貧賤貪得無厭的本性就纖絲畢露地表現出來。他賣官鬻爵,抓權弄錢,簡直把大唐李姓的天下變成了元氏的天下。
代宗皇帝有個嫡親娘舅,叫吳湊,是一個能忍辱負重的人物。他雖然貴為皇親國戚,但他對草民出身的元載,表現出無人能比的臣服和恭敬。他在大街上碰到元載,每次都要下轎跪拜。他在野外遇見元載,回回都是下馬恭迎。就連每次上朝議事,他必須先到元載的府第稟明事由,再上朝奏請皇上。元載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軟骨頭的皇帝娘舅,所以滿朝文武都換上了元載的朋黨,唯有吳湊一人左金吾大將軍一職得以保全。
物極必反,元載在無所顧忌的情況下,狂妄膨脹到了極點,他居然沒有發現平素像兔子一樣溫順的左金吾大將軍吳湊暗地裡招兵買馬,羽翼日漸豐滿。在大曆十二年三月的一天,吳湊在議政大殿上,突然發難,以彼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舉將元載及其同黨抓捕。肆虐狂暴一生的元載終於到了惡貫滿盈的一天。
當元載五花大綁地跪在朝堂前,他抬頭一望,只見代宗皇帝氣定神閑地坐在金鑾大殿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他當年站在岐湖邊看着在乾涸的水盪中苦苦掙扎的虎頭魚。這時,他才幡然醒悟。他是什麼“捕魚者”?他與李輔國、魚朝恩之流相比高明不了多少,頂多算一個大魚吃小魚的“虎頭魚”,實際上真正的“捕魚者”是那些九五之尊、擁有至高皇權的統治者!
代宗皇帝俯視已經成了階下之囚的元載,忽然說:“元載,你幫朕捕殺了大逆不道的魚朝恩,也算是有功之臣。臨死前,朕決定滿足你一個要求。”
左金吾大將軍吳湊趕忙跪下,奏請皇上說:“陛下萬萬不可。元載罪大惡極,應株連九族,切不可留下後患。”
元載看了一眼吳湊,哈哈大笑:“死則死矣,何留後患?我請求,在我行刑的那一天,請左金吾大將軍親自為我操刀問斬。”
數日後,元載和他家三百餘口坐着囚車,推到午門外菜市口行刑。
行刑時,按慣例,手握鬼頭大刀的左金吾大將軍吳湊要問一句:“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元載看了他一眼,哈哈地笑着說:“就是有句話想在斷頭台上跟你說。”
吳湊握着鬼頭刀,厲聲地喝道:“死到臨頭了,有話快講。”
元載望着吳湊,忽然長嘆一聲后,說:“你過來,我想悄悄地跟你說。”
吳湊無奈地把耳朵伸過來,元載對着吳湊的耳根,小聲地說:“將軍,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呀!難道吳大將軍還不明白:我的今天,也許就是你的明天……哈哈……”
元載說完,仰天大笑。左金吾大將軍吳湊,舉着鬼頭大刀,如泥塑木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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