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客車晃晃悠悠開出他們熟悉的城市,林曉婉才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像喝醉了酒一樣滿臉紅暈的靠在張鵬那寬厚的身上,原來躲躲閃閃的手,魚兒一樣靜卧在張鵬肉乎乎的手心,這時候太陽從一片綠色的樹林的上空噴薄而出,淡淡的霧嵐在田野時隱時現,公路上有晨練的老人和上班的人一閃而過。這是一個五月初夏的星期四的早晨,一輛開往鄰市風景區的省道寬闊平坦的公路,車廂里是一張張陌生的讓你放心的臉。林曉婉一身素雅的連衣裙,長長的秀髮自自然然的披在肩上,不用化妝也如同清荷一樣清純的臉上,掛着幸福的微笑。林曉婉是她們那個城市實驗小學的語文老師,今年28歲,未婚。像她這個年紀,除了讀書的原因,就是長相,性格,高不成低不就沒有結婚,林曉婉大學四年,本來想讀研,做老師的母親死活不讓,女孩子書讀的多了,什麼都沒有了,林曉婉特別聽媽媽的話,除了孝順,更多是同情守活寡的母親,母親一輩子夠苦了,她不想再讓相依為命的母親受委屈。大學四年長相優雅脫俗的她,不乏追求者,那個時候她如饑似渴沉淪在知識的海洋,或許是家庭的影響,從小喜歡讀書和音樂的她,大部分時間奉獻給了圖書館和音樂會,別的同學逛街,拍拖,她是讀書,聽音樂,結果別人享受了生活,她是生活享受了她。本來畢業那年,喜歡她的導師有意讓她留校,可是她不放心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讀大三那一年有一個優秀的男孩子拚命追她,他們也曾經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過一段時間,後來母親知道了那個男生是外省的,堅絕不讓,她們只好分道揚鑣,可以這麼說這一輩子她所有的幸福都是為了母親,因為母親為了她的幸福放棄了一切。林曉婉的曾外祖父曾經是她們那個村子遠近聞名的大地主,據說方圓幾十里的莊稼都姓林【林曉婉隨母姓】,解放后被政府鎮壓槍斃了,那時候母親還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幼兒,對於曾外祖父的印象僅僅來自於父母的講述,和一張在南京請人畫的像,長長的鬍鬚,大大的眼睛,瓜皮帽下一副稜角分明的五官,親切,和善,怎麼看都與書中描繪的罪大惡極的土豪劣紳掛不上號,倒是像極了香港影星張國榮。母親常常告訴她從她的母親那裡聽來的故事,曾外祖父曾經留學日本,知識淵博,精通樂理,樂善好施,那龐大的家業除了子承父業外,更多的是曾外祖父一生勤儉持家,一點點積攢下來的,據上了年紀的老人說,曾外祖父為人溫和,口碑極好,方圓幾十里的父老鄉親都受過他的恩惠和施捨,民國31年,河南大旱,天災加上人禍,豫中平原,餓殍遍野,屍塞於道,而他們方圓的百姓因為曾外祖父開倉濟糧,幸免於難,曾外祖父槍斃那天,鄉親們都去送行,可見他極得人心,災難遠不是在曾外祖父身上止,她的外祖父一天地主的福都沒有享,文化大革命中被活活打死,他的兩個舅舅一個被打斷腿喝葯自盡,一個遠跑內蒙,幾十年音信皆無,有家不敢回,她的母親聰慧美麗,天生麗質,女工描紅,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就是因為出身,24歲的大姑娘沒有人敢娶,還要受那些村隊幹部的騷擾和侮辱,26歲那年,一個走村串戶的貨郎不顧一切娶了她,滿以為一生有個依靠,沒想到林曉婉七歲那年公社興修水利,父親溺水而亡,從此以後母女相依為命,小時候母親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給她講許許多多曾外祖父的故事,眼睛里滿是淚水和無盡的委屈無奈,再後來文革結束,曾外祖父,外祖父相繼平反,母親被聘到村小學教書,一直到去年退休。林曉婉常常想,人的一生好像是彎彎曲曲的河流,沒有人可以知道未來等待您的是什麼,有時候苦難可以是一個人無路可逃,但是有時候苦難也可以是一個人一輩子的精神財富。林曉婉大學讀的是古典文學,所以身上多得是別的女孩沒有的那種唐詩宋詞一樣婉約的氣質,性格里也潛移默化慘雜進去一些唯美的詩詞意境,她有一種寧缺毋濫的婚姻觀,她寧肯和母親一樣獨自守着一份落寞的日子,也不會去接受一個沒有感情,沒有品位,俗不可耐的人同床共枕一輩子,你想假如一個人你看見他就想吐,怎麼可能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一輩子呢。開始,母親還支持她,因為母親相信自己美若天仙,讀過大學的女兒一定會有一個優秀的夫君,在她走後,可以照顧女兒一輩子,可是,隨着時間推移,女兒越來越大,母親才有點着急了。母親一直喋喋不休的勸她,因為她害怕悲劇再一次降臨在自己相依為命的寶貝女兒身上,因為女兒是她一輩子唯一的親人。母親開始在親戚朋友中四處張羅,因為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由於長年累月從事教育事業,積勞成疾,肺結核病一點點在吞噬她柔弱的身體,她害怕有一天她撒手人寰,寶寶女兒一個人孤苦伶仃,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可是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邪門,你拚命去尋找某種東西,怎麼也找不到,等待有一天,你想放棄了,那種東西輕易而舉的出現在你的面前,讓你措手不及忙碌不堪。張鵬就是這個時候突然像天神突降一樣出現在她的面前,一瞬間,等待了太久的她卻被突然而來的幸福打得花容失色,忐忑不安。。。。張鵬是她們這個縣級市公立醫院的主治醫師,畢業於河南醫科大學,白皙高挺的鼻樑戴一副高度近視鏡,茂密堅硬的頭髮直挺挺的,像是一種深邃的思想,林曉婉後來才知道自己喜歡的就是他直挺挺的頭髮,好像寧折不彎的古代武士,又好象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志士,第一眼看見他,她就知道她的幸福來了,因為她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想變成一隻小蜜蜂,飛進他茂密的法叢,尋找一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夢境一樣迷戀陶醉。。。。。林曉婉的母親是公費醫療,全報,那一天她安頓好母親,又匆匆交代臨床病友照看一下,匆匆做電梯下樓,她有一節課,林曉婉絕對是一個稱職的好老師,不但她講課聲文並茂,旁徵博引,學生們都愛聽這個小美女老師的課,而且不管什麼原因,她從來不缺課,她還沒有來得及進實驗小學的大門,手機響了,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這個時候的電話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果不其然,她的母親去廁所拒絕病友的幫助,摔倒在衛生間,一瞬間,她的心好像被利劍扎了無數個小窟窿,千萬種不好的想象的鏡頭一閃而過,心一陣緊似一陣的收縮的疼,等她氣喘吁吁來到三樓骨科病床前,她的母親已經打上了石膏,纏上了白色的厚厚的繃帶,面臉倦容的斜躺,一個身材高大的身影附身在病床前,正在給母親擦拭腿上的污跡,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一聲媽還沒有出口,便泣不成聲了。這是她和他第一次見面,他伏在床前兒子一樣小心翼翼擦拭污跡的一瞬間,她的心裡有了一種溫泉一樣的熱氣騰騰的感動。後來她知道了他是母親的主治醫師,還知道了當時母親從六樓傳染病科送過來時渾身上下都是一種臭氣熏天的糞便,是他毫不猶豫的一邊搶救,一邊給母親擦拭污跡,就這樣他們認識了,就這樣他們開始了一段後來驚動整個縣城的纏綿悱惻凄絕哀婉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連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