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年間的一天晚上,陶子堯外面喝酒回來,一個清秀少年正在客廳里等他。陶子堯認不出他是誰,女兒練兒接過他的衣服,說:“爹,他來等你好半天了,說是范子虛伯伯的兒子。”
范子虛跟陶子堯兩人是在戶部銀庫里當差時認識的結拜兄弟。陶子堯大喜迎上去,拉起范子虛的兒子的手:“我想起來了,你是范青,一眨眼你就長成後生了。快坐下,我們爺倆好好聊聊。”
范青是奉了母命進京城來投靠陶子堯的,路上心裡沒底,雖然他跟父親是結義兄弟,但畢竟十多年沒來往了,擔心受到冷遇,如今陶子堯伯父一片熱情,心裡踏實了許多。陶子堯知道義兄已經去逝,范家日子過得艱辛后,嗟嘆不已,說:“青兒,我與你父親兄弟一場,既然來了,就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吧。這些日子叫練兒陪着你熟悉熟悉京城,也好方便今後做事。”范青忙向陶子堯道謝。
陶子堯剛想躺會兒醒酒,就有當差的來催他趕緊進戶部銀庫里上工。他不敢怠慢,換上衣裳挑上一擔熱水出了門。到了庫房,才知道陝西那邊來了幾十萬兩稅銀要進庫,心裡竊喜,又能弄到一筆銀子了。陶子堯和許多庫兵一樣,總能在監視嚴密中偷帶銀子出來,庫兵是個肥差。
這時候的銀庫大院里,壁壘森嚴,熊熊燃燒的火把照得四周如白晝,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刀戟林立,連個蒼蠅也飛不進。陶子堯亮出腰間的銅牌,徑直進入西邊的更衣室,放下擔子,麻利地把自己脫個精光,另一個門是通往後面的院子,這裡警戒更嚴了,有三個錦袍官員坐在案子前,驗過陶子堯的身份后,揮手才讓他進入庫房,他換上專用制服。差頭朝他吆喝說:“陶班頭,這批銀子都是上好的貨色,叫兄弟們小心侍弄,不可出錯。”陶子堯應承着打量起銀子來,跟兄弟們偷偷擠眉弄眼一陣,方“吭哧吭哧”把銀子搬進庫房。
直到凌晨,陶子堯這些庫兵才搬完銀子,脫下汗酸味十足的庫兵袍,光着屁股走出來,站在三個官員面前,一個接一個,先向上舉起雙手,然後蹲下身子,張口發出鵝叫聲后,來證明身上沒有藏帶銀子,才允許離開。
回到更衣室里,用挑來的熱水洗過身子,陶子堯手中多了兩錠銀子,合起來足足有二十來兩重!同伴也把手中的銀子朝他晃了晃,迅速把銀子藏入水桶的夾層里,挑起來在官員們眼皮底下揚長而去。
京城的早晨已經熱鬧了,街道上多是各種討生活的小商小販們。陶子堯一個值夜的工夫,抵得過這些人大半年的奔波,他不禁有些自得。十多年前,陶子堯和范青的父親范子虛剛剛入行,是庫兵里的新丁,兩人興趣相投,就結義為兄弟。那時范青才滿三歲,而陶子堯還未成家。
一天,入庫房時,范子虛再三告誡陶子堯小心,因為朝庭收到密報,稱庫兵們私藏銀兩攜帶出去,特別派了官員來視察。這陶子堯剛看了一家的姑娘,那姑娘長得美貌動人,她的父親奇貨可居,開口要一千兩銀子才肯嫁女。陶子堯急於成婚,就外甥打燈籠照舊,藏了銀子。不料經過官員面前時突然緊張起來,水桶一滑落,“叮噹”滾出兩錠大銀子來。
陶子堯嚇得直愣愣站着。官員手一指,陶子堯便被士兵圍起來。突見范子虛衝上來,衝著陶子堯就是一耳光,說:“臭小子,搶我的桶幹嗎?”這時他才發現事情不妙,恨恨地說:“小子,你害死了我。”
這樣,陶子堯和范子虛一起被抓起來。審問時,范子虛一口承認銀子是自己偷出來的。朝庭派來的人把陶子堯放了,要范子虛交代銀子是用什麼辦法偷出來的。因為這個官員十分納悶,這些庫兵明明是赤裸裸在許多人的監視下進出銀庫的,竟然還能帶銀子出來,他想審出庫兵們的手段,好向朝廷邀功。但范子虛就是不說。一直審到深夜,有人給他送來了酒菜,裡面有張條子,上面寫道:“再要多事,血洗一家!”這官員大怒,大罵了一通,發誓要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內心卻十分害怕,因為他清楚,能謀到銀庫里當差的,個個背景不凡,有不少還是手段凶毒的傢伙!這些人擔心通過這樁案子牽連出來,特別是作弊手法暴露后,斷了財路,便送了個恐嚇條子。這個官員也是醒事的人,知道再刨根問底,必遭災禍,就給范子虛胡亂定了個“擅違職守”的罪名,革掉他的差使,趕出京城匆匆結案。
范子虛帶了一家老小返回故鄉。陶子堯送了一程又一程,不忍離別,他朝義兄磕了三個響頭,說:“大哥的大恩大德,來世當變成牛馬相報。”兩個結拜兄弟含淚分別,從此相隔一方。陶子堯後來娶妻生女,日子富裕,自然是義兄所賜。
陶子堯思忖許久,把女兒叫到面前,說:“練兒,你母親去逝多年,本想替你找個好人家,一直沒有合意的,就擱下了,你不惱父親吧?”練兒嗔道:“爹,我要伺候你一輩子。”陶子堯搖頭:“女孩子終究要嫁人。我看范青老實忠厚,與你甚是相配,不知你喜歡不喜歡他。”練兒知道範青的父親是自家的恩人,父親這樣做無非是想報恩,不禁臉紅起來,嬌羞不語。其實,她心裡早就喜歡上范青了。
陶子堯情知女兒肯了,叫來范青:“賢侄,本想為你捐個出身,吃上官家飯,可這路子行不通:一來沒銀子可使,二來也擔心你讓官場染壞,對不起我已故的義兄。學做生意吧,你又天生仁厚,不是京城奸商的對手。想來想去,只有一條出路。”
范青忙說全憑伯父作主。陶子堯大喜:“這就好辦了。青兒,按叔的路子走,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練兒的心思我懂,你就放心。你跟我當庫兵去,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也是人上人的差使,怎樣?”
范青想這也算是子承父業,陶伯伯又一心為自己好,就滿口應承。陶子堯臉上露出笑容,把門關上,命范青除去內衣,見范青滿臉通紅,就講出了庫兵發財的秘訣。
原來,庫兵們之所以能赤裸裸着身子在嚴密的監視下偷攜銀子,是因為練就了一門“縮肛功”,就是在行家的指點下,先用塗抺了麻油的雞蛋,慢慢塞進撐大肛門,最後改大小相同的鐵丸練,由慢走到快行跳躍,直到蹲下站起來,鐵丸也不會掉,直練到這個份兒,就可以用肛門偷藏銀子了。
范青吃驚說:“這不是當賊嗎?我……不想……”
陶子堯板起臉:“不行,既然知道了這個秘技,不幹也得干。再說,練兒不會嫁給一個沒本事的人。”說完板著臉走了。
練兒質問范青為什麼惹得父親不高興。范青苦惱地說:“伯父要我當庫兵。”練兒眼睛瞪得大大的,說:“你呀,父親是……把你當自家人看待了,我有個表哥幾次來求,父親都沒答應呢。”說著她生氣走了。
范青見父女倆都繃緊着臉不理他,苦惱起來,最後怯怯地說:“陶伯伯,我想,你的話是對的……”話未落,陶子堯就“哈哈”笑了起來,練兒臉上也泛出了笑容。
范青按照陶子堯的指點,苦練起來。練兒不知內情,見范青叉張着腳走路,屁股一挨坐就“絲絲”吃痛,問了范青也不說。父親讓她放心,說范青正在練一種叫“金飯碗”的神功,讓她盡量讓范青多吃一些潤腸道的食品。練兒說:“什麼神功,把人折磨成那樣。”
這天,陶子堯拿出兩個雞蛋大小的鐵球,范青一口氣做了十幾個起蹲的動作,面不改色。陶子堯一拍大腿:“行了,明兒我就找個靠山薦你去。”
陶子堯包了包銀子出門時,練兒瞧了,知道是為了范青,就說:“爹,為了范青你操了不少心。”陶子堯說:“若不是范青的父親,就沒有我們今天了。再說,也是為你們着想。”練兒臉上發燒,含羞叫了聲“爹”,就跑出去了。
陶子堯把銀子送到本家表叔在戶部當官的陶侍郎家裡,求他搞定這件事。有錢能使鬼推磨,陶侍郎見了銀子,滿口應承。陶子堯便說,事成后還要讓范青來感謝。侍郎更高興,連連誇獎陶子堯會辦事。
陶子堯滿意出來,半路遇到了妻弟趙添周,正要躲開,卻被趙添周親熱地拉進附近酒家坐了,開口就求薦他兒子去銀庫里當差。陶子堯實話實說這事已經答應別人了。趙添周一愣,生氣地說:“看來真要把那個窮小子招入陶家了,我地下的姐姐可不會答應。再怎麼說,我家小子跟你女兒是表親,怎麼向著外人,不幫自己人呢?”說著,“啪”地把一張銀票摔出:“這是一萬兩銀子。看在我姐的面上,幫你外甥一回吧。”
陶子堯搖頭:“沒用,若沒本事,進去當差也白搭。”趙添周哈哈一笑:“不就屁股里藏東西嗎?你外甥早就會了,我姐姐早就把這事告訴我了。”突然換上兇狠的神色:“姐夫,我知道你靠這發了財。這可是殺頭的事,你好好掂量吧。”
陶子堯見趙添周竟然威脅自己,大怒,正要發火,轉念這個妻弟是個地頭蛇,為人刁鑽毒辣,嘆息一聲,半晌無語。趙添周見了,大笑着把銀票塞進他口袋裡,說:“來,讓我們慢慢來商量這事……”
不久,陶子堯就帶范青去戶部參加面試,戶部官員除了驗證身份外,還有一道特別檢查措施,就是驗看肛門,但只是做樣子,因為早就打點好了關節。范青一路順利,領到了符牌。陶子堯十分高興,當晚讓練兒做了豐盛的菜肴,和范青一杯杯喝酒,喝醉后流淚說:“青兒,我總算對得起你父親啦……”
第二天早上,范青在練兒的打點下,一身清爽地出了門,去戶部點卯。臨行,陶子堯千叮萬囑說,一定要小心,別誤了期限。范青連連應諾,一路腳下生風,在半路上卻被幾個男人蒙住了頭,架上了一輛馬車載走了。范青只聽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最後,他被推進一個黑暗的地下室里,他憤怒大叫,綁匪冷笑說:“臭小子,別不知足,過三天就放你出去。”說完,“咣”地關死門。
范青被人禁錮起來后,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到後來連飯都沒人送了,他把窗口撬開了洞,逃了出來。一進陶家,就覺得氣氛不對勁。果然,練兒一見到他,就流淚不止,說他被人綁架走後的幾天里,父親和舅舅的兒子在去銀庫當差時,被抓起來殺掉了。
原來,范青去點卯那天,道光皇帝接到大臣密奏,說那些庫兵是監守自盜,手段非常狡猾,還拉攏黑道上的人物,威脅控制了監守的官員,不敢管他們。道光十分生氣,親自帶了侍衛到銀庫來查看,結果發現所有庫兵的屁股里都藏了銀子,道光皇帝立即下令把當天當值的庫兵全拉到刑場砍了頭。而陶子堯和趙添周的兒子正好趕上了,一起喪了命。只是范青不知道,其實,綁架自己的正是陶子堯早就策劃好的計策,目的是讓趙添周的兒子頂名相替。
范青經過這趟經歷,深感京城險惡,帶了練兒,回老家去,過上了鄉井古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