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暈了二姑娘
“我的個親娘呀,你咋就走了呢,你睜開眼再看看我呀,我的苦命的娘唉。”我和蘇會計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吸引住,同時把目光投向衚衕口,來人是沈奶奶的二女兒茹萍姑娘,三十多歲,微胖,一條白毛巾捂住臉一路哭一路走將過來。按照我們這兒的風俗,出嫁的姑娘不守靈,在舉辦喪事的當天來弔喪,從進村就要開始哭。茹萍因嫁在當莊上,所以是從出婆家門開始就哭,一直哭到娘家來了。
雖然蘇會計是茹萍的老大伯,但並不去勸,而是帶着欣賞的口氣對我說道:“老二家是真傷心哩!從知道老太太倒頭還斷哭呢。”茹萍是沈奶奶的老姑娘,比她三哥思恩還要小八歲,姐姐出嫁,哥哥們娶妻后,是她和沈奶奶兩人單過,前幾年雖然出了嫁,但在當莊上,也不斷回來照顧母親。
茹萍一徑哭着進了院子,他男人蘇公權來到帳桌上帳,我站起來遞煙,寒暄幾句,蘇會計因是本家哥哥,只是坐着說話,我用抹布擦了條凳,讓他坐下喝水。公權落座后,從身上摸出五百元錢遞給蘇會計,看來蘇會計已經和兄弟打過招呼。蘇會計接過來放入事先準備后的盒子里,示意我在賬本上記上:禮金叄佰,花圈一個,供品一盒,活雞一隻。我讓旁邊的忙人將花圈、供品、雞請入院內。院門口充當司儀的沈老師便招呼公權去靈棚內祭拜。但聽得一陣喇叭嗩吶聲響了起來,靈棚內的哭聲又響了起來。
這邊蘇會計抿了一口茶,說道:“這日照青就是殺口!你知道二姑娘茹萍為什麼會嫁給我們家公權嗎?”我知道故事要開始了,便端起茶壺先給他滿上水,好奇地問“我還真的不知道,你講給我聽”。蘇會計嘆了一口氣,“這兩個人也算是機緣巧合,上輩子修的緣份呢。”
茹萍的長得不高不矮,不俊不醜,成年後因為一直跟着老母親單過,莊稼地里的活樣樣拿得起來,不怎麼靈巧,但針線活、灶上的活也說得過去。可是到了二十三、四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這中間有個緣由地,老太太從年青守了寡,前幾個孩子的婚事又都不如意,便在這老姑娘身上發了狠,要找個合適的,可是這家景,這人物挑得狠了,時間也就一天流逝過去了,姑娘一天大似一天,可挑的餘地便越來越小。後來總算說定了後學的一戶人家,男孩子人物也好,家景也算殷實,便照像定了媒。聽到這裡,我問道:“這不挺好的嗎,怎麼又生變故了呢?”
蘇會計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繼續講:“壞就壞在她兩個嫂子,去疵的媒。”剛訂媒的第二天,這男孩家便來了兩個中年婦女,一個瘦高挑,戴個口罩,說話是個囔鼻子,不仔細聽,很難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一個是個矮胖子,留着個削髮頭,兩人騎一輛車子,打聽着就進了那男孩的家。當然這些都是媒人轉述的。囔鼻子和削髮頭你一言我一語在男孩家把茹萍敗壞得一錢不值,順便也編排一頓沈奶奶。男孩爹娘哪見過這個呀,當天晚上就把媒人請到家裡,非要問個究竟,媒人是我們村嫁到後學的姑娘,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心裡頭那個後悔勁就別提了,為了沈奶奶那幾尺布料,你看丟了這人。於是賠一大通不是,從男孩家裡退出來,就直奔沈奶奶而來,把沈奶奶好一頓數量:“你的兒媳婦疵自己小姑子的媒,你說天底下有這樣的稀奇事嗎,別管她們說的真的假的,人家誰還敢和咱作親嗎?一個沒鼻子的,一個矮胖子,兩個醜八怪,跑到人家家裡胡說八道,擱誰能受得了呀。這事完了!彩禮人家不要了。”沈奶奶直接愣在當地,喃喃自語,“這是上輩子造的孽呀!”茹萍姑娘聽到消息,直接在床上哭暈了過去。這一變故讓沈奶奶花白的頭髮直接全白了。我接口問道:“那後來呢?”又給蘇會計把煙點上,把茶續滿。
蘇會計吐了個煙圈,接着講。公權和茹萍是小學同學,公權功課好,接着又上了初中、高中,茹萍成績差,又是女孩,就早早地下了學,按正常兩個除了見面點頭打個招呼不會再有什麼交集。偏偏造化巧合,兩個人成了夫妻。公權上到高中后,好像被神仙收走了靈氣的江郎似的,在學習上糊塗了起來,一批批的同學考上大學,跳出了龍門,他卻不成,複習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希望大,一年比一年失望大。到了第六個年頭,高考前他將複習資料全部賣給了收破爛的,以示破釜沉舟的決心,但結果還是不中,於是斷絕了吃國庫糧的念想,回了家鄉。功名未得人已老,回頭還是種糧人,唉,一言難盡呀。龍門沒跳成,但年齡卻耽誤下了,這時的公權已是二十五了,同齡的農村男女早已結婚了,孩子都滿地跑了,求了幾次媒人,給介紹得不是有殘疾的,就是二婚頭,這便耽擱下來。茹萍和公權你也耽擱,他也耽擱,在村裡村外便成了出了名的兩個老大難。
蘇會計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死。繼續說:“這個時候肖二爺辦了大好事,把我父親和沈奶奶叫到一起,說合說合,別再耽擱下去了,兩個人就成了。”還別說,兩個成親后,小日子過得還不錯,頭一個生了個女孩,過了幾年又生了個男娃。公權落腳了婚姻大事,心也安穩了,跟着書上學着種蘑菇,成了遠近有名的專業戶,茹萍也比在娘家時更加 能幹,因為有過婚姻上的蹉跎,便憋了一股子勁想把日子過好,家裡光景算不上很好,在村裡也數上中等了。正說著,那邊院里一陣亂嚷嚷地喊起來“不好了,快去叫大夫,茹萍哭暈過去了。”
我和蘇醫生收拾好東西,進院去看,見村裡的赤腳醫生已到了,一掐人中,又是一陣讓人揪心的哭聲。公權過去攙住她,勸道:“還要想着孩子哩?”茹萍住了抽泣,與丈夫一起去旁邊臨時搭建的客棚里安座,一眾人等各回各位,又要來客了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