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夜晚來得早,等孬狗背一簍藥材走進村子,天就黑透了。
經過二妞房前,孬狗的眼睛又不聽話了。他停下腳步,熱烈而放肆的目光把二妞翻來覆去地看着。二妞坐在朦朧的燈光下,靜靜地等着她進山的爸爸回來吃晚飯。如果把二妞娶回家,讓她天天也這樣等自己,該多好啊。孬狗想。
可是,孬狗家窮。賣藥材的錢,還不夠他和他那病秧子似的老母過日子,哪有什麼余錢娶女人呢?不能娶女人,但可以想。這些天,孬狗就天天想二妞,他知道,自己喜歡上二妞了。
身後,響起了一串腳步聲。孬狗不情願地看了二妞最後一眼,回到了家。老母親叫他吃飯,他說不餓,獨自一個人坐到了院里,沿着二妞家的方向,繼續看二妞。
這一夜,孬狗睡不着,把一張破床弄得“吱吱”地響。
第二天,孬狗再也無心進山了。早上起床,他遙望遠山,雙手叉腰,把一口氣長長地吸了進去,又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他踅進村裡的雜貨店,傾其所有買了一瓶酒、兩包煙,往二妞家去了。
孬狗進屋,把東西放在桌上,說,叔,我要娶二妞。二妞爸正埋頭吃早飯,吃驚地看着孬狗,說,你說什麼?
我要娶二妞。孬狗又說。
二妞,你答應嗎?二妞爸笑着轉過頭,問二妞。二妞不答,剜了一眼孬狗,氣沖衝進了裡屋。
憑什麼?二妞爸說,你一無錢,二無房,家裡窮得舔灰,還想娶我們家二妞?做夢吧你。
你是說,娶二妞,要有錢,有房?孬狗反問。
當然。二妞爸高傲地揚起了頭。
那好,你等着。孬狗走了幾步,回過頭,又朝屋裡喊,二妞,你一定要等我。
挖藥材掙不到什麼錢,孬狗就狠心丟下老母,一個人跑到廣東去了。
孬狗書讀得少,找不到好工作,就到一家建築工地幹上了體力活。現在很多人,都想一鋤挖個金娃娃,干體力活是不得已而為之,干起活來就耍滑頭,沒有孬狗實在。這一點,很討工頭喜歡。孬狗人聰明,看機會來了,就借竿而上,和工頭認了兄弟。後來,老闆另一處工程開了工,工頭就向上面推薦了孬狗。
孬狗成了工頭,工資高了,責任更重了,也更忙了。晚上夜深人靜時,孬狗歇下來了,躺在床上,就不自覺地想二妞。等年底掙了錢,回家娶了二妞,然後把她一起接出來。孬狗經常這樣想。想着想着,他就美美地睡著了。
有一天,孬狗原來的工頭約他喝酒,三杯酒喝完,孬狗就給工頭說起了二妞,說起了他的打算。可沒等他說完,工頭就掐斷了他的話頭,說,你真想娶她?
當然,我出來就是為這個。孬狗說。
老弟,你很有發展前途,現在娶了她,以後還是得離,別害了人家。工頭笑着說。
娶了怎麼會離呢?不會的。孬狗說得斬釘截鐵。
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比如我,剛出來時也是土包子一個,可是見的世面多了,觀念就不一樣了,回到家就和她說不到一塊兒了,巴不得早些離開。去年,我看實在過不下去,還是離了。工頭侃侃而談,言傳身教。
肯定是你有相好的了。孬狗不以為然。
我沒有,但感覺就是這樣。也許,人的見識一多,就和她不在一個檔次上了吧。工頭眯起眼,抿了一口酒,又說,你要娶她也行,除非……
除非什麼 孬狗問。
除非你不想再幹了,掙點小錢回鄉下過日子去,你想嗎 工頭似笑非笑。
那不行,我還想自己當老闆哩。孬狗豪氣干雲。
喝完酒,孬狗回到住處,想着二妞,一遍一遍回味着工頭的話。
一晃,年底到了,工程也不趕時間,便放了十天假。孬狗回到了家。他老母還算好,每月寄的錢都收到了。二妞呢,還好嗎?孬狗迫不及待地去了二妞家。
孬狗不再是原來的孬狗了,他穿着西裝,皮鞋鋥亮,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看見孬狗,二妞爸的眼睛像一雙燈泡,突地亮了。
二妞爸從頭到腳把孬狗看了一遍,又從腳到頭看了回去,然後說,房修好了,再拿一萬塊錢的彩禮,二妞就是你的人了。
孬狗“嘿嘿”地笑,說,不急,我來看看,你們還好吧?二妞呢?
二妞站在遠處,看着孬狗。孬狗走過去,說,來看看你。二妞的臉紅紅的,低聲說,回來就好,我一直在等你。
孬狗掏出皮包,用兩根手指夾出五百塊錢,說,過年了,買點穿的,再買點化妝品。二妞說,我不要,我要你……後面的話,二妞沒再說下去。二妞爸走過來,接過錢,說,孬狗說得對,你明天去鄉場,買身新的,打扮打扮,等他上門娶你吧。
二妞的話沒說完,但孬狗懂,可不知怎的,他卻始終沒說出二妞想聽的話。
十天假期,像太陽下的雪花,說沒就沒了。孬狗也該走了。
走那天,孬狗去向二妞道別。二妞看着遠處,一臉的愁容。
我走了,好好保重自己。孬狗說。
二妞把臉扭到一邊,說,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孬狗說。
但是,你怎麼不想娶我呢?我爸託人給我說了幾門親,我都推了,就等你。二妞幽幽地說。
我不能娶你,我怕以後對不起你。二妞,別等我了,長痛不如短痛。孬狗想起了工頭的話,一口回絕了二妞。
為什麼這樣說呢?你是不喜歡了。二妞的淚滑了出來。
你不懂,二妞。孬狗扔下這話,大踏步地走了。
孬狗身後,二妞爸的罵聲,像一根棒子,追打着孬狗。
孬狗逃命一樣,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