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人,一樣生,百樣死;人,擁有愛情是一樣的幸福,可每個人的愛情卻又千差萬別。人生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轉山、轉水、轉經筒,所祈禱的就是人生唯一一次愛情的圓滿。]
總是喜歡在寒冷的冬天,吃過晚飯後就着幽幽的路燈,在蒼穹深邃、月隱星藏、寂寥彎曲的小徑上孑然漫步,偶有鄰人匆匆從身邊閃過,卻也不能窺視我相思淚光,遠處高樓的歡笑似乎屬於另一個世界。每當這個時候,我便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屬於自己,虔誠地默默轉動着心靈的經筒,茫茫夜空慢慢隱現他儒雅的身影,目光憂鬱溫柔。
回想起那日讀友《靜水幽蓮》日誌,觸動被塵封的往事……
八十年代中期,我工作的印刷廠生意紅火,一個月下來,我們加班的天數比正班的天數還多,連續幾個通宵那是家常便飯。加班多,工資就高,特別是我們年輕人,更是以熱烈的態度擁抱加班,卻沒有想到日積月累,體質慢慢孱弱。
昨天在財政局辦事認識他,出來恰遇春雨。
事情是這樣的,我本是一家印刷廠的校對技術員,廠里給市財政局印的期刊出了差錯,裡面第一篇文章的作者是財政局龍局長,錯印成尤局長。期刊幾校都沒有發現,送樣財政局也沒有發現,簽字付印。鉛版上機,進行最後一次查對簽字付印的人是我,按規矩,我要就送樣稿,認真查看對開機印出的第一張樣紙,錯處是否改正?每塊版的四周因為上機是否弄倒字丁?還有就是要認真閱讀有標題及作者名字的版面,因為這是不能出錯的地方。
可是,那天我也沒有查對出來。
期刊到了龍局長手裡,才被他發現。
因為財政局自己簽字付印,就證明他們認可“尤局長”,這是我們印刷廠抓到的把柄,我們可以推卸責任,可是財政局是老主顧,不能一推三六九,廠長便派伶牙俐齒的我出面搞定這件事情,而且我也責無旁貸。因為事故就內部而言,我的責任很大,我知道財政局的局長姓龍,是我最後粗心,沒有發現,已經着廠長罵了幾回。
在龍局長辦公室,我據理力爭,紅臉、白臉、花臉、黑臉唱盡,龍局長就是不買賬,非要我們重印而費用照舊。
“老龍,你就喜歡逗起鬧!”身邊響起男中音,我側眼看,不知什麼時候他就站在我身邊。他可能28歲,亦或34歲,身材高大,五官有些像周潤發,頭髮后梳,在那個連賣蔥的都穿西裝的歲月,他卻身着一套藍色半手工的嗶嘰中山裝,顯得人莊重、成熟、深度、冷感,我第一次發覺中山裝同樣可以讓男人風度翩翩、魅力無窮。
“呵呵!徐處光臨,請指示,”龍局長顯然是早就看見他,沒有驚訝,“小丫頭,伶牙俐齒,就是一刺蝟。行了,照你說的,在尤字上添一丿,去吧去吧!”
離去時我也對他鞠躬行禮,因為畢竟是他給我解圍。我趕緊去龍局長秘書的辦公室,準備傳達局長指示,卻見秘書和他的幾個同僚已經在做這件事,這才明白他說“逗起鬧”有雙重含義。
期刊才2000冊,人多力量大,兩個多小時就搞定。等我出財政局,天又飄起大毛雨,唉!貴陽的春天,淫雨霏霏,堪比冬天。我躲在屋檐下,想等雨小些再走,正冷得夠嗆,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我身邊,他從車上下來,問我:“小姐,你是印刷廠的?我們單位想印一些信箋、信封。”
我沒有想到天上會掉餡餅!我雖然不是跑業務的,卻知道業務很難跑,如果我做成這筆業務,是有提成可拿的。
我上車,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又從公文包里取出一本信箋,撕下一張,連同一個空白的信封給我,“這是樣品,數量等排好版再說。放心,量很大,”跟着,他搖合車窗,把中山裝脫下,很自然地披在我身上,"你的嘴唇都冷白了。”
奇怪的是,我絲毫不覺得他越禮,反而覺得很溫馨。
這是一個極具親和力的男人!
他問清印刷廠的位置,開車送我回去。
我看着他乾淨白色襯衣衣袖口繡的小雨傘,瞥眼專心致志開車的他,竟有一種久違的覺得,彷彿我們很早就認識。
有一句俗語說:貴州下雨當過冬;又說:毛毛雨打濕衣服。雖然他有送我回廠,還是受了寒,在晚上加班時就開始發燒,去診所打針吃藥後請假在寢室休息。
第二天廠里根據名片上的電話,通知他來看排好的信封、信箋、名片板樣。
他親自來了,是一個人開車來的。在校對室里他沒有看見我,就問接待他看樣的小周紅:“琳小姐呢?”
“琳姐生病了,在寢室休息。”
“什麼病?”
“感冒發燒。”
他放下手裡的打樣紙,“嚴重嗎?請你帶我去看看。”
小周紅知道這單大生意是我接的,以為我們很熟,卻不知道我們只是一面之緣。
小周紅徑直帶他到女職工大寢室我的床前。
他撩開帳幔,見我已經燒得面紅耳赤,處於昏迷狀態。
“快去叫你們廠長來!快去!”他急促道。
等小周紅跌跌撞撞帶廠長趕來時,他已經用毛毯把我包好,正抱着我出寢室門。
我被送進最近的市一醫急救室,已經處於嚴重昏迷狀態,喉頭的濃痰“咕咕”作響,堵得我臉色發青,而我根本沒有咳痰的意識。那時候還沒有呼吸機,吸痰器又剛好壞掉,醫生決定把我的喉頭切開搶救。
他和廠長就守在急救室門外,醫生拿着治療方案出來,對我們說明病情和急救措施,讓家屬簽字。
廠長驚慌退避了。
他接過診斷書,果斷地說:“我進去看看她,然後再簽字。”
他衝到手術台前,看着眼睛上翻的我,毫不猶豫把我的頭抱在他懷裡,決絕道:“我來給她吸痰。”
他用壓舌片把我的嘴撬開,長長地吐一口氣,就把嘴對接在我的嘴上,拚命猛吸,醫生見狀,馬上也配合擠壓我的肺部。“咕”的一聲,一口濃痰到了他嘴裡,接着,第二口、第三口,一直到我呼吸通暢。他卻憋不住了,轉過頭,“哇”的一聲,吐得翻江倒海。
他援上帝之手救我一命!
黃泉路上無老少,生命其實就薄如蟬翼,不捅破時看似堅強,一但捅破就什麼都結束了。
隨着大量抗生素的輸入,化痰葯的內服,我再也沒有痰涌,病情也被控制住。他讓隨後跟來的小周紅守着我,同廠長站在走廊輕聲商量。
印刷廠是一家個體廠,制度不健全,廠里根本沒有我家人的具體住址和聯繫電話。廠長這時才知道他只是一個客戶而已,只得同意留下小周紅先看護我,等我清醒后再說。
我的這次生病很嚴重,是重感冒加肺炎,當時姐姐、姐夫又都出差在外,而我也不願意驚動老家的父母;所以,這次生病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
我清醒后第一眼看見的是他,我竟沒有驚詫,似乎他看護我是天經地義的。年輕人病來得快,好得也快,不發燒,就說明病基本好了。三天後我堅決要求出院,他拗不過我,就去辦了出院手續,親自送我回印刷廠。接下來的四天,他每天晚上7點準時來接我出去吃飯,然後去醫院門診部打點滴,結束後送我回廠。我生病、營養等花費都是他在掏,我從來沒有問,也沒有說要還,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大恩不言謝。
最後一次點滴完后,他沒有送我回印刷廠,徑直去他的家,他一個人的家。那是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環境極好,裝修豪華。
他待我在沙發上坐定后,又用薄毯把我蓋嚴實,才從皮包里取出一張相片遞給我。
相片是一個漂亮女人跟他的合影。
“這是我前妻,我們已經離婚一年,”接着他把離婚證書放在我手上,“我想我應該告訴你這些。”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我言不由衷,心中竊喜,但是嘴角的上揚沒有瞞過他的眼睛。
“傻丫頭!你是我什麼人你不清楚嗎?那日從財政局出來,在車上你披上我的衣服,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我轉移了話題,免去尷尬,因為那日我看他的目光,彷彿我已經等了他五千年,被他捕捉到。
“我喜歡人心似蓮的女孩!她不是。”
“你看到我在龍局長辦公室大吵大鬧,刁蠻任性……”
他根本不理我這茬,微笑着遞給我一串鑰匙,“丫頭!今晚你就住這裡。”他看着我驚訝的目光、羞紅的臉龐,臉上的笑意更濃,“你也有怕的時候?剛才為什麼沒有一點不願意跟我來的反應呢?”
這時窗外傳來幾聲汽車喇叭聲。
“傻丫頭!逗你玩呢。我要出差,晚上2點的火車,秘書已經在樓下等我了。本來昨天就該走的,我想陪你打最後一次點滴,就推遲了。你住這裡,什麼都有,便於你身體康復。”他按住我,不准我起身送他。
他走到門口換鞋,我才看見門邊早就放着一個行李箱。
他用手指指音響,“可以帶你最好的夥伴來玩,這可是德國的哦!”
看着我甜甜的微笑,他提起行李箱,突然很莊重地說:“丫頭!我不會對你複製曾經跟別的女人說過的情話;可是,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他走了,門被關上,卻留下了他濃濃的愛溫潤着我。
我沒有想到我的愛情就這樣毫無道理地來了,並且才短短八天,他已經固定了我的身份--是他的女人,而我也沒有反對;他做了情人應該做的事,而他卻吝嗇得沒有對我說一個“愛”字。看來這輩子甭想聽到他甜蜜蜜的情話!我癟癟嘴,心裡有些不甘,卻也釋然。一年的打工歲月,讓我明白甜言蜜語不是麵包。他是一個行動多於語言的人,他已經準備好所有的愛,我只需享受就行。
他說我人心似蓮,我知道這是在誇我,哪個女孩不願意在情人眼裡似花似朵?卻不知道這裡面有更深層的意思,直到半年後一件事發生,我才知道它真正的含義。
我姐姐鄰居兒媳婦的姨媽的大公子,被幾個公安打死。據路邊社消息說,雙方在舞廳為一個小姐,彼此都勢大氣粗,互不示弱,發生爭執。幾個公安就等大公子出舞廳,借故把他抓起來,毆打致死,死後三天才通知家屬。死者家屬便鬧起來,還堵了政府的門,派人去北京托門路告狀,事情就這樣刁蹬大發了。
一天一份加急上報省委文件的初稿從我手裡經過,說的正是此事的過程和處理方案。我想着鄰居兒媳婦是我侄女的乾媽,就想幫幫忙,又有點想賣弄現在工作的體面,等文件打印好送交后,我偷偷留下一份多餘的文件,準備帶回去給鄰居。晚上在他那裡吃晚飯後,他又習慣地檢查我的錢夾里是否錢夠用,當他從皮包里看見這份文件,氣得臉色鐵青,他知道這件事,他也知道鄰居的兒媳婦跟我家的關係。
他猛然把我拽扯爬在他膝上,狠狠在我屁股上拍了兩掌,才把我翻轉身來,嚴肅地說:“你進單位的第一天就學了保密法,還宣誓。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這是上報省廳未決定的文件,你泄露出去,鬧起來,怎麼得了 追查到你,你會被處分,他們也會認為是我的立場,事情就更複雜了。”
年輕不懂事的我這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被嚇哭了。
“丫頭,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他把我摟進懷裡,輕拍着我的背,“你的工作能接觸一些絕密文件,你的責任是看字是否有對錯,看過後就應當全部忘記,這只是你的工作而已。官場上的事情與你無關,我不喜歡你涉足官場,你應該想的是如何過好每一天。知道我為什麼離婚嗎?她是一個好女人,可是在我們的私人時間裡,她的話題永遠是官場,探討如何運用她、她父親、我的關係,讓我的地位或她的地位更上一層樓,為他人說事等等,在同床共枕時都喋喋不休;在官場上搏殺是男人的事,我不願意我白天在官場嚴陣以待,晚上在家還要爭論官場風雲。我很累!我的家應該是我徹底放鬆的地方,關上門,外面的一切煩心事都與我無關,我只想當好家裡女人的好丈夫、孩子的好父親。我願意我的女人跟我吵架、摔碗,原因是早上我忘記倒煤灰。”他把我放開,讓我們面對面坐着,“你天性純真活潑,思想乾淨,人心似蓮,這是我缺少的。我從來就不相信北宋周敦頤讚美蓮花的詩句“出淤泥而不染”,那只是詩人的美好願望。如果蓮花生長在淤泥里,難保一場大雨後不被沾上泥點;人也一樣,官場如淤泥潭,難有出淤泥而不染之人,即便有,靈魂上也有灰色的一抹。男人尚且如此,女人如花,一個女人一但介入官場,那就會學得更世故和傖俗,不管她願意不願意,最後都會變得骯髒不堪,如同蓮花陷落淤泥里。所以我喜歡“清水出芙蓉”詩句,我喜歡這樣的蓮花,才是纖塵不染,純潔不妖。我會是那一碧清水的,你明白嗎?”
這是半年來他第一次跟我綿綿絮語,我知道這通話的含義,聽出話音中他的潛詞“我愛你!”我明白他是會終一生愛我的。
我很想投進他的懷抱,去親吻他的唇……
他是敏感的,看着我目光迷離、嘴唇綻放的誘惑,就稍稍坐正點,拉着我的手說:“剛才打疼了吧?”
我猛然拽起他的右手,惡狠狠一口咬在手臂上。
他沒有反抗,任我施暴,等我發泄完才把我摟在胸前,才幽幽道:“丫頭,你今年二十歲不到,就好好享受這兩年無憂無慮的青春年華。我的意思你明白嗎?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的。等哪天我先你而去,就不管你了。”
“你亂說什麼?”我大聲嚷嚷。
“這怎麼是亂說呢?這是自然規律,我又比你大許多,肯定會先走。到那時,你再幹什麼蠻事,都沒有人打你屁股了。”
他繼續逗,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丫頭!傻丫頭!我是在逗你玩。就便哪天我真的離開你,我也會在天上看顧你的。”
他捧起我的臉蛋,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先親吻去我的眼淚,最後將吻落在我的唇上。
可是我心裡卻是涼涼的……
他今晚的話竟成了讖語。
兩年之後是法定我可以結婚的年齡,他卻真的走了……
[后語:“心”於情人而言,是身心合一。"心"在豎彎鉤里,倆人必須在旁邊堅守呵護;一人不用心,”心“則滑落,被鉤所傷,傷及多次而毀,則成無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