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德是個民辦教師,一人教着四個班,一心做着作家夢。他所在的縣叫邯縣,歷史上曾被稱作“狀元縣”。這裡僅三品以上的官員就出現過上百人,而秀才舉人無數。史稱“田間赤足耕作者皆能詩文”。乾隆下江南考一七歲放牧童子,說“頭上頂青天”;童子當即答“腳下畫風雷”。乾隆大悅,認定邯縣人傑地靈,不可輕覷。
張立德花了十年時間搜集資料,要寫一本絕無僅有的“縣碑”。邯縣窮,碑卻多。張立德把所有的休息日都用在了考證上。騎着自行車,一個村鎮又一個村鎮地尋訪。從豬圈邊,地隴頭,河溝里,一點點擦凈石碑上的灰塵,銘記碑文。頭五年,張立德跑遍全縣,后五年,他神遊八荒,用精美文字記下了邯縣散失民間的一百零八塊石碑。
四十萬字的作品完成了,張立德長舒一口氣。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用了一年時間幾乎跑遍了有名無名的出版社,卻無人願意出版他的書。現在出版社更喜歡青春美文,更喜歡吸引年輕人眼球的東西,誰還看老掉牙的碑文?有時尚靚麗的新裝,自然對陳舊的黃袍馬褂不屑一顧。當然,如果張立德自己出錢又是另外一回事。
張立德鬱鬱寡歡,感慨萬千。幾年後張立德去世,一直沒能看到自己的作品變成鉛字。但他固執地認為,這本書一定能流芳千古,實至名歸。
張立德死了,他的兒子張有才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公司。張有才很有頭腦,為了完成父親的夙願,他先自費出版了這本書。為了省錢,只印了一千冊。其中五百冊,他免費寄給了各家報社。又拿出其中十本,焚化在父親的墳前。
令張有才意料不到的是,他撒到報社的書居然有了迴音。一家中央級報刊記者讀完書拍案叫絕,洋洋洒洒寫了近萬字的報道。報道的題目是:《過去的好事》。
邯縣地處荒僻,缺水少田,按理說應該是一派荒蠻景象,為什麼卻被乾隆稱作人傑地靈?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那一百零八塊碑,那是功德碑。而功德碑記述的全部都是捐資助學——當地鄉紳省吃儉用,集起錢財,以助學為樂。他們請來最好的私塾先生,將本村所有適學兒童聚到一個學堂讀書。為富有仁,貧者樂道,造就一方淳樸民風。一百零八塊碑記錄了無數富賈鄉紳的善舉,記錄了邯縣秀才舉人無數的光輝歷史。鄉紳的名字沒有載入史冊,但代代相傳,記在人們的心裡。
張立德記的是過去,而記者想的更深更遠。他親自尋訪了現在的邯縣,看到那裡的學校教室岌岌可危,看到兒童放牛放羊卻支付不起學費。他痛心疾首:過去的狀元縣,現在成了文盲縣。歷史在前進,過去的好事,難道將永遠地成了過眼煙雲?
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記者的報道,功德碑一書大賣。有評論家認為這是最有價值的一本紀實作品。更有影視公司買斷版權,還要拍一百零八集電視連續劇,再現當年“狀元縣”風貌。
張有才得到了幾百萬元稿酬,每一筆錢他都分成了一百零八份。他要在一百零八個村子建起最好的小學,讓《功德碑》一書成為真正的高高矗立的“功德碑”:過去的好事還在延續;過去的狀元縣不能變成文盲縣。想必,這也是逝去的張立德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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