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徐把一支香煙扛在嘴上,叭嗒叭嗒出幾口煙霧。細細一看,從鼻子往下,像極了他爹。老徐從小徐過度到他爹的名號老徐,沒有幾年。他爹過去也在小城,遷回老家四五年,據說,生活還好。就是不抽煙了。
真不抽了?我是帶着疑問的。老徐他爹抽煙的有名,跟其他名人有得一比,就是別人無法可比。還是老徐給我說過他爹的水平: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點上煙,然後才有上廁所洗臉刷牙放屁吃飯一切事,經常一個火就是一天,一支完了接下一支,“香火”不斷,直到睡覺。至於能抽多少,搞不清。
回去不行了,檢查出心臟有毛病,說不抽就立馬斷了。其他沒有變化,就是人胖了。真想不到,還是醫生說的話能管得住人啊!
誰說不是呢。
說這話的時候老徐還沒有抽煙。也不是沒有抽過煙,而是第N次戒煙成功的時候。我說你怎麼都不抽了。他說沒意思。剛剛又問,怎麼又抽上了?不是不抽了么。煩,有點兒煩。說著還湊近了坐在椅子上,好像不知道我不抽煙膩歪所有大不咧咧抽煙的人一樣。
我往後縮縮,喝一口水。誰不煩啊,誰沒有煩惱事,那個過着就那麼順心。
到也是呢。又叭嗒出一口煙來。我又往後縮縮。其實也沒有什麼距離可以縮的了,本來靠着牆邊的,說縮,是心理上的。
老徐能有什麼可煩的?一家3口,女兒讀書,媳婦退養,拿着工資再打一份工,自己在機關混着,挺好的。不像我們這些養兒子的,孩子的事就弄得人天天頭疼。就一個女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是我給他第一次寬心的時候說的。確實,女兒是招商銀行,沒什麼。
想起兒子就煩心。我們養兒子的才是煩呢。春節聚餐,一大桌人就數誰誰是姥爺姥姥,誰誰是爺爺奶奶,一看,姥爺姥姥居然佔了一多半。於是姥爺姥姥就抖起來,要跟爺爺奶奶們干。爺爺奶奶寡不敵眾,只好認輸:現在這個世道,不服真不行啊。那天老徐不在,他要在就知道,他該知足了。
姥爺也有煩?當了姥爺的老王跟我說,唉,別說那好聽的,看着孫娃兒當然一樣好,可是想想最後都是別人家的,連姓都沒有自家的了,就有些灰心喪氣,覺得這輩子白活了。
嗨嗨,話可不能這麼說,生男生女都一樣,人不就一輩子嘛,養兒子咋啦,剛生下圖個名聲,長大了一輩子都叫你不得安生。現在這兒子那有好養的。千辛萬苦之後,兒媳好些還好,如果不行,兒子也是別人的,哪有自己的呢。再說了,下一輩的下一輩子,你又能說清是有沒有、是什麼呢!
也是呢。老王臉上的皺褶似乎展開了些。
本來就是這樣的嘛。
孩子還好吧。我問老徐。
那個死破孩子,就那樣吧。老徐的臉像被凍上似的,陰鬱着。
行啊,沒什麼事就好。現在的孩子也別期望他能成什麼事。平平常常學習工作,能糊口就是好的。
是啊,還能要求他們做什麼呢。老徐擰滅了煙屁股。你說,我們漲工資的事究竟啥樣,我們能做些什麼啊。
有文件了,就等個時機吧。現在機關領導都忙,先不打擾他們吧。給大家都說說,有這個事。網上看到的嘛,他們也可以一起去看。這是今年我們的頭等大事。
是啊。到時候有啥事讓我們做的話告訴一聲。
二
老徐還是有股子山東人氣概的,比較利落。過去不怎麼接觸,那年派出去學習,一趟來回,就熟識了,了解了。彼此也算比較信任。當然,因為我感覺到了他對我的信任。
那次,他給我講了只有自己家人才知道的事。是關於她的寶貝女兒的。她女兒怎麼考上大學的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們還不算熟識。他女兒是大學二年的時候被開除還是除名的,原因是參加英語等級考試作弊。大熱天,他跑來請假,高挑的身材更瘦了。我問啥事,他說家裡有事。匆匆忙忙。聽說家裡的事,我也二話不說了,簽字走人,只囑咐路上注意些。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我看到他在辦公樓里晃悠,更瘦了些。就說,家裡什麼事啊,處理好了唄。一個月不見,那兒去減肥了。他走近了拍拍我的肩頭說,別提了,完了好好跟你細說。過了幾天他推開辦公室門,看我一個在,就坐在對面。我給他泡了一杯茶,他端在手裡啜了一小口,講起來。那時候他也戒着煙。
他說孩子作弊,學校通知要處理,跑去找人看能不能免予處分,不開除。找人,送禮,都沒搞成。孩子想不開,就做工作,帶着玩了玩,剛回來。你說這孩子,讓我說什麼好。
孩子的工作一定要做好。平安是最主要的。其他也不好講什麼。我心裡知道,作弊,投機,現在社會上流行的東西,孩子們門兒精。被抓住的是倒霉蛋。僥倖的,還會做。我早就料到的。
是,我知道。比起其他,孩子的健康平安才是最緊要的。所以就帶回來。
她怎麼想的?小姑娘我見過的,長的到像她媽媽,比較緊湊,看着挺機靈的樣子。
她怎麼想?她說還想復讀,還想考學。老徐喝了一口茶。我原來想給她找個事做算了,她不幹。
想讀書是好事,那就讓她讀吧。反正年齡也不大。只要她是做正經事,你都應當支持她。
是吧。老徐看着我。
那你還要怎樣管她?你支持她,就是支持你。她能擺脫了剛剛經歷過的難過,開始新的生活,是件最好的事。讓她上唄,你是怕花錢還是怎麼的?
就是覺得熬的年齡有些大了。
呵,你這人真是的。你讓她學習,跟干其他的有多大差別?學習考學也是為今後工作做準備。你給隨便找個事做,人家心裡不痛快,以後還是問題。反正就一個女兒,你也不是養不起,需要她掙生活費啥的。
嗯,你這一說我也完全想通了,就讓她讀去吧。按你說的,遂她的願,讓她快樂着,才是最主要的。
是啊,誰不出點子事?有事了正面迎接,正確對待,讓壞事變好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對對,我不打攪你了,咱哥兒們有空再嘮。老徐推開椅子,起身走了。
秋季開學,我就聽說他女兒又去復讀了。次年高考,聽說還考得不行。後來,問老徐,他說找了上海一家什麼學校讀,大約是三本吧。越讀越後退了,奶奶的。
你發什麼牢騷啊,最痛苦的應當是你女兒才對。有學校上就好,別想別的了。你去送吧?
我不去了,讓她媽去。
能去就去唄,能花幾個啊。你姑娘算不錯的了,能給你上學考試。
算不錯,你說的是真的?老徐睜大眼睛看着我,想從我的眼神里看出一絲笑話的意思來。
你仔細想想,她有多不容易。
是的噢。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了。好,我去送送。
倆口子也順便玩玩,你們多好啊,招商銀行開着,怕啥的。
行。我就玩玩去,管那麼多幹嘛啊。
三
好久沒有和老徐說過他女兒的事。應當快畢業了吧。春節前他打電話給我問網上訂票怎麼弄,我告訴他進入12306就行。他說女兒要從上海回來,回去的票不好弄,想早些看看。我說你看吧,不行告訴我幫你也看着點。他再沒有打過電話,那就是弄好了。
現在又有什麼煩惱讓他把戒了許久的煙都扛出來了?看來不像是小事。還是女兒嗎?大約還是吧。我很早跟誰就討論過孩子的事,說這破孩子都是父母娘老子的對頭。他們不會讓你消停,你也不願意消停。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向孩子們繳械投降。
果然,下午老徐又跑過來。他上午沒有說出來,是因為跟着還有人進來。
他說那死丫頭找了個朋友。
差不多該找了。
我沒有說她不該找。跟老韓一樣,我也是她上大二的時候就囑咐過她,可以找朋友,不能出事情。
那你有什麼不高興,女大當嫁,有朋友是好事嘛。
問題那男孩子是在當地工作的外地人,青海的,家在鄉下。
那孩子怎麼樣,人怎麼樣?
小夥子大學畢業,在一家公司工作,月收入五六千。
那不錯的了。
問題是只是個打工的。將來房子啥的根本就弄不起。
現在不都是打工的?房子不是各城市都有廉租房啥的嗎,買不起就租來住吧。
那總不是個事吧。想想就來氣。真後悔把她送那麼遠去上學。學文沒有學多少,到帶來些子煩惱。
你沒聽說過煩惱都是自找的?孩子的事,如果沒有什麼品質上的大問題,還是讓她自己選擇,自己感覺,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
你說得輕鬆,你是沒有遇到問題。
誰說我沒有遇到問題?兒子得給弄房子吧,兒媳婦也還八字沒一撇呢。其實,我外甥女的情況就跟你一樣。春節,外甥女沒有回家,說是到內蒙去了,跟着男朋友去的,遙遠的草原深處。她找的男朋友也是在深圳打工的,兩個打工的在深圳,那孩子也不知道迷到哪兒了。我就給妹妹做工作,讓她自己撞吧,反正現在有這樣一個寬鬆的社會環境,她撞疼了,覺得要回家了,自然就回來了。現在大人的說教根本就沒有用處。所以,建議可以提,決斷由他們自己下吧。
你說,就聽任她?
問題是你不聽她的,她也不聽你的啊!再說,你有什麼好辦法讓她幸福嗎,難保這不是她生命里最好的選擇呢!
唉,這破孩子,總不讓老子省心呢。老徐長長地吸進去一口煙,咽了老半天才緩緩地吐出來。
省心的就不是你孩子。
呵呵,哈哈,真是的。老徐笑了。
還能怎樣?我攤了攤手,也跟着乾笑。面對孩子的選擇,我們只能看着別往陰溝里去。如果是那樣,每個父母都會奮不顧身。除此以外,你管不了,也無力管。
老婆呢,還在那個廠干?
不想幹了,待遇太低了。說想回家去,妹妹家有點事,去幫幫。那天跟我說呢,我說行。
噢,到大涼山去啊。
是的。還在哪兒呢。老徐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裝兜里了。下班吧,還守着,好像你能拿多少似的。老徐推開椅子。
呵,好,下班吧。拿出手機一看,離下班號響還有半個小時。
“嘭”一聲,辦公室門合上的聲音在下午顯得空寂的走廊里久久迴響。
2012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