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屯低保戶陳老七蹲在自家一片焦黑的宅基地上，一枝接一枝地抽煙，心裡暗罵道：“唉，這個敗家娘們兒！”
今年春天，陳老七的房子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給燒沒了，到現在幾個月過去，老七的房子還是連個影也沒有。
小梁屯不大，三十幾戶人家，背靠大山。老陳幾代人都住在屯裡，因為在兄弟里行七，大號沒人叫，都稱他老七。老七今年六十齣頭，家裡除了老伴，還有個天生腿腳殘疾的兒子陳海。今春的一天早上，三口人吃過了飯，老七去北山腳的承包地種苞米，陳海拄着拐照例到屯裡閑走，陳老媽涮完了碗筷，鎖上門，也扛着鎬頭上東溝里去刨小片荒。
小山村的這個早上，起初和往常沒啥不同，“鄉村四月閑人少”，大家都在各忙各活，可是九點多鐘時，陡然出現了異象——老七家的三間房裡突然冒出了濃煙，煙越冒越大，幾分鐘工夫，煙柱就飄起百十米高，有人看到這煙，知道不好，就一迭聲地高喊起來：“不好啦！老七家失火了！快來救火呀！”隨着這一陣喊，附近地里低頭幹活的人們、在家裡活忙的鄰居們紛紛拿着掃巴、水桶等家什向老七家跑來。而此時，老七還在北山腳下幹活，看不到也聽不到家中突變，陳老媽正在東溝堂里哈着腰賣力地刨地，雖然隱約聽見屯裡有人喊什麼，可她只管刨地，壓根沒往自家身上想。屯鄰們跑進陳家的院子，有年輕的小夥子，一腳踹開窗戶，想衝進去搶救出點什麼，可是隨着這一腳下去，本來一直在屋裡悶燒的火，突然一下得到充足的氧氣，火苗子“嗡”的一聲就從窗口的破洞里竄了出來，誰想衝進去都不可能了。
有人趕緊給縣裡119打電話，還有人向附近的大企業求救，希望他們能就近把廠里的小型消防車開過來滅火。已經出嫁給屯裡的老七女兒陳青，此時聽到信跌跌撞撞跑到娘家，看到房子燒成這樣，一聲迭一聲地哭喊：“大叔大嬸們啊，快快救火呀！快呀快呀！”可是，老七家住的是四五十年前建的老泥草房，屋裡是報紙糊牆，秫秸扎的房簿板，更要命的是，由於怕當天下雨，堂屋牆角的柴禾堆里還放着七八捆苞米桿，這些東西着起火來，哪還有擋！從發現冒煙還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大火就把房子燒落架了，大傢伙只能眼睜睜看着大火燃燒，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在這天沒颳風，附近的房子還有柴草垛都沒殃及。等到半小時后附近企業的消防車開來，老七屋裡所有東西，全都已經化成灰了。
陳青央求腿快的年輕人，跑到北山把在地里幹活的老七找了回來，陳老媽此時也聽到信趕回家，閨女陳青看到爹媽回來，一把撲到老媽懷裡哭道：“媽呀，你們咋整的呀？你看這！啥都燒沒了！”老兩口此時全都傻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還燒得“呼呼”作響的火苗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老媽心裡很明白，這場火怨不得別人。自己今天出門時，早上清理的灶堂灰一直放在堂屋的土筐里，懶得倒掉，準是灰中帶有沒燃盡的炭火引燃了笤條編的土筐。而自己一慣邋遢，土筐周圍的柴禾也沒打掃，柴禾燒着了，又連到了牆角的柴堆。然而陳老媽可不傻，她知道實情不能當著眾人說，說出去叫人笑話不算，還會影響接下來的社會救濟。於是陳老媽一口咬定，這火是電線破損引起的。
屯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隊長李忠趕緊給村支書肖有權打電話報告，很快，肖支書騎着摩托車來了。這個時候，大火已經被消防車撲滅了，老房子只剩下焦黑的幾堵牆還立着，能燒的東西全沒了。肖支書簡單問了問起火原因，然後掏出手機，給鄉民政辦打電話，報告情況並請求馬上救濟。過晌之後，鄉民政的王助理坐着一輛轎貨兩用車趕來了，隨車帶來了救濟棉被和衣服，還有大米、豆油等食品。鄉村社的幾個幹部當場研究之後提出，利用國家現有的救助政策，馬上幫助老七家重建住房，但是鑒於國家規定的救助資金有限額，建議老七家先建一個彩鋼房解決燃眉之急。
老七聽了這個建議沒說什麼，可陳老媽眼珠一轉，不同意，她說：“要建就建瓦房，我兒子腿腳不好，冬天怕冷，彩鋼房保溫都不好，這樣的房子我們住不了。”
王助理說：“你要建瓦房也可以，可是國家定的救助標準是有數的，每家最高只能給兩萬元，你們家本來就不富裕，先建一個彩鋼房住上，不是挺好嘛。現在的彩鋼板中間夾帶保溫材料，冬天屋裡再多燒點，過冬……”
不等王助理把話說完，陳老媽搶過來道：“別人住能過冬，可我家不行，跟你說了，我兒子腿腳不好，他怕凍，就是不行！”
肖支書湊過來勸道：“老陳太太，不是不讓你蓋瓦房，可是眼下民政幫不了太多錢哪！咱們村裡又沒有收入，這問題不好解決嘛。”
陳老媽把眼一瞪，“不好解決我就蹲露天地！彩鋼房我們就是不能住！”
陳青看不過去，扯了扯老太太衣角，“媽，你這是幹啥呀！”
看到話頭僵在這，隊長李忠來到老七跟前說：“老七，你是戶主，你拿個主意吧，你要有錢，鄉里再幫一把，你就直接蓋個大瓦房；你要沒錢，彩鋼房你又不住，那這房子，一時可就難解決了。”
老七抽抽鼻子，剛要說話，陳老媽沖他把眼眉一豎，老七趕緊把脖子一縮，蹲在地上，啥話也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王助理說道：“這樣吧，蓋房子是個大事，你們一家再商量商量，現在剛開春，時間來得及。”然後回過頭對李忠說：“老李呀，咱把車上的東西先卸下來。屯裡有沒有能住人的空房子，先找一個讓他們住着，這事改天咱們再商量。”
李忠一邊伸手搬東西，一邊答道：“房子有、有，現在屯裡有幾家都搬到縣上去了，一會兒我就聯繫，讓他們先住到空房子去。”
卸完了東西，王助理和肖支書先後都走了。李忠把陳家暫時安頓下來，也回家幹活去了。
下午，村裡幾戶信教的人相約來到老七住處，送來了一些大家湊的衣物和錢。
陳老媽接過錢，把捐來的衣物往屋地一扔，對幾位教友說：“明天你們到了教會上，再幫我說說好話，讓大夥多給我們湊錢，現在家裡衣服和被褥都不缺了，東西我們不再要了。”
教友們走了之後，陳老七嘟噥道：“大夥湊能湊多少錢哪，彩鋼房咱不蓋，咱能蓋起大瓦房嗎？”
陳老媽嘴一撇，“你懂個啥！沒心沒肺的東西！咱不趁這個節骨眼兒上，多擠點兒錢，好好蓋個房子，光憑咱自己每年那點苞米和低保金，這輩子都別想住上瓦房！我就不信政府能讓咱真蹲露天地！等着吧，他必須得把房子給咱蓋上！”
過了幾天，李忠給老七家送來一個存摺，這是鄉民政給的救濟款，一共兩萬。陳老媽接過存摺問道：“鄉里啥時給我們蓋房子？就這點錢，好夠幹啥呀？”
李忠說：“不是說了嘛，救濟款是有數的，不能想要多少是多少，兩萬是最高額了。不管你們要蓋啥樣的房子，政府只能出這些錢，不夠就得自己想招了，我也沒辦法。這救濟款我一分錢也打不了折扣，兩萬都在這裡呢。”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老七的房基地上，仍是一片焦土。
老七正蹲在地上愁苦，猛聽得一聲喝吼：“你個老東西！蹲這幹啥？跟我上鄉里去，鄉里不給蓋，就找縣裡，縣裡不行，就找省里。走！”
陳老七蔫蔫地站起身，跟着老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