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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夥伴
常留邦
安全和樂樂是在一個弄堂里長大的。他倆一起上了高中,安全去了Q市農場,樂樂到了農場附近的液化氣公司。
那冬風狂雪驟,猶如半空中撕開了一萬隻鵝毛枕頭,安全推了一輛自行車到液化氣公司灌氣,取下瓶,說:“老夥伴,我上回灌的這瓶氣半月就用完了,用着一點也不耐實,你給裡邊的廢氣抽抽。”
“氣用着費,是瓶得檢,一百塊檢瓶費,看你檢不檢?”樂樂連瞅也不瞅一下瓶,“啪”的一聲一手將“白板”牌打出去說,一手接過安全捏在手的一張百元人民幣,說:“過兩天來取瓶。”
安全騎上自行車回了。樂樂趕緊將瓶噴噴柒。看上去,舊瓶跟新瓶一模一樣,誰也不知道瓶子有無壓力。
過了兩天,安全去灌了瓶氣帶回家裡,安上煤氣灶,一打着火,冒的火焰藍中帶紅,不好好着,卻遭到媳婦的一陣破口大罵。安全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媳婦脾氣瞎,掂起一把飯勺子扣到安全腦後勺。
安全憋了一肚子悶氣,扛把鋤頭,踏雪出戶,到地挖菜,挖了會兒,就聞着刺鼻的液化氣味,矚目觀看,液化氣大罐上白花花的氣直衝雲霄,後果令人不堪設想。遠處圍觀的人一下子嚇得面如土色,像受了驚嚇的袋鼠一般,蹦跳着跑到遠處,站在了緊靠着農場的道路上。值班的樂樂也愣到那裡,半天才給老闆聯繫。安全憑着勤工儉學時燒鍋爐的經驗,扛上鋤頭,用最大的速度,積蓄着最大的力量,急如風奔跑到液化氣廠區,對着大罐,縱身一躍,彷彿地球人登陸月球,彈跳力劇增,就將自己已經相當雄偉的身體擱置在了鐵架子上,鐵架子正好架住他的兩條腿,使他的身體上下顫悠。他的長腿跨越高高的架子時很是吃力。液化氣冰涼而黏稠,宛如窖藏多年的酒漿,寒冷刺骨;猶如放飛成群的白蛾,在他頭上飛舞;如同噴泉,在他鐵塔般身上流淌。他艱難地使勁擰了擰閥門,弓着腰,拾起鋤頭,撬住閥門,往緊處竭盡全力擰了擰,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騰空而起的液化氣象巨蟒鑽進洞里一樣驀地消失,令人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恢復了平靜。可是,安全身體僵硬,滿臉青紫,頭髮凝結成團。遠處圍觀的人心放下了,七嘴八舌地議論着老石……
聞訊趕來的液化氣公司老闆聞着一身液化氣味的安全,隨手掏出一張伍拾元人民幣往他手裡塞,一片感激之情溢於言表:“要不是你,這得了。”
安全一片憨直,執意不要,婉言謝絕。平時被稱為馬大哈的老闆也不問個青紅皂白,騎上雅馬哈摩托車一溜煙兒似躥了。樂樂也同牌友們匆匆忙忙壘起了城牆。
安全回到家裡,媳婦搗着他的額頭說,“你咋不要伍拾塊錢?"他啞口無言。
過了半年,液化氣公司忽然人氣凋零了,業務很是清淡,樂樂呢,整天玩,彷彿公司發生的而一切都與他無關。公司玩虧損了,變賣了資產。正好安全的一家親戚買了它。樂樂趁資產交接之機,渾水摸魚,連夜大大超出標準偷罐了一滿瓶氣帶回家裡。
安全安排到了公司,打理生意。安全平時話不多,心平氣和,但做起生意卻是同夥中最麻利的一個。用戶愛叫他罐氣,因為他是那麼信任地瞧着你,那潔如水晶的眼睛告訴你,站在那裡忙忙碌碌的這個小伙還不知道什麼叫受騙。他對拿到液化氣公司充氣的每個瓶他都要看看日期,到期的氣瓶,他都給人家仔細檢瓶。用戶拿的氣瓶如果有廢氣,他趕快給人家的氣瓶抽得乾乾淨淨。角閥若有毛病,他拿來管鉗給人家修修。忙完后,他還不知道怎麼講價錢,只說:“你看着給吧。”你望着他那潔凈得彷彿一分鐘前才誕生的面孔,心中會升起一種美好的感情。安全每次罐氣都給人家罐的一兩不少,把鋼瓶推出充裝間,還幫顧客把瓶裝到車上。閑暇時,他常到罐區轉轉,瞅瞅,記記……天冷時,他彷彿用一縷陽光呵護剛長出的菜苗一樣,給每個閥門塗上防凍液。晚上值班時,再冷一夜起來看好幾次,直到沒有任何異常情況,他才進入夢鄉……
兩個月後,那家公司扭虧為盈了。樂樂用完了那罐氣,擰開角閥,在自家院子里倒瓶里的廢氣,不小心氣着了火,轟隆一聲巨響,瓶爆炸了,鄰居目瞪口呆,繼而面面相覷。良久,硝煙散盡,他送到醫院搶救,安全聞訊第一時間趕到,面色如土,一副丟魂落魄之態,他瞪着眼、啞着嗓子說:“咋不把瓶拿來叫我給廢氣抽抽。”他頓感心情沉重,一種無比悲涼的情感,像巨手一般扼住了他的咽喉,忽感頭暈,眼花,耳朵里嗡嗡響,四肢抖顫,像一團人形的棉絮一樣往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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