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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的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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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財做村支書已經十五年了。十五年裡他帶着鄉親們,起早貪黑地忙活,到頭來大夥的日子過得仍然緊巴巴的。雖然他在村裡說一不二,但是村裡的後生們,還是扛着鋪蓋卷到城裡打工去了。

  不光這些事讓他鬧心,村裡的小學校也是他的一塊心病。那所用祠堂改成的小學校,到現在已經五十多年了。雖然說每年都找泥瓦匠修補,但是每到下雨天,還是外面下大雨,教室里就下小雨,這還不算,等到天放晴了,屋頂上就往下掉東西,將孩子們嚇得老往外跑,學校就不得不停幾天課。這不,前兩天房頂上掉下一根木頭椽子,人倒是沒有砸到,但鄉親們再也不敢讓孩子上學了。

  那天,旺財蹲在學校門口,吧嗒吧嗒地抽着煙,眼睛望着學校門口那條坑坑窪窪的小路,眉毛擰成了個疙瘩。他狠狠地把煙往地上一摁,手按着肚子站起身向村委會走去。他把村會計叫了來:“村裡還有多少錢?”“總共加起來也就一百多塊!你說哪個村像咱們這麼窮啊!”會計發著牢騷。“唉!是啊!”旺財嘆着氣。就在這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旺財拿着電話眼睛慢慢地亮了。他放下電話,對會計說:“我到鄉里去!”說完走了。

  天快擦黑的時候,旺財騎着車歪歪扭扭地回來了。他沒有回家,而是直奔會計家。他還沒進門,會計就聞到了一股子酒氣。他跨進會計家也不坐,從他那破包里拿出了一沓錢:“上頭給了咱村一萬五千塊錢扶貧款,這是一萬,那五千我暫時用一下!”他把錢往會計家的桌子上一扔,就搖搖晃晃地走了。第二天,他又早早地出了村,還是在傍晚的時候,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村民遠遠地看到他,也不敢和他打招呼。回到家旺財雖然把門窗關得很嚴,但是村裡人還是能聽到他的嘔吐聲。

  過了一個星期,旺財把村裡的老少爺們兒都喊到了村委會。他威嚴地點了支煙,興許是吸得猛了些,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一隻手捂着肚子,咳得像蝦米似的弓着身子。等他滿臉通紅地直起身,又乾咳了兩聲對大夥說:“這幾天,我在鄉里、縣裡把咱們村蓋新學校的錢跑下來了,但是還差一截子,我們村委一合計,只有讓大夥集資了,一家出三百元,明天全部交齊!”他這樣一說,下面的人開始小聲嘀咕開了,但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對。旺財又抽了口煙:“好了,就這麼定了,都回去吧,明天都交上來!”村民們一路往回走一路罵:“扶貧款還沒捂熱乎呢,就又要交出去了!你看他成天喝成那樣,聽說回來都快把苦膽吐出來了!”罵歸罵,第二天,大夥還是把錢交了上去。

  有錢好辦事,第三天,建築隊就開進了村。也就幾天工夫,房子蓋得有一人多高了。可就在這時候,建築隊突然走了,房子就那樣半拉子放在了那裡。村民們聽說是村裡沒錢了,心裡都起了疑問,不是說錢跑下來了嗎?怎麼房子蓋到一半就沒錢了呢?這些日子,大夥也很少看到旺財,他每天都是早早地出去,快到半夜才回來,而且喝得東倒西歪。村民這個氣啊,但是沒人敢說什麼。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不,學校的事還吊在那,老天又開始發威了。今年的雨季比往年早來了一個多月,瓢潑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也沒停。村西頭的青水河一天往上長一截子,眼看着就要長到警戒水位了。

  旺財穿了件破雨衣站在河圩上,河水狼一樣啃着圩堤。像這樣下去,要不了兩天,不破圩水也要漫過河堤。旺財從河堤上往回走,看到那半截子學校便走了進去,旺財摸着被雨水打濕的紅磚牆,眼裡升起了一股霧氣。

  這天下午,旺財冒着雨又跑出去了一趟,這回他回來得特別早,身上也沒有酒氣。一回來,他又跑上了河堤,河水繼續上漲着。他吩咐會計把村裡的勞力都喊到河堤上。幾十號人來到了河堤上,三個人一組,在河堤上巡視。到了傍晚,大夥看到河水還有二十公分就要漫過來了。旺財趕快吩咐大夥,用編織袋裝土加高圩堤。許是大夥的心裡氣不順,裝土的時候偷工減料,只裝一點點。旺才看到了就破口大罵:“畜生東西,那點土能擋住水么!”說完,他跳下河堤自己裝上滿滿一口袋土,就往大堤上跑。泥水、汗水順着他的身上淌着。就在他扛第三趟的時候,人晃了晃倒在了雨地里。起初大夥還以為他滑倒了,也就沒在意。哪知過了好幾分鐘他還沒有起來,有人跑過去看,只見旺財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地躺在雨里。“不好了,旺財暈倒了!”這一喊大夥都丟下手中的活向他跑去。當旺財慢慢睜開眼睛時,看見大夥都圍着他,他手一撐,站了起來:“看我幹什麼,快去攔水啊!”說完他又扛起了編織袋。

  河水繼續上漲着,河堤被河水衝撞得有些晃動。旺財站在河堤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狗日的雨要下到哪一天啊!”“不好!這裡發現了管涌!”聽到喊聲,旺財撒開兩腿就跑了過去。只見在河堤的背面,一處不大的水流向外涌着。“得下去把它堵上!”旺財說著向四周的人望了望。見旺財望過來,村民們都把頭低了下去。旺財目測了一下位置,脫下身上的雨衣跳進了青水河。一分鐘過去了,旺財沒有露頭。三分鐘過去了,他還沒有出來。等到五分鐘過去,管涌不再有水冒出來了,但是旺財還是沒有出來。這下岸上的人慌了,有的人跳到河裡,但是怎麼也找不到他。要說也怪,旺財一失蹤,那雨漸漸地小了。到了後半夜竟停了,還露出了滿天的星星。村裡人沿着河堤向下游找旺財,找了十多里也沒有找到他。到第二天早上,河水退了一大截子。又有人到旺財下水的地方去找,那人上來的時候,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上牙不停地磕着下牙,一看就知道是被嚇的:“旺……旺財他……他……他頭栽進河……河堤里了!”旺財的老伴一聽這話,當時就暈了過去。等嘴裡耳朵里都是泥巴、已經泡得發白的旺財,從水裡被撈出來的時候,人們已經認不出他了。

  旺財的後事辦完沒幾天,村主任就拿着一張五千塊錢的欠條,來到了旺財家。旺財老伴拿過欠條:“這錢是旺財借的,過些日子我們就還上!”村主任本來還想安慰她兩句,見她轉身走到了院子里,就離開了。他前腳剛走,又有兩個城裡打扮的人走進了院子。來人問旺財老伴:“這是旺財家嗎?我們是保險公司的!”旺財老伴看了看來人,沖他們點了點頭。“是這樣的,旺財在二十多天前,投了一份十萬元的人身意外保險,但是我們經過調查,他在投保時已經患了肝癌,並且到了晚期;還有,我們了解到,他跳下水堵管涌的時候是用頭堵的,他有自殺的傾向。因此,他涉嫌騙保!”那人的話剛說完,旺財老伴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只是在那低着頭哭,什麼也不說。

  就在這時,村主任又帶着幾個人走進了她家的院子。村主任向旺財老伴介紹,來的是縣委書記和鄉黨委書記。保險公司的人一聽說來了領導,就又把剛剛說的話說了一遍。縣委書記和鄉黨委書記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這時,縣紀委書記悄悄對縣委書記說:“今天一早,我辦公室地上,有人塞了一封匿名信,說旺財挪用扶貧款大吃大喝,走得匆忙,我還沒……”本來他們是來給旺財送榮譽證書的,哪成想遇到這一出。鄉黨委書記自言自語地說:“旺財啊旺財,本來要追認你為烈士的,你怎麼能這麼干呢?”聽了他們的話,旺財老伴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哇”地哭出聲來。她邊哭邊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拿出了一封信,交給了鄉黨委書記。鄉黨委書記又把信交給了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展開信讀了起來,讀着讀着他竟流出了淚,他實在讀不下去了,把信又還給了鄉黨委書記。鄉黨委書記只讀了一點,也開始不停地擦眼睛。

  為了小學校的事,旺財是磨破嘴跑斷了腿,但是鄉里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他只好託人找關係到縣裡去要,但縣裡的那些老爺,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打動的,於是他們的事今天研究明天研究,就是看不到款子。在縣裡的時候,他不敢去住旅館,只在車站將就着。有一天,他從縣教育局出來,一頭栽倒在了大門口。有好心人打了120,他被拉到醫院一查——肝癌晚期。他決心一定要在自己死之前,把小學校建起來。幫他引見的人告訴他,要意思意思。但他哪有錢去意思啊!也就在教室里掉下椽子的當口,上面撥了一筆扶貧款,他就揣上五千塊扶貧款跑到縣裡。要說縣裡那些老爺也真吃得下去,一桌酒菜一千多不說,走的時候還要帶上條大中華。也就五天時間,五千塊錢給花了個精光后,旺財終於拿到了一位領導的批條。於是他就跑回來先讓鄉親們集資。他哪裡想到那位領導的批條不好使,學校蓋了一半那點集資款就花完了。那天他走到河堤上,看到猛漲的河水,想起了看到的一則電視新聞。於是他決定拿自己的命去換個十萬八萬的,把小學校蓋起來。他跑到縣裡,為自己投了個人身意外險。完了之後,他跑回家,把自己得了肝癌、要用自己的命換保險的事告訴了老伴。老伴聽完就號啕大哭起來。

  旺財最後在信里寫道:我知道這是騙保,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看着孩子們提心弔膽地在那樣的學校里上學,我的心裡不是滋味啊!看信的領導們,我知道這信只要到了你們的手裡,保險的事肯定是黃了,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們家裡也有孩子,要是你們的孩子在那樣的教室里上課,你們能忍心嗎?

  站在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他們的表情非常凝重,臉上泛着點點淚光。

  過了幾天,村裡收到了保險公司的三萬塊捐款;又過了幾天,縣裡和鄉里也送來了兩萬塊捐款。後來,小學校蓋起來了,村裡人把它取名叫——旺財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