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鎮用黑布蒙上眼睛的時候,本來喧嘩的土台鴉雀無聲了。“嗖嗖嗖”,三把飛刀接二連三飛出,“梆梆梆”貼着大鎮的頭皮、左右耳深深地扎在大板上時,台下叫好聲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中,有人喊:“再來一把!再來一把!”
二鎮從腰間的刀囊里一連取出了三把飛刀,面對土台下的觀眾晃了晃,土台下再一次寂了。“嗖嗖嗖”,三把飛刀拖着紅纓同時飛出,就聽大鎮一聲慘叫,台下的看客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二鎮已扯下蒙眼的黑布,快步奔過去一把捂住了大鎮的襠部。
鮮血順着二鎮的指縫流了出來,台下的人一陣驚叫:“草台班子的‘飛刀王’二鎮失手了!”在人們的驚叫聲中,二鎮麻利地解開了大鎮手腕上的繩索,抱起他便去了後台。
二鎮從箱子中翻出一瓷瓶雲南白藥,悉數倒出捂在了大鎮的襠部,大鎮撕心裂肺地驚叫着,下意識伸手緊緊地掐住了二鎮的肩,二鎮咬着牙,一聲不吭地捂着哥哥的襠部,一任他的雙手把自己的肩掐出了血。
這時,在台上負責擊鼓的水兒一臉蒼白地走了進來,看了看大鎮的傷口,“媽呀”叫了一聲,便昏了過去。
足有一袋煙的工夫,大鎮瞪着眼看着滿面淚痕的二鎮,嘴囁嚅着,二鎮也獃獃地,喃喃地道:“哥、哥……”“你你……”大鎮張口結舌。“我、我從來沒失過手啊,這次、這次還偏偏……”二鎮嗚咽着。
大鎮襠部一陣鑽心地痛,他看了眼昏倒在一邊的水兒,艱難地說:“你、你扶她起來。”
二鎮也看了水兒一眼,緩緩地鬆開了捂着哥哥襠部的手,走過去扶起水兒,抬手掐住了她的人中。水兒悠悠地醒來,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傷得重么?”“不礙事兒。”大鎮苦笑道。
大鎮和水兒原本商量好的,下個月兩個人就把婚事辦了,誰知竟出了這事兒。
大鎮在床上一連躺了兩天,襠部的刀口不但沒有結痂,反倒膿血不斷,便讓二鎮請來了前村的時郎中。時郎中揭開被子看了看,不由皺了皺眉,扭臉沖二鎮道:“你把剩下的葯拿來我看看。”“葯……完了。”“那麼,空瓶還在么?”時郎中問。二鎮點點頭,拿來了藥瓶。時郎中拔去瓶塞放在鼻下嗅了又嗅,嘆聲道:“這葯日子久了,變質了。”
耍飛刀的草台班子,雲南白藥是必備之物,但二鎮三年多都沒失過手了,自然也沒想過這葯會失效變質的。“時郎中,你把你鋪里的葯拿來給我哥換換吧。”二鎮說。“晚了,再好的葯也沒用了。”時郎中陰沉着臉說完,扭身去了。
“老天爺呀!”大鎮哭喊一聲,昏了過去……
二
月余的時候,大鎮的卵囊總算結了痂,但裡面卻空空沒有物件。眼看着大鎮唇邊的鬍鬚一天天稀落,耳聽他聲音越來越細,水兒心頭一酸,偎進他懷裡含着淚說:“大鎮哥,你啥也別想,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大鎮忽一激靈,狂躁地抬手推開了水兒,罵道:“滾,滾,你給我滾!”水兒哭着出去時,二鎮聽到聲響進來了,看了眼躺在床上扭曲着臉的大鎮,“刷”地一聲抽出一把飛刀,揚起手說道:“哥,這把是我那天失手的刀,我對不住你!”說時遲那時快,眼見二鎮要做傻事,大鎮連滾帶爬跌下床,一把握住了他舉刀的手,哭道:“狗日的,你犯什麼渾啊?!”二鎮掙扎了幾下,掙不過大哥有力的手,心頭一熱,“噹啷”一聲扔了飛刀,兩兄弟摟抱在一起,哭作了一團。
哭了一會兒,大鎮起身抽泣道:“兄弟,你在咱爹靈位前發個毒誓!”“哥……”二鎮叫一聲,不明就裡。大鎮推了他一把:“你發吧,讓咱爹知道你是不小心失手的。”聞聽此言,二鎮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父親的靈位前,舉起了右手,流着淚道:“蒼天在上,父親明鑒,我二鎮若是有心傷了哥哥,定叫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唉!”聽完二鎮的毒誓,大鎮長嘆一聲道:“你把水兒叫來,我跟她有話說。”二鎮似乎明白了些什麼,遲疑了一下,這才起身出去了。
水兒低着頭隨二鎮一前一後進來了,大鎮看了她一眼問道:“水兒,爹在世的時候對你咋樣?”水兒一愣,點了點頭。“父在從父,父亡從兄。現在,當著爹的面,我作主,你、你和二鎮……成婚吧!”大鎮說著,扭過了臉,眼淚噴涌而出。
大鎮二鎮是親兄弟,水兒是他們父親在世時收養的一個要飯的小丫頭。父親臨終的時候,把他們“兄妹”三個叫到床前說,等水兒長到十八歲的時候,就給大鎮當媳婦。水兒當時心裡並不是十分樂意,因為大鎮比她大了十多歲,而且,她在心裡相對對二鎮更中意些,但眼看着“父親”將亡,也就含了淚點了點頭。父親似乎也明白她的心事,摸着她的頭說了句:“水兒,爹委屈你了!”便合了眼。於是,今年春上她滿十八歲的時候,大鎮便跟她說了,下個月結婚的,不想,竟發生了這件事兒。
眼看着大鎮成了這樣子,水兒心裡說不出的矛盾,淚水又撲簌簌流了下來,聲若蚊蠅道:“大哥,你別再說了,我侍候你一輩子。”“傻話!”大鎮接聲道,“我歲數大了,二鎮你們倆才合適呢!再說,我這樣子豈不是要拖累你一輩子?你嫁了二鎮,我們還是一家人,還可以在一起生活的呀!”“哥,我不會這樣的!”二鎮也含了淚道。
但大鎮發了狠,從腰間掏出剛才二鎮掉在地上被他藏起來的那把飛刀橫在脖子上說:“我活着也是個廢人了,今天你們如果不答應,我就死給你們看!”
“哥呀——”二鎮和水兒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叫了聲,雙雙跪下,一人抱住了他一條腿。
三
半個月後,二鎮娶了水兒。二鎮結婚的那天,拜罷天地,還做了一個驚人之舉,“金盆洗手”把幾把飛刀當場折斷,發誓今生今世再不當什麼“飛刀王”了。大家一陣惋惜,卻誰也沒留意,刀囊里的六把飛刀只折了五把,那把失手扎了大鎮卵子的刀因在大鎮手上而沒有“金盆”洗去。
轉眼間,水兒給二鎮生了個兒子,喝滿月酒的那天晚上,大鎮說:“兄弟,今晚上讓侄子跟我睡吧。”二鎮一愣,說道:“哥,他還在吃奶呢。”水兒心頭一緊,一酸,也說:“二鎮,就讓哥抱着孩子睡一晚吧。晚上鬧人了,你再把他抱回來,我奶他就是了。”於是,大鎮便抱了侄子去了自己的房間。
二鎮覺得大鎮今晚有些古怪,正在胡亂猜疑間,就聽兒子忽然大哭起來,但聲音明顯不同於往日,暗叫一聲不好,急匆匆就往大鎮屋裡趕。
踹門而入,只見兒子躺在地上,胯下小雞雞處血流不止。他的旁邊,躺着脖頸處鮮血汩汩直冒的大鎮,他的手裡還握着那把飛刀!
二鎮一聲驚叫,伸手在兒子胯下的血肉里一摸,心一下就涼了:兒子的兩顆卵子沒了!
“哥,你咋這狠心哩?”二鎮撇下兒子,一把揪住了大鎮。
“二鎮,為了這一天,我足足等了十個月!”大鎮喘息道:“哥好孬比你多吃了十多年的飯,你那點兒心眼我能瞅不出么?”二鎮的雙眼頓時噴出了火:“你、你……”“現在,你還不承認么?哼哼,你那‘飛刀王’的準頭是你不知還是我不知?就算你真的失手,那葯、那葯……咳!咳!”湧出的血流進了大鎮的氣管,嗆得他咳聲連連,說不下去了。“狗日的大鎮!我就是要害你!你、你、你的心可是比我狠毒一百倍、一千倍!”二鎮咬牙切齒地說著,忽然放聲悲哭:“你也知道水兒跟我才是般配的,可為什麼你要和我爭?為什麼,為什麼啊?嗚嗚!”“嗬嗬,我是你哥,自然要先你而婚!”大鎮冷冷地笑着,又說:“你害了我,我害了你兒子……不過,我們還是沒有扯平!我、我比你多搭了一條命!”
“大鎮,這孩子是你的親骨肉!”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水兒面無表情地聽這兄弟倆說到這兒,忽地插了句。
“什、什麼?!”大鎮猛地揚起了脖子,血汩汩地噴涌而出,人一挺,呼地一聲躺倒在地上,瞪着眼沒氣了。
二鎮扭臉看時,水兒目光獃滯,一言不發。
呆了一會兒,心灰意冷的二鎮拿過大鎮手中的刀,在脖子上狠狠地劃了過去。
靜靜的夜裡,水兒面無表情地看着牆角處飄動的灰絮,任憑滿月的孩子哇哇地慘聲哭着,胯下的血汩汩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