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和他的戀人李璐都是攝影愛好者,兩人應某雜誌社的邀請,要拍一組大山深處的鄉村生活圖片,反映日漸富裕的今天農村中,還存在着的那些鮮為人知的貧困角落。張茂便問作為市扶貧辦主任的哥哥張恩,最窮的農村是哪裡,張恩說最貧困的地方是哪兒他還真不知道,但大雲縣垌平鄉葫蘆村地處大石山區,應當算是比較貧困的。張茂和李璐便決定去那兒里看看。好友劉雲和他的戀人周菲聽說了,也想跟着去看看,呼吸一下山裡的新鮮空氣。四個人稍作準備,便開着吉普車,朝大山深處進發了。半天之後來到了葫蘆村。村裡幾乎看不見一個年輕人,只有幾個老頭老太在村頭坐着聊天。下了車,張茂和李璐便主動跟村民打招呼。到了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都主動跟人打招呼,這是他們作為攝影愛好者的必要功課。可那幾個老頭老太都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着他倆,一聲不吭。劉雲和周菲也學着他們的樣兒,跟村民套近乎,而對劉雲和周菲的招呼,村民們的反應雖然不是很熱情,但明顯不像對他倆那樣冷漠。這真是奇了怪了,為了攝影,他倆跑的鄉村多了,見過的村民都很好客,這裡村民們的態度很特別。張茂想了想,覺得肯定是由於李璐的穿着比周菲更暴露一些,時尚前衛一些,讓村民反感了,所以才這樣的。
抬眼望去,幾十座破破爛爛的瓦房高低不一地散落在山腳,一隻渾身污泥的豬在村前的池塘邊打滾。村前一所寫着“群山小學”的學校,那校舍更是破爛不堪,裂着指頭般寬裂縫的四堵牆下,擺着幾塊石頭墊起的一溜長木板,顯然這就是所謂的課桌了。
沒想到還有這樣貧困的地方,四個人感慨了一番之後,劉雲和周菲結對兒玩去了,張茂和李璐拿出相機,取景調焦摁快門。不久,周菲想上廁所了,可舉目四望,哪裡有什麼廁所啊,就對張茂李璐說他們下農村多,見多識廣,碰上這種事怎麼處理,張茂想了想說校舍旁邊肯定有廁所的,叫周菲去找找看。周菲去了不一會就回來了,臉色卻比原來更難看了。劉雲問怎麼了,周菲說:“你們自己看看去,這叫廁所嗎?簡直跟在大街上方便沒有什麼區別啊!”三個人一聽,跟着周菲過去一看,不由得叫了一聲媽,原來這廁所是用幾塊木板搭起來的,四面透風,人在裡面,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以前張茂李璐到過的鄉村,都在城市的邊緣。那些廁所雖然臟污不堪,但至少是圍成密封的一個空間,哪裡有這樣的廁所?何況這個廁所就在那幾個老村民聊天位置的對面,那幾個村民正朝這裡探頭探腦地張望呢!這種情況下,別說周菲這樣嬌俏時尚的姑娘,就是作為大老爺們的張茂劉雲他們,也不敢在這樣的廁所里方便呀!
這可怎麼辦呢?大家正在為難,一個左臉頰有一塊胎痣的老頭抱着幾塊約一人高的木板朝他們走過來了,笑眯眯地指着周菲問劉云:“她是你女朋友?”劉雲說是。老頭又說:“想方便了?”劉雲說:“是是,可你們這廁所,沒遮攔啊!”老頭笑着說:“對不起!我們鄉下就這水平了,我見她出出進進好幾次,就猜到她是不好意思了!你用這幾塊木板擋一下吧,擋擋外面就看不到了!”
沒想到還有這樣善解人意的村民!幾個人一聽都非常感動,連聲道謝,接過老頭的木板,到那廁所周圍一豎,那廁所這才成了真正的私人空間。
周菲方便完畢,又跟劉雲玩兒去了。張茂他們也繼續忙。不知過了多久,李璐也說要上廁所,張茂說就剛才那廁所了,你將就吧。李璐“嗯”一聲去了,不一會兒卻黑着臉回來了。張茂問她怎麼了,李璐把他拉去一看,原來那幾塊木板已被村民拿走,廁所又成開放式的了。
張茂哭笑不得,抬頭四望,又見那幾個村民在那裡張望,便掏出煙走上去,賠着笑說:“各位大爺,抽支煙,抽支煙!”
那幾個老頭連連擺手,說:“我們不抽煙,不抽煙!”張茂尷尬得臉紅了,想了一想只好硬着頭皮說:“我女朋友也想上廁所,麻煩你們再借幾塊木板擋擋,可以嗎?”那幾個老頭異口同聲地說:“不可以!”
對周菲那樣熱情,怎麼就對李璐這樣冷漠?看來不是對李璐的穿着產生反感這麼簡單。張茂想了想,指指遠處的周菲,賠着笑說:“各位大爺,可剛才你們借給她了,怎麼就不借給我呢?難道我在什麼地方得罪你們了?”幾個老頭又異口同聲說:“沒有!”
張茂看看校舍旁邊幽深的草叢,回頭拉着李璐就往草叢裡鑽,對李璐說:“這些村民好像有心要與咱倆作對,不管他了!你就在這方便吧!我給你放哨!”李璐為難地皺了一陣眉頭,想想也只能這樣了,正要寬衣解帶,忽然一陣嘩嘩響,一頭水牛擠了進來,接着那個臉上有胎痣的老頭也跟進來了。老頭看見李璐的樣子,顯然猜出了李璐的目的,皮笑肉不笑地說:“怎麼?你們有文化的人也隨地大小便?校舍旁邊可是有廁所的!”
張茂堆起笑臉說:“對不起,我想跟你們借木板擋擋,可你們不給,你說,我們還能怎麼辦?這裡至少有這草叢遮擋呀!”老頭脖子一梗,說:“誰說我們不借?只是現在這時代,我們得講經濟效益!”
張茂一聽明白了,原來是想要錢!肯定是剛才他給木板遮擋后,猜想李璐他們肯定也得上廁所,覺得這是一次可以賺錢的機會,所以才把木板拿回去的!張茂鬆了一口氣,問老頭要多少錢。
老頭伸出五個指頭。張茂說:“五毛?”老頭搖頭。張茂說:“五塊?”老頭又搖頭。張茂說:“那是五十了?”老頭這才斬釘截鐵地說:“五百塊!你要同意,我現在去拿木板,要不同意,那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們千萬別在這裡大小便!”
幾塊木板五百塊,這不明擺着搶劫嗎?張茂想乾脆不拍了,上車走算了,還沒開口,顯然李璐已經憋得快不行了,拿出錢來,說:“好吧!快點!”那老頭接過錢,得意地撇撇嘴,走了,不一會兒拿來木板,張茂正要伸手去接。老頭卻把臉一板,說:“急啥呢?事情還沒弄清楚呢!”說著拿出紙和筆,問張茂道:“你們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還問這個幹什麼,難道見李璐給錢爽快,以為是大款,還想以後去敲詐?張茂想到這裡,就隨口胡編了假名和假地址。老頭不相信地看着他半天,記下了,這才把木板朝他面前一扔,說:“拿去!”
一次方便就被敲去五百塊,張茂心裡很不爽。回來后張恩問他到鄉下沒有,張茂就把村民對他倆如何冷漠,又如何被敲去五百塊的事一五一十跟張恩說了,張恩聽了沉默半天,問那幾個村民中是不是有個臉上有塊胎痣的,張茂說是。張恩一聽呵呵笑道:“那就是了!這些個村民,記我的仇呢!”
原來幾年前,葫蘆村的村民以前來找過他要扶貧款,當時另一個貧困村大龍村也在爭取那筆扶貧款。為大龍村爭取款項的是張恩的高中同學龍大力。張恩想反正給誰都是扶貧,給大龍村還算給龍大力一個面子呢,就把那筆款給了經濟條件比葫蘆村好不少的大龍村,把葫蘆村的村民支走了。葫蘆村村民走後,張恩看見桌子上有一個信封,拆開一看,竟然是三百塊錢。
“很顯然,咱兄弟倆長得太像,又因為你經常在野外跑,顯得老相些,這些村民就把你當成我了!”張恩笑着說。
張茂聽了也跟着笑起來,說:“這些村民,抓住機會把你那三百塊拿了回去,還不忘敲咱們兩百塊!都說農民是最淳樸的,看來不一定啊!”
可張茂的話錯了。這事才過幾個月。這天,張恩收到一封信,信上寫道:“尊敬的張主任:雖然你給我們留的是假地址假姓名,但我們還是要感謝你!也感謝你那漂亮的愛人(不知是不是你愛人)!要是你不把她帶來我們村觀光拍照,我們就沒有機會拿回那三百塊錢了!當年你沒能給我們村扶貧款,我們不怪你。但是,三百塊錢相當於一個年輕人在外面打工半個月的工錢,掙得很不容易啊!我們村裡出去打工的,每人至少兩百,再加上村裡自己燒磚燒石灰,我們已經自力更生,把教學樓建起來了。對了,另外那兩百塊,算是你捐給我們的。我們的子孫後代,會記得你的功德的!”
信里還有兩張彩色照片,一張是新起的兩層教學樓;一張是教學樓前豎著的功德碑,碑上刻着捐款修建教學樓的人名和捐款額,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五個字:
張恩,二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