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大少爺出事了!”有家丁來報。
“什麼事?快說!”
“大少爺和馬幫在龍江口遭了張禿子搶劫!人全部被殺,貨物被搶。”
沙屯鎮是古驛道通往緬甸的必經之路,幾乎所有的馬幫都要在這裡歇腳,加上四方商賈雲集,沙屯鎮也成為了當時古驛道上少有的繁華集鎮,這裡也是強盜經常光顧的地方。常四爺家的“鴻盛”客棧是鎮上最大的客棧,從祖上經營下來,到常四爺這一代,已經是第七代了。四爺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常祈福,次子叫常祈貴,祈福精明能幹,二十歲就接了四爺的班,成了古驛道上有名的年輕掌柜。祈貴是個厚道的孩子,他比兄長小四歲,每天跟着父親和哥哥打理客棧里一些瑣碎的事務。
每一次強盜來沙屯鎮,都要對鴻盛客棧下手,強盜中最兇悍的就是張禿子。張禿子雖為強人,卻是秀才出身,早年多次考科舉未中,才落草為寇。他每次搶劫完畢后,都會遣人送來一篇詩文講述他此次打劫的原委,四爺的手上已經有了十幾張他的手跡。為了對付張禿子和其他強盜,四爺也養了幾十個家丁。昨天,四爺對祈福說眼下正是早秋,青黃不接,是強盜出沒最頻繁的時候,家裡的槍枝子彈不多了,剛好有一支馬幫要出緬甸,叫祈福帶幾名精壯家丁隨馬幫一道出緬甸去購些槍彈。沒有想到,他們才走一天,就傳來噩耗。祈福的媳婦哭暈死過去了幾次,四爺也是老淚橫流,祈福的遺體被抬回來,他被埋在了祖墳的顯要位置。埋葬了祈福半月有餘,還不見張禿子送來詩文,四爺好生納悶,私下派人打聽,也沒有結果。
祈福死後,四爺不得不又開始打理起客棧的事務,是因為次子祈貴雖也年近二十,但他生性厚道,平日里沉默寡言,不是一塊經商的好料子。特別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把一個經營了七代的祖業交給他,四爺有些不放心。
十年過去了,四爺也老了,他讓了位,祈貴成了鴻盛客棧的老闆。祈貴在父親的輔佐下,客棧依然生意紅火,四爺也感到欣慰。這些年來雖是兵荒馬亂,但也奇怪,張禿子幾次來洗劫沙屯鎮,其他客棧被擄一空,卻從不對鴻盛下手。有一次,張禿子半夜殺來,宅外火光衝天,人號馬叫,四爺和祈貴組織家丁在宅樓上準備還擊。張禿子在外面搶劫隔壁的孫家客棧,火光里,禿子的腦殼油光閃亮,格外突出。四爺一下子想起了死去的祈福,怒火中燒,下令朝張禿子閃亮的腦殼開槍,張禿子落荒而逃,並沒有還手,四爺有些納悶,這不是張禿子的風格,究竟是什麼原因,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祈貴主事後不久,四爺就發現收支的銀兩和實際的數字有些出入,他沒有動聲色,仔細查看賬務往來,發現有些銀兩被祈貴支走。他便派人暗中查訪,得知祈貴與張禿子有往來,銀兩多是送給張禿子了,精明的四爺終於明白了張禿子不搶鴻盛的原因。四爺是沙屯鎮上有臉面的人,兒子暗中結交強盜,那還得了。但是他又一想,祈貴花點錢買個平安,也未嘗不是權宜之計,與張禿子的仇一定要清算,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他也沒有將事情點破。
一天清晨,四爺正在遛鳥,家丁來報說從官府里傳來消息,張禿子酒後打了手下嘍口羅,被手下綁了交到了官府,正押在大牢里呢。四爺立即遣人打通官府,請求重判。殺頭那天,萬人空巷,張禿子被五花大綁押到鎮外河灘上。臨刑前,行刑官問他還有什麼要求,張禿子說有一事相求:昨夜在死牢中向獄卒要了紙和筆給常四爺寫一篇詩文,以對十年前殺死祈福的事作個交代,詩文已經封好,只能交給四爺一個人看。
張禿子被開刀問斬,晚上官府將詩文原封交到了四爺手上。四爺顫抖着雙手打開封簽,祈貴和其他人靜立在兩旁,在油燈下四爺展開詩文,仔細閱讀,看着看着他大叫一聲:“家醜啊,家醜!”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祈貴,口吐鮮血,倒地昏厥。祈貴連忙上前,將帶血的詩文撿起,將四爺扶至床上。
四爺再沒有醒來,他被安埋在祖墳的高處,與祈福的墳相望。
一個月後,祈貴把客棧交給了二十歲的長子常勤明和十六歲的次子常勤志,到天靜山出家去了。不久,寺院里捎信來說祈貴心疾日劇,恐不久於人世,要常勤明和常勤志上山見父親一面。
兄弟倆跪在父親的床前,祈貴吩咐其他人出去,將門關上,抖抖索索地從懷裡掏出一張帶血的紙交到兄弟倆手上,說:“你們看完后就將它燒掉,我死後一定要按家族的規定掩埋。”
常祈貴的墳墓沒有和祖墳在一起,按照家族的規定凡是弒父殺兄者是不能進祖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