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後面的同學跟上,不要走散了!”一位帶隊老師手裡拎着個擴音喇叭對後面嬉笑打鬧的同學們喊道。
曉溪正在對面的山坡上放自家的老水牛,幽幽地聽到對面山下那位老師的喊話聲。隨即看到一群穿着統一服裝的學生嘰嘰喳喳往山道里趕來。今天是周末,曉溪剛寫完老師留的作業就牽着自家的老水牛往山上趕。父母都下地幹活去了,現在時間還早,太陽沒有完全升到山頂,曉溪想放會牛就回家替母親做中飯。
學生們的隊伍越來越近了,曉溪有意躲閃可隊伍偏偏朝自己躲避的方向走來,曉溪也就不再躲避,忐忑地放着自己的牛。學生們一個個好奇地從曉溪身邊走過,還不時有大膽的學生上前摸摸老水牛,然後嘻嘻哈哈打鬧着走遠了,所有的學生都向曉溪投來異樣的眼光。曉溪看看他們都走遠了才抬起頭來梳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山風一吹,舒展的頭髮里顯現出她那清秀俊美的臉龐來。
“同學,我可以在這裡和你一起放牛嗎?”一個聲音突然發出,把曉溪嚇了一跳。曉溪回過神來看到一個男孩站在水牛的後面,身上穿的衣服和剛才那群學生的一樣。
曉溪愣了一下,沒有回答。這時候男孩又說話了:“我不想跟着老師一起爬山,和他們在一起太吵鬧了,我想在這裡清靜清靜。”
曉溪輕聲回了一句:“好吧!”然後感到滿身的不自在。
“你家就在這附近吧?”男孩又說話了。
“恩。下面那個村子就是。”曉溪向男孩指了指山下那個長滿了茂密樹木的小村莊。
“哦。你們這裡太漂亮了。我叫穆森,你呢?”男孩顯然很大方,已經開始和曉溪熟絡起來。
“我叫陳曉溪。”曉溪的聲音依舊很輕。
“那你不上學嗎?”
“我在我們鎮上上初中,今天是周末。”
“哦!是的哈,呵呵,看我把今天是周末都忘啦!”穆森傻笑着撓起了頭髮。
“你們是哪裡的學生呀?”曉溪已經不顯得那麼拘謹,開始主動問話了。
“我們是縣城中心中學的,今天老師帶隊來你們這裡春遊。我特煩我們那帶隊老師,本想在車上不下來的,不過你們這裡的景色還是把我吸引下來了。”
“那你不怕老師發現你不在?”
“沒事的,我們老師特粗心。再說,發現了也沒什麼的,都這麼大了,還能跑丟了!”穆森拎起自己的背包坐在鄰近的山石上。
兩個人已經越來越熟悉了,慢慢地開始聊他們的學習,聊他們各自學校里的趣事,聊他們自身的理想,聊未來... ... 當太陽已經偏西了的時候他們已經像兩個從小的玩伴一樣嘻嘻哈哈了。清爽的溪水在午後溫暖的陽光里流淌着,聲音清新可人。
“呦,只顧着和你聊了,都忘了午飯了,你餓不餓?”
“我背包里有的是東西,昨天說要出來我媽特意給我準備了很多好吃的,你看!”說著穆森打開了自己的背包。隨即又說道:“你呢,不回家吃飯你媽不會怪你吧?”
“我沒事,我們山裡人習慣了,經常不吃中飯,很多都是早上下地幹活晚上才回去的。”
“哦,呵呵,你們倒很自在,像我們一頓飯不吃都要挨父母嘮叨,出去玩一會就該到處找了。”
“你們城裡人就是嬌慣!”
“我倒挺喜歡你們這種生活的,無憂無慮,就像這山上唱歌的小鳥。”
“我們山裡人也很嚮往你們城裡人的生活呀,吃得好住得好,還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
“來,吃點我帶的東西吧!”穆森遞給曉溪一包夾心餅乾。曉溪小心地接過,說實話,曉溪從來沒吃過這樣的餅乾呢。
“哎呀!可惜忘記帶水了,出門時我媽讓我帶着水的,我嫌太沉就沒帶。”
“沒關係,跟我來!”說著曉溪已經跑在了前面,穆森跟在曉溪後面。
沒走出幾百米眼前就出現了一汪汪清澈的山泉,碧藍的天空倒映在泉水中,甚是好看。
“呀!太好了,這泉水能喝嗎?”
“當然能,以前村裡沒井的時候大家都到這裡來挑泉水,你嘗嘗,很甜的!”
穆森俯下身子,撩了撩水面的浮塵,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好大一會才抬起頭來:“啊!太好喝了,很清甜。”
“沒騙你吧!我們這裡好東西多着呢!現在這個時候山上有很多的杜鵑花,你看,這個就是。”說著曉溪摘下一朵泉水旁盛開的杜鵑花,接着又說道:“還有野百合,山茶花,丁香,蝴蝶花... ...反正挺多的。最美麗的是在秋天,到那時候我們這裡的山栗就熟了,還有山葡萄,山核桃,山裡紅... ...”
“你說的這些太誘人了,真想到秋天還來你們這裡。”
“呵呵,到時候一定歡迎的!”
兩個少年說著說著太陽已經在西邊高高的山坡上隱去了半邊臉,背對山坡的一面立刻失去了耀眼的綠色。遠處山道上又出現了那群上午上山的學生,依舊嘰嘰喳喳吵鬧不至。
“他們下來了,我也該走了。我給你寫下我的地址,你也寫一下,以後我們可以經常通信聯繫。”穆森說著快速在自己帶的筆記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地址,撕下來遞給了曉溪。曉溪也在穆森的筆記本上工整地寫下了自己學校的地址。
穆森挎上背包向曉溪擺了擺手,向山道口走去,曉溪看着穆森走遠突然油生出一種失落來。
當穆森與同學們會合后,曉溪隱約聽到老師責怪穆森的聲音,但是越來越遠了,直到一大片樹木隱住了他們。
曉溪靜靜地坐在溪水旁,老水牛依舊貪戀地吃着青草。曉溪隨手摘下一朵盛開的野百合貼在鼻子邊,嘴裡開始輕輕哼唱起一首優美的歌曲,歌聲在悠遠的山谷里回蕩着,經久不息。曉溪的歌聲吸引着歸鳥飛入山林,農人勞作回家。
“呦,咱們曉溪的歌聲就是甜,趕明兒准能當個大歌星!”曉溪回過頭看見拿着鋤頭從山腰裡走來的鄰家二嬸。
曉溪向二嬸甜甜地一笑,不再唱了,轉身去牽老水牛。
二
隨後曉溪和穆森開始了書信往來。穆森每月必給曉溪來一封信,有時候還給曉溪寄一些學習的東西來。曉溪每次都會回信,還時常在信里放上一兩朵在書中夾着風乾的花朵,時常會是野百合,因為曉溪最愛野百合。秋天的時候還給穆森寄過兩回山裡的特產。轉眼兩年都過去了,曉溪和穆森的關係依然沒斷,就像兩個相知的朋友一樣密切地聯繫着。在考高中的時候兩人相約最後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這時候兩人又見面了。
曉溪被分到了六班,而穆森卻在另一座樓上的21班,但是他們還是經常見面。曉溪第一次來到學校的時候還是穆森去接的,當時穆森很高興,還拉着第一次進城的曉溪上飯店吃了飯,最後穆森非要讓曉溪到自己家做客,曉溪死活不去,穆森也就罷休。
曉溪剛來的時候,一切都感到新奇,因為曉溪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樓,這麼漂亮的馬路,商店,服裝店,各種各樣的東西令曉溪眼花繚亂。穆森經常在周末的時候陪曉溪到外邊玩,還去了穆森初中時的校園。
曉溪越來越發現自己真的開始喜歡上了這個大男孩。有時候曉溪在穆森身邊,心裡會突突跳個不止,可能這就是愛一個人的表現吧。
高中的曉溪越來越表現出了自己歌聲的優美動聽,全滿甚至別班都知道六班有個“歌后”女同學。“歌后”是同學們給曉溪起的新名字,於是曉溪也由原來的靦腆女孩開始變得大方起來。
曉溪和穆森的關係依舊很好,每次班裡有活動穆森都會去請曉溪到自己班裡唱歌,曉溪從來沒有拒絕,因為這時候的曉溪已經深深地愛上了穆森,而穆森似乎全然不知,依然像個大男孩似的照顧和關心着曉溪。
穆森經常到班裡來找曉溪,於是女同學們開始和曉溪開玩笑說真是郎才女貌。曉溪每次都會臉紅不止,用手輕輕拍打她們,然後說道:“沒有啦,不要亂說。”
在這個世界上可能傳播最快的媒介就是女人。一次曉溪和一個女同學一起在餐廳吃飯,女同學神秘地說:“最近你和那個穆森關係怎麼樣?”
“誰呀,不要胡說,快吃你的飯吧!”曉溪依舊馬上臉紅了,帶着笑容責怪道。
“不是,我說真的!如果你們真的很好那你可要小心了。”
曉溪心猛地一驚,不由自主地問:“穆森怎麼了?”
“他近一段時間經常和他們班的叫秀雯的女孩走在一起,聽說秀雯是一個什麼局的局長的女兒,反正他們的關係不一般,有人經常看見放學后他們倆一起騎車回家。”曉溪的心已經狂跳不止,飯也似乎是吃不下去了,獃獃地盯着飯桌。
晚上睡下的時候曉溪還在想着那個女同學的話,越來越害怕起來,但隨即又自我安慰道:不會的,可能他們只是鄰居而已。但是翻個身又會想:是鄰居怎麼穆森以前沒提起過?再說穆森是不是喜歡我我還不知道呢,越想曉溪越害怕,越想越難受,就這樣輾轉反側一夜未合眼。
但是一切好像並沒有曉溪想象的那麼令人害怕。反而穆森越來越頻繁地和曉溪來往,於是時間化掉了曉溪心中的疙瘩,生活依舊美好。
美好的生活總是短暫的,越來越接近高考了。時間正是曉溪在高中第三個年頭的元旦,每年這個時候曉溪都會被班裡推選在全校元旦晚會上唱歌,今年也不例外。曉溪整整準備了一個下午,為的是在元旦晚會上穆森能聽到自己優美的歌聲。
當主持人向全場喊出“陳曉溪”三個字時下面一片歡呼。曉溪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走上舞台,隨即優美的歌聲飄散開來。曉溪的眼睛在眾人里尋找着穆森,然而眼睛回望了兩個來回還是沒看到熟悉的穆森,曉溪開始慌了,不過還是堅持唱完了自己的歌。
曉溪漠然地走到後台,滿心失落,突然曉溪厭煩了這裡的熱鬧想一個人到班裡靜一靜。在曉溪走到兩個教學樓之間的時候突然發現了穆森,他正專情地偎依着一個女孩,好像剛在小吃部買完東西,兩人手裡拿着蛋撻,不慌不忙地向舞台這邊走來,正和曉溪碰頭。穆森有些尷尬,想和曉溪打個招呼又沒有發出聲音。穆森身邊那個女孩看到是曉溪更是依着穆森更緊,似乎是在炫耀自己。曉溪眼睜睜地看着兩人從自己身邊走過,穆森更是像一個陌人般沒理自己一句,頓時曉溪像一個跌落山谷的孩子,頭腦嗡嗡不止。
高考越來越近,曉溪全沒心思複習了,腦子裡越來越亂。穆森曾來找過曉溪兩次。說什麼自己也沒辦法,秀雯家境好,附近都知道他倆的戀情,又不想得罪秀雯的父母,還信誓旦旦地說讓曉溪等着自己,等到一有時間就會和秀雯斷絕聯繫,但曉溪都是一聲不吭。
三
高考很快結束,聽說靠着秀雯父母的關係穆森和秀雯一同考進了一所不錯的大學,自此穆森再沒和曉溪聯繫過。曉溪考的大學不算理想,並且家裡又沒法供應,所以曉溪依然決定不再上學,她要出去打工,要去到更大的城市,忘掉這裡的一切。
曉溪來到了臨海的一座大城市,托老鄉的關係在勞動市場應聘保姆的工作。這天來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要找保姆,曉溪就迎了上去。
“先生,你要找保姆呀,你看我怎麼樣?”
老人往上扶了扶掉下來的眼鏡,看着曉溪:“小姑娘,你要做保姆呀,多大年紀了?”
“先生,我十九了,我不怕吃苦,在家洗衣做飯我都行。”
老人笑了笑說道:“小姑娘,想你這個年紀還應該在上學呀,怎麼就出來找工作了呢?”
“我考的大學不太好,再說家裡也沒錢,就輟學出來打工了。”
“哦。”老人沉默了片刻說:“小姑娘,那就明天來我家吧,我找的保姆活並不重,就是平時照顧照顧我夫人,我夫人有慢性關節炎,行動不太方便。”
第二天曉溪來到了老人家裡,走進屋子曉溪立刻被驚呆了,一側的書房整整齊齊擺滿了兩個書架的書,另一側的屋子裡擺放着各種樂器,大到鋼琴小到小提琴應有盡有。
“先生,你是幹什麼工作的,家裡這麼多書還有樂器,是老師吧?”
老人和藹地看看兩邊說道:“算是吧!”隨即一個電話,老人馬上去接了。
這時候老人的夫人看到俊俏可愛的曉溪,笑呵呵地說話了:“小姑娘長得真俊。你不要叫他先生先生的,以後就叫他伯伯就行。小姑娘哪裡人?”
“我是從農村來的。”曉溪有點拘謹。
“哦,農村好。呵呵。你伯伯呀小時候也是農村人。”
“哦,是呀,那伯伯現在是 ”
“你沒看這麼多樂器嗎,你伯伯是個作曲家,很多你們現在唱的歌都是他作曲的。”
“真的!”曉溪油然對老人崇敬起來。
在以後的日子裡曉溪經常看到不同的人出入老人家,甚至有幾次都看到了在電視上見過的大明星。每天清晨老人起得很早,悠揚的樂曲聲在清晨里回蕩着。甚至有幾次曉溪都跟着曲子哼唱了起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曉溪沒事在走道上哼唱老人昨天彈奏的曲子,正好老人從身邊走過,於是老人默聲在背後聽着曉溪哼唱,等她哼唱完了老人才開口道:“怎麼,曉溪,你會唱歌?”熟識之後老人開始稱小姑娘為曉溪了。
曉溪猛回過頭,看到伯伯正站在自己身後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曉溪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嗯”了一聲。
以後老人在彈奏樂曲的時候都讓曉溪在自己身邊跟着哼唱,哪個地方欠妥就立即改正。於是曉溪儼然成了老人的音樂助理。再以後老人開始給來自己家的人介紹自己的保姆,稱讚她多麼懂音樂,歌唱的多麼好,於是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老人的保姆能唱歌。後來吸引了一個女高音歌唱家來聽曉溪唱歌,唱過之後歌唱家立即被曉溪的歌聲所打動,決定收為弟子。
當曉溪第一次走上萬人大舞台的時候熱淚盈眶,這次是老人譜曲作詞為曉溪包裝的第一首歌曲,老人親臨現場。當美妙的天籟之音響徹在人們耳旁的時候觀眾完全被征服,音樂結尾半分鐘人們才從優美的旋律里回過神來,全場一片嘩然掌聲如雷。
隨後曉溪走上了流行歌曲樂壇,老人譜的曲經曉溪一唱立刻紅遍大江南北,成為人們傳唱的佳作。這時的曉溪已經不再叫曉溪,已經有了自己的藝名,甚至很少人知道他的真名,他的摸樣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了,甚至以前的人都認不出她來。可是曉溪依舊對穆森念念不忘,藉著一次回家鄉演出的機會曉溪踏上了自己縣城的土地。當曉溪走上舞台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從眾多的歌迷里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穆森。在上台之前曉溪已經得知穆森和秀雯已經成婚,並且靠着秀雯父親的關係穆森已經被安排到了他局裡工作。曉溪看着穆森,他依然未變。可穆森怎麼也認不出上面這位自己崇拜的歌星就是自己曾經愛着的曉溪,他總以為上面這個只是同名的另一個人。
曉溪在台上盡情唱便了自己所有的歌曲。沉默了片刻之後給觀眾講了一個叫曉溪的女孩和一個叫穆森的男孩的故事,講到最後曉溪說道:“那個叫曉溪的女孩就是我。”這時候台下的穆森已經淚流滿面。音樂在默聲里響起,曉溪破例翻唱了那首《野百合也有春天》:
彷佛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
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
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
深情永不變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
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
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
別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裡
野百合也有春天
... ...
曉溪過於動情直至唱到淚流滿面,直至所有的歌迷在哭聲里一遍又一遍高呼自己偶像的名字。
自此曉溪再沒見到過穆森,再沒回到過自己的家鄉。
野百合也有春天 標籤:放牛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