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軍和礦梅不是親姐弟!
上世紀七十年代,礦軍和礦梅的父母是鄰居。
礦軍和礦梅的父親都是礦上的職工,母親都是家屬。礦軍的父親是一名鑽進工人,礦梅的父親是一名卡車司機,他們都是五十年代進礦的老工人。當年流行一句話:方向盤一轉,縣長不換!因此,礦軍家的光景相對要比礦軍家要好一些。
礦軍和礦梅同在礦里的子弟學校上學,礦梅比礦軍大兩歲,高一個年級。
礦軍是家裡的長子,下面有三個弟妹。礦軍的父親曾經是一名軍人,所以給他取名叫“礦軍”。礦軍從小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父親希望他將來能當一名工程師,做一個人人敬仰和尊崇的知識分子。因此,他們對礦軍要求非常嚴厲。礦軍也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學習一直都很努力,成績非常好。在學校,很得老師和同學們的喜愛。
礦梅是家裡唯一的獨生女,因此,她的父母對她是百般疼愛,甚是嬌慣,在吃的、穿的、用的諸方面是有求必應、盡量滿足。正因為如此,礦梅的學習成績並不是很好,為此她還留過級呢!
礦軍上初中的時候,礦梅已經念初二了。那一年,礦軍十五歲,礦梅已經十七歲了。
那時候,國家實行的是九年制義務教育,初中只上兩年。而且,那個時候師資力量比較匱乏,礦軍和礦梅兩個年級的語文老師恰好是同一個人。
礦上職工的住宅大都是因地形而建的一排排石窯洞,每排窯洞都住着十幾或二十幾戶人家。礦軍和礦梅他們兩家住在同一排相鄰的石窯洞里,每戶兩孔,一孔住人,一孔是儲物間。
每到職工下班和孩子們放學以後,各處的院子里是非常熱鬧的。特別是夏天的時候,人們喜歡端着飯碗聚集在院子的某一處,邊吃邊聊着一天來的所見所聞、趣聞樂事兒;或是你夾我一塊肉,我撈你一筷子面,你推我讓,十分和諧。那時候,鄰里之間的關係相處得特別融洽。
一天下午吃飯的時候,礦梅端着飯碗來到了礦軍的面前,二話沒說,就把自己碗里的紅燒肉往他的碗里撥了一大半,然後笑嘻嘻地說:
“快吃吧!可好吃啦!”
礦軍有些惶恐地說:“我……我不吃,你吃吧?”
“快吃吧!吃完了我還有事兒求你呢!”
“什麼事?”
礦梅拉大了嗓門:“礦軍!你知道嗎?周老師今天在語文課上又把你寫的作文拿到拿到我們班上講評了,大家都誇你寫得太好了!”
礦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當是什麼呀,那又怎麼啦?”
“我想……你的作文寫得那麼好,能不能幫我也寫一篇呢?我的作文今天又被周老師給打下來了,明天必須交作業。你知道,我最頭痛寫作文了。所以,我想請你給我隨便寫一篇兒,幫我應付一下好嗎?”礦梅越說越急,幾近哀求了。
“這……”礦軍猶豫了。
這時,礦梅的媽媽在一旁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走過來對礦軍說:
“礦軍!你就幫她寫一下嘛!不然的話礦梅明天交不了作業,又該挨老師的訓啦!”
這下,礦軍不好再拒絕了,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礦梅見礦軍答應了,高興地叫了起來:
“太好啦!晚上我在家等你!”
說完,她把碗里剩餘的紅燒肉全部倒進礦軍的碗里,轉身跑開了。
當天晚上,礦軍如約來到了礦梅的房間。
那是一個十分有意思的年月,男女之間(特別是學校里的那些少男少女們),互相之間連話都不敢說,否則,就會有人說你作風有問題。因此,礦軍和礦梅雖然是鄰居,而並且天天見面,但他們平時還是很少說話的。所以,今天是礦軍第一次懷着新奇和忐忑的心情走進了礦梅的閨房。
礦梅的房間就是他們家的儲物間。畢竟是女孩子,即便是堆放雜物的地方,屋子還是被礦梅收拾得井然有序、有條不紊,一點兒也不失女孩家閨房的整潔和溫馨。房間的空氣里中散發著女性特的味道,這讓初進門的礦軍感到有些眩暈。
礦軍和礦梅面對面地盤腿坐在了炕中間的小方桌前。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着對方,礦軍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給礦梅講解寫作文的要領時,語言總是有些磕磕絆絆的了。
礦梅忽閃着毛茸茸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礦軍的臉,一付很認真的樣子。起先,她還是聽得津津有味,漸漸地就越聽越糊塗了,到後來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無精打采了。
礦軍見狀也就漸漸失去了耐心。他有些不耐煩的說:
“要不這樣吧,乾脆我來給你寫好啦!”
礦梅一聽喜出望外,自然是歡喜的不得了。
於是,礦軍埋下頭來專心致志的替礦梅寫起了作文。
礦梅坐在礦軍的對面,凝視着眼前這個天天見面的男孩兒,今天第一次發現,他其實還是一個非常英俊標緻的小夥子:黑黑的頭髮,濃濃的眉毛,緊閉的嘴角上流露出一絲自信和剛毅,緊縮的眉宇間透出幾分機靈和聰慧,算得上是個美男子了。
突然間,礦梅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兩腮覺得有些發燙,不由得臉紅了……好在礦軍正聚精會神地埋頭寫作,並沒有發現礦梅異樣的表情。
礦梅輕輕的溜下炕,從箱子里取出一罐白沙糖,往缸子里重重地舀了兩勺,然後用開水沏了一大缸濃濃的白糖水,端到了礦軍的面前。
“來!礦軍,喝點兒水再寫吧!”礦梅的聲音里竟然透着幾分柔情。
礦軍接過缸子輕輕的呷了一口,方才意識到這是一杯糖水:好甜呀!
對於家境較為貧寒的礦軍來說,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如此奢侈的糖水了。上一次喝糖水,還是在他生病後,連續發高燒兩天兩夜,媽媽才破例給他沖了一杯白糖水,而且,絕對沒有這次放的糖多!
礦軍抬頭看了看微笑的礦梅,感激地說了句:
“謝謝……”,聲音竟然有些發顫。
礦軍放下缸子,繼續埋頭寫了起來。
不一會兒,礦梅的媽媽推門走了進來,她來到炕前問道:“你倆寫完了沒有?”
礦梅搶着回答:“快了!礦軍正在給我修改呢?”
媽媽說:“那好!寫完了你倆趕緊睡覺去,明天還要上學呢!”
“知道啦!媽媽,你先去睡吧!”花花有些不耐煩了。
媽媽走到門口了,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說道:
“哎!對了,礦軍!以後你沒事兒的時候,就經常過來幫忙輔導一下礦梅的學習吧!這死女子!腦子不開竅,考試老是不及格,害的我也經常跟着她挨老師的訓……”
“哎呀,媽!瞧你——,說什麼呢?快睡覺去吧!”
“知道啦!阿姨,我會幫助她學習的。”礦軍一臉凝重地答道。
礦梅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趕忙把她媽推出了門。
礦軍終於把作文寫完了。
礦梅匆匆地瀏覽了一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真厲害!就是比我寫得好!以後,你可要經常幫我寫喲!”
“沒問題!隨叫隨到。”礦軍立刻來了豪氣,爽快地答應。
從那以後,礦梅就會隔三差五地邀請礦軍到她的卧室幫她寫作業。也有的時候,礦軍經常被他的夥伴們叫出去玩兒,所以礦梅找不到他的時候,心裡竟然會感覺到空落落的,有些失落……
礦軍是一個非常活潑、愛好極其廣泛的孩子。他喜歡唱歌跳舞,喜歡看書,喜歡畫畫,還吹得一手好笛子。閑下來的時候,礦軍又特別的愛玩兒。奇怪的是,他除了跟男孩子們一起玩那些捉迷藏、打彈弓、溜冰車,打籃球、踢足球等遊戲之外,他還常常跟院子里那些比他小許多的女孩兒們一起玩踢毽子、打沙包、跳繩、跳皮筋等女孩子們的遊戲。而且玩得特別嫻熟。
自從那晚給礦梅寫作文之後,不知咋地,礦梅就對礦軍關注了許多。每當礦軍跟院子里其他女孩兒玩遊戲時,礦梅總是遠遠地站在自家門口,默默注視着礦軍的一舉一動。有時,望着礦軍矯健敏捷的身影,礦梅的心裡竟然還會有些異樣的感覺。
後來,礦梅終於忍不住了。乾脆也加入了進來,跟礦軍他們一道玩起來了。再後來,這項活動就成了他倆每天放學后必做的遊戲了。
很快,礦軍和礦梅就成了這個大院里關係最為密切的夥伴了。當然,這也就是在放學回到家以後了。
有的時候,礦軍放學後會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自家門口的石桌前,雙手捧着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一些厚厚的、發黃的古書,低着頭聚精會神地閱讀,任憑院子里人來人往,大人小孩兒們跑來跑去,他都會全神貫注地、旁若無人地沉溺於手捧的書中。
每每這個時候,礦梅就會遠遠地躲在一邊,獃獃地望着他出神!
有一陣子,礦部操場上的露天電影經常會放映一部反映抗美援朝戰爭的影片:《英雄兒女》。當礦軍第一次看到裡面的女主人翁王芳的時候,他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因為“阿芳”長得太像那個礦梅了。
從那以後,每次電影院放映這部片子,礦軍都會前去觀看,而且,每次他都迫切地等着那個“阿芳”的出現,生怕了漏掉她的每個鏡頭。看的次數多了,礦軍就覺得這個“阿芳”跟礦梅長得越來越像,她倆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都一模一樣。礦軍有些迷戀那個“阿芳”了。
帶着這種想法,礦軍再次來到礦梅的寢室與她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顯得很不自在了,多了幾分拘謹、幾分羞澀。他時常會偷偷地盯着低頭寫作業的礦梅發獃,心裡邊按捺不住“咚咚”直跳。更可怕的是,他已經把眼前的這個礦梅和電影里的那個“阿芳”徹底的混淆了。很顯然,這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懵懂的青春已經開始躁動了!
這是一個周末的晚上,礦上的露天影院放映樣板戲《龍江頌》,這是礦梅最不喜歡看的一部電影,用她的話來說:戲里的那個女主角硬邦邦的,一點兒也不像個女人。所以,當全家人都去看電影的時候,她就把礦軍約到自己屋裡來一起做作業。
晚上,整個院子里的人都去看電影了,似乎只剩下了礦軍和礦梅兩個人。
礦軍進屋的時候,礦梅跟往常一樣,早早地給他沖好了一大缸子白糖水。
礦軍和礦梅攤開書本,埋頭寫起了作業。
此刻,白日里紛繁嘈雜的院子顯得十分寂靜。牆角的草棵里,蛐蛐兒的鳴叫此起彼伏;遠處的山坳里,隱約傳來鑽井機那富有節奏而沉悶的聲音。
窯洞里,昏暗的燈光下,礦軍和礦梅的身影伏在炕桌前,兩顆腦袋幾乎頂在了一起,彷彿定格成了一幅恬靜的剪影。
屋子裡安靜極了!
然而,礦軍和礦梅的心裡根本就不能平靜,反而如同兩堆燃燒着的火焰,又似一潭清水被掀起了層層漣漪,碧波蕩漾,波瀾不已······
礦梅攥在手裡的鋼筆其實連一個字都沒有寫下,她只是低着頭望着書中的插畫獃獃地出神;礦軍則是在作業本上用鉛筆畫了一幅干支梅,然後在旁邊的空白處不停地寫着“礦梅”兩個字,已經寫得密密麻麻的了。
突然,眼前“刷”的一黑,停電了!
屋子裡頓時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有蠟燭嗎?”礦軍顫津津的問道。
“沒有,有也在那邊屋子裡。”礦梅答道。
“哦!那就算了!等等看吧!”礦軍說道。
倆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黑暗中,屋子裡的空氣似乎快要凝固了,兩人都能清晰地聽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聲,好像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了。
此時,礦軍感到一股血液衝上了頭頂,也不知他哪來的勇氣,按奈不住一陣激烈衝動,一把摟住了礦梅的脖子,使勁兒把她往自己懷裡拉,嘴裡喃喃地:
“梅梅!我想…。。親你……親親你……”
礦梅先是被礦軍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躲避着,隨後便癱軟在了他的懷中。
礦軍捧起礦梅的臉,將嘴唇輕輕地貼在了她的唇邊,小心翼翼地親吻着。霎時,一股炙熱的電流在兩個唇間碰撞,隨着血液的快速流動迅速傳遍了倆人的全身。
礦梅感到一陣眩暈,渾身癱軟、昏昏沉沉;礦生覺得渾身燥熱難耐,口乾舌燥,但是,倆人的嘴唇卻貼得更緊了,久久不肯分開……
電燈突然亮了!
礦軍和礦梅像觸電似的下意識猛地推開了對方,然後,四目對視了片刻,很快,羞澀使得倆人深深的低下了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礦梅才怯生生地問道:
“你咋……還曉得……這個?”
“我……從書上……看來的……”礦軍不好意思地說道。
“以後……可不許再這樣啦!啊?”礦梅有些嗔怪地說。
“知道啦!”礦軍極不情願地回答。
那一夜過後,礦梅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找過礦軍。
有時在院子里或是路上碰面,礦梅也只是詭諧地低着頭抿嘴一笑,匆匆從他身邊走過,裝作沒看見似的。
礦梅的舉動讓本來就很忐忑的礦軍心裡更加不安了。那段日子,礦軍整天萎靡不振,幹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課堂上,他的腦子開始開小差了,眼前時不時就會浮現出礦梅的影子。有時,他會長時間地眺望着對面初二年級的教室,渴望能夠透過那扇窗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礦軍的日子好難熬呀!
二十多天過去了,一天晚上,礦軍獨自一人躺在自家的炕上看書,礦梅突然推門走了進來,徑直走了到炕前,一抬腿斜坐在了炕沿上。
礦軍驚喜地一咕嚕爬了起來。
礦梅對礦軍嫣然一笑,問道:
“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嗎吧?”
礦軍有些委屈地說:“好什麼呀?你咋啦……”
礦梅打斷了他,說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今天退學了!”
“什麼?退學?為什麼呀?你不是很快就要畢業了嗎?這點日子你也等不了了嗎?”礦軍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的追問道。
礦梅苦澀地笑了笑,說:
“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學習的料子。再說,即使畢業了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要去農村勞動鍛煉嗎?”
礦軍無語了。礦梅說得不無道理,這就是他們這一代人的命運。
“那……你以後打算咋辦?”礦軍問道。
礦梅說:“我爸已經給老家的大隊支書說好了,讓我回村當民辦教師。聽說明年咱們礦可能要招收子弟,所以,我得提前做好準備呀!”
那個年代,無論你是上大學、參軍、當工人,都必須要有在農村勞動鍛煉兩年以上的經歷,否則,你連報名的資格也沒有!
礦軍明白了,他鬆了口氣,故作輕鬆地說了一句:“那我就提前祝你早日找到工作!”
礦梅沒有笑,她表情嚴肅地說:
“我要對你說的是:你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很好,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千萬不要像我一樣中途放棄,一定要考上大學!不管咋樣,都不要讓我失望。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成功的!”
礦軍動情地握住礦梅的手說:“放心吧!我會努力的,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只是……你這一走,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呢?”
礦梅嗔怪地說:“瞧你!老家離這兒才二十里路,每個周末我都會回來的,還怕見不着?呵呵!”
礦軍笑了,一把摟住了礦梅,倆人再一次親吻了起來……
沒過多久,礦梅就在父母的護送下,回到了農村老家當了鄉村教師。
自從礦梅回鄉當教師以後,礦軍和礦梅就很少有機會見面了。雖然每個周末礦梅都會回家來,但是他倆卻沒有什麼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即使見了面也只能是簡短地聊上幾句,打個招呼,互相問候一下,至於倆人心底里蘊藏的那份情感和秘密,也只能通過書信的往來或是遞紙條的方式來繼續。
就這樣,兩個年輕人在暗中持續着他們單純而又火熱的情感……
一年後,礦軍考入了縣城的高中,住校讀書去了。
又過了兩年,礦軍高中畢業了。這一年,礦軍年滿十八歲,礦梅也整整二十歲了。
只是,畢業后的礦軍也將和礦梅當初一樣,面臨著回農村老家去當一名鄉村教師,這是那個年代所謂“知識青年”的最好選擇了。
值得慶賀的是,礦梅在礦軍畢業前的那段時間參加工作了。
也許是姣好的容貌和甜美的嗓音成就了礦梅吧,她被安排在礦宣傳部播音室當了一名播音員,這在當時,那是多少人羨慕的一份工作呀!
礦軍回到了農村老家當了一名民辦教師。
這是一個十分偏僻的農村小學,它坐落在兩條溝岔交叉形成的一處較為平坦的土坡上,離周圍的四個自然村相距差不多都是二里地左右。土坡上依山座落着五孔窯洞,其中兩孔是老師的辦公室;其餘三孔分別是五個年級的教室。五十多位學生分別來自四個方向的四個自然村,屬於同一個大隊。
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十八歲的礦軍開始了他的獨立人生。
白天的時間倒是過得很快。
下午放學以後,學生們都陸續回家了,連那三位老師也都回到各自的村裡去了,空蕩蕩的學校大院里里只剩下了礦軍一個人。每到這個時候,那便是礦軍最難熬的時光。
每天傍晚,礦軍就會搬個凳子獨自一人坐在礆畔上,眺望落日夕陽和遠處的山頭,心裡頭苦苦地想念着心中的那個“阿芳”。
他都盼望着這個星期快點兒過去,周末的時候就可以趕回去見他的礦梅了。有的時候,礦軍恨不能立刻連夜趕回家去見礦梅一面。
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孤獨、寂寞、平淡、乏味地流逝……
五一剛過,公社的教育專干來到了礦軍他們學校,說是公社要籌辦一個“五·七道路辦學成果展覽”。聽說礦軍畫兒畫得好,所以決定臨時抽調他去公社籌辦這個展覽。礦軍一聽,欣然接受了。
第二天,礦軍就來到城關公社大院找那個張幹事報到了。
其實,礦軍也是第一次辦展覽,沒有什麼經驗。好在張幹事提出的標準也不是很高,無非就是把從各個學校搜集上來的一些自製的教具、材料分類整理,以圖文的形式做成一個個板塊,然後把它們掛在會議室四周的牆壁上就可以了。在高中的時候,學校的板報都是由礦軍來搞的,其實跟這個展覽也沒多大的區別。
礦軍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當中,輕車熟路地幹了起來。
第三天下午,張幹事給礦軍送來了兩張戲票,說是省城某劇團今晚在縣城大禮堂演出,讓他找個人一起去看。
吃完飯,礦軍正捉摸着該找誰一起去看戲呢?公社的通訊員跑來問他:“你是叫礦軍嗎?”
“是啊!怎麼啦?”礦軍有些摸不着頭腦。
“辦公室有你的電話!”
電話?礦軍納悶了。他一邊跑一邊想:自己才來這裡兩天,有誰就會知道我在這裡呢?再說,縣城也沒有我認識人啊!他會是誰呢?
對方一開口,礦軍愣住了:是她?礦梅!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呢?”礦軍詫異地問道。
“呵呵!我昨天在街上碰到你們張幹事了,是他告訴我你在那裡。”礦梅笑着說。
“那你現在在哪兒呢?”礦軍問道。
“我在縣交警大隊呢!他們單位搞了一個交通安全法宣傳車,就把我臨時借來當廣播員。我來已經一個多星期了!”
礦軍一聽喜出望外:城關公社離交警隊很近,都在縣城的東邊。他很快就可以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了。
“你能過來見我嗎?”礦梅在電話里急迫地問道。
“當然可以啦!而且,我手裡正好有兩張今晚的戲票,聽說是省城來的劇團,咱倆去看吧?”
“那太好啦!我等着你!”
撂下電話,礦軍飛也似的跑出了公社的大門……
走近交警隊的大門,礦軍遠遠就看到礦梅站在大門口等他呢!
這裡早已下班了,院子里空無一人。
礦梅把礦軍領進了房間。這是一間不大的套房,外間是辦公的地方,裡間是寢室,倒是挺乾淨利落的。
“這是隊長的辦公室,晚上我就住在這兒。”礦梅一邊倒水一邊說。
“晚上不害怕嗎?”礦軍關切地問。
礦梅詼諧地一笑:“害怕呀!所以才叫你過來陪我啊!”
“那我就好好陪陪你……!”礦軍一激動,轉身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裡。
他倆緊緊地摟作一團,激烈的擁抱,炙熱的親吻,幾乎讓倆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個空寂無人的環境里,他倆盡情地享受着這個難得屬於他們自己的時刻,傾訴着數月來的相思之苦和離別之情,沉溺在了愛的熱流之中……
心情稍稍平復下來以後,礦軍和礦梅並肩坐在床邊,相互詢問起了雙方這幾個月的生活和工作。他們聊得非常開心,房間里時不時地響起礦梅那清脆的笑聲和礦軍爽朗的聲音。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一個無拘無束的環境里談情說愛,所以就多了幾分恣意和放縱。
——他倆太開心了!
晚上,礦梅和礦軍來到了大禮堂。
從走進劇院的的那一刻起,礦梅和礦軍兩隻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就始終沒有鬆開過。
台上,生末凈醜聲嘶力竭的折騰和吹啦敲打的喧鬧,絲毫也沒有影響他們喋喋不休的竊竊私語。也許是他們分離太久的緣故吧,他們之間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講不完的故事。至於台上呼天喊地唱的什麼內容,對他倆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他們沉溺於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當中……
時間過得飛快,三個小時的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戲,散場了!
礦梅挽着礦軍的胳膊,隨着退場的人群緩緩地走出了戲院。
礦梅突然意識到:分手的時間到了!想到這裡,她的心裡不由的緊了一下,隱隱有點作痛,下意識地把礦軍的胳膊攥得更緊了。
礦軍把礦梅送到了交警大隊的大門口,依依不捨地對礦梅說:
“梅!回去洗洗早點兒睡吧,明天還要下鄉呢!”
礦梅沒吱聲,她把頭靠在礦軍的肩上,眼裡不由得流下了難捨的淚水。
礦軍慌了神:“梅!你咋啦?”
“我不想讓你走…。。別離開我……”礦梅哽咽地說道。
礦軍沉默了。說實話,他也不想就這樣匆匆離開,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今晚,你就你留下來陪陪我吧!我好害怕……!”礦梅抽搐着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道。
礦軍猶豫了片刻,一咬牙說道:“好吧!那我今晚就陪你吧!”
礦梅破涕而笑,拉着礦軍就走進了大門……
那一夜,礦軍和礦梅就在那間簡陋的寢室里,相擁着躺在那張擁擠的單人木板床上徹夜未眠……
也就是在那個晚上,礦梅把她最寶貴的第一次給了礦軍;礦軍也第一次真正擁有了礦梅的全部。整個晚上,他倆都緊緊地摟抱在一起,翻騰着、親吻着、撫摸着……恨不能把自己完全融化在對方的身體里。
就這樣,他倆沉浸在幸福的愛河裡,不知疲倦地遨遊着……
天蒙蒙亮的時候,礦軍匆匆離開了。
時間過得飛快!
那一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經過幾個月玩命的複習,礦軍考上了省城的美術學院,終於美夢成真了。
當他把這一消息告訴給礦梅的時候,礦梅高興地哭了。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礦梅把礦軍約到了她的住處。她拿出了早已為他準備好的禮物:一對枕巾,一雙皮鞋,一條皮帶,還有牙膏牙刷香皂之類的洗簌用品。然而,更讓礦軍看中的則是那條男人們都喜歡的襯領,這可是一條不尋常的襯領啊!這是礦梅用鉤針一針一針挑出來的啊!
礦軍清楚地記得:那天,礦梅躺在床上為他鉤襯領,當她爬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把長長的鉤針扎進了她的手掌,手心都穿透了,疼得礦梅直哭。礦軍趕緊抱起礦梅就往醫院跑。到了醫院,醫生最終用鋼鉗把鉤針攔腰剪斷後才取了出來。傷好后,礦梅依舊一針一針地織成了這條襯領。這條襯領對於礦軍來說,是何其彌足珍貴呀!
明天,礦軍礦梅就要分別了,離別的日子總是讓人肝腸寸斷哪!
那一夜,礦軍礦梅約定了終身。礦軍發誓:非礦梅不娶!礦梅發誓:等礦軍畢業回來之後就跟他結婚!
那一夜,他倆卿卿我我、纏纏綿綿,親不夠、訴不完的你恩我愛……
礦軍在上大學的四年當中總共只回了三趟家。
第一次是上學后的第一個寒假。
礦軍雖然離開家不到半年的時間,但是,那位讓他日夜牽挂的心上人早已把他的心帶回了家鄉。所以,放假的第二天凌晨三點多鐘,礦軍就頂着凜冽的寒風,登上了發往家鄉的第一趟長途客車,踏上了遙遠的歸鄉之路。
幾個月來,礦軍對礦梅的思念之情是愈來愈濃。他除了一邊熟悉大學的生活一邊上課以外,剩餘的時間就是惦念那個“梅梅”了。在他眼裡,她就是一隻乖巧、怯懦、溫順、柔弱的小兔子,是一個只需要他精心呵護的小鳥。他時常在睡夢裡看見他的梅梅,一副淚眼婆娑、可憐兮兮的樣子。特別是她每次信中表露的那種怨婦般的哭訴,總是緊緊地揪着礦軍疼痛欲碎的心……
回到家的當晚,礦軍就帶着為礦梅精心準備的各種禮物來到了她的住所。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戀人見面,自然是悲喜交集,如膠似漆,卿卿我我,難割難捨了。
整個寒假,礦軍都是在與礦梅的甜蜜約會中度過的。特別是那個大雪瀰漫的除夕之夜,倆人陪父母吃過年夜飯以後,相約來到冰雪覆蓋的河面上,踩着沒過腳面的皚皚積雪,相互依偎着、擁抱着,攙扶着,行走在白雪茫茫的河道上。平展展的河面上,留下了兩行一直平行着的腳印……
礦軍的第二次回家是在大二結束的那年夏天。
暑假結束了,礦軍回到闊別一年多的故鄉,也就是說,礦軍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到礦梅了。雖然這樣,但是他對礦梅的感情絲毫也沒有改變。
在這期間,雖然礦軍也曾結識了不少的女孩子,也有一些年輕漂亮的美女向他示過愛,但是,礦軍從來不為所動。因為,在他的心裡,礦梅儼然已經是那個註定要陪伴他一輩子的女人了。
此次回家以後,礦軍私下裡多次跟礦梅提到了他們兩個人的未來,可是礦軍發現,每次到這個時候,礦梅總是閃爍其辭、躲躲閃閃的,不置可否。
礦軍覺得期間必有隱情。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礦梅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實話:原來,礦梅的父母知道了他倆的事情以後,表示了堅決的反對。理由主要有三個:
一是礦梅比礦軍大兩歲,不符合常理,別人會笑話的;
二是因為礦軍的家庭並不富裕,再加上他家人口多,姊妹多,害怕礦梅嫁過去以後會吃苦;
三是因為礦軍是大學生,而礦梅連初中都還沒畢業,害怕兩個人合不來,怕礦梅將來吃虧。
還有就是礦軍畢業后的去向還是個未知數。倘若礦軍畢業后不能分配回來的話,那女兒就要遠離他們。
因為這些理由,礦梅的父母堅決反對她跟礦軍交往。而且在這期間,他們已經逼着礦梅去相過幾次親了。
礦軍突然明白了:難怪他這次見到礦梅母親的時候,她對他就表現得十分冷漠。當時礦軍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呢!
聽完這些,礦軍陷入了沉思!
過了很久,礦軍愛戀地握着礦梅的手,鄭重地對她說道:
“梅!你父母提的這幾條理由,我認為都不是問題!它不應該成為把我們分開的理由。第一,我倆是真心相愛的,年齡根本就不是問題;第二,我家的條件是比你家差一些,但是,我倆以後的日子是要靠我們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的,不回去靠父母。將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第三,畢業以後,我決定哪兒也不去,就回咱們礦上工作,哪怕是當小學一個美術老師,我也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在你這裡,我問你:你願意跟我生活一輩子嗎?”
礦軍的錚錚表白,把礦梅感動得淚流滿面。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嘴裡喃喃地重複着:
“我願意……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礦軍用手指輕輕拭去礦梅眼角的淚水,溫情地對她說道:
“好啦!別哭了。梅!回頭就把我的態度告訴給你媽媽,就說我畢業后回來就去你家提親。我一定要娶你!”
“軍!我等你回來!一定等你……”礦梅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四年的大學生涯終於結束了。
好不容易完成了畢業考試和答辯論文,等不到畢業分配方案下來,礦軍就急急忙忙地買好回家的車票,匆匆趕回了老家。
礦軍之所以如此倉忙地趕回家,是他覺得礦梅可能出事兒了!
礦軍見罷礦梅已經快兩年了。
上次春節回家,當礦軍懷着急切、渴望、憧憬的心情匆匆去見他日夜牽挂的礦梅時,礦梅的媽媽告訴他:礦梅去北京探望她的一個遠方親戚了,春節也不回來了。
礦梅是有一位本家爺爺在很早就參加了革命,解放后留在了北京工作,聽說還是一位副部級幹部。她的這個爺爺“文革”期間還回來過一趟,礦軍也見過,當時還送給他一本秀珍版的《毛主席語錄》呢?
雖然這個假期見不到礦梅了,但是礦軍當時也沒有多想,只覺得沒有了礦梅,這個假期就會過得特別沒意思。所以,春節后還沒到元宵節,礦軍就提前趕回了學校。
礦軍和礦梅的書信往來一直還算正常。可是,這學期以來,礦梅寫給礦軍的信卻是越來越少了。礦軍問其原因,礦梅總是說她最近工作很忙,身體很虛弱,所以懶得寫信。
自打去年秋天開始,礦梅的來信就更少了,礦軍似乎就感覺到有些不大對頭了。
進入最後一年,礦軍的學業特別緊張:去南方採風,搞畢業作品,寫畢業論文,假期還得勤工儉學,還要忙着搞創作等等,所以,礦軍也沒有細細想過這件事兒。
可是,沒想到自打這學期以開始,礦軍就再也沒有收到礦梅的來信了。他寫信詢問媽媽,媽媽來信說:礦梅今年春節又去了北京,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這下子礦軍慌神了!
回到家以後,媽媽才告訴他:其實,礦梅早在春節前就已經跟礦上工作的一位北京知青結婚了!而且,那個北京知青已經辭了職,帶着礦梅雙雙回了北京,再也不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礦軍猶如五雷轟頂,頓時癱軟了。
他嘴裡喃喃地說道:“這是咋啦?怎麼會這樣呢?······
礦軍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
三天里,他想了很多很多……
三天後,礦軍強打起精神乘車返回了學校,向學校鄭重地遞交了一份要求留校的“申請書”。
······
陝北老農寫於2012年4月8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