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根明是泥瓦匠,長相很一般,塌鼻子,大嘴巴,1.70米的塊頭兒,從頭到腳都沒有什麼特色,可誰都沒有想到,就因為他那模樣,硬是被人看中了。
那天,他正在工地上幹活,工地的項目經理孫經理來了,把他帶到一個豪華氣派的辦公室。辦公室里坐着一個滿臉疙瘩的高個兒,他就是鴻發建築公司的老闆王奇民。王老闆一看到他,就愣住了,半晌才說:“像,像,簡直像極了!老孫,你帶他去理個髮,穿套像樣的衣服來見我。”理髮,買衣服?劉根明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也不敢多問,就跟着孫經理來到一家理髮店。孫經理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相片,對理髮師傅說:“就按這個髮型理吧。”理完髮,他丟下一張百元大鈔,帶着劉根明來到一家大超市,拎起一套西服,說:“穿起來看看。”劉根明一看標價,嚇得差點暈了過去,我的媽呀,二千八百元!他急得滿頭滿腦都是汗,結結巴巴地說:“孫經理,我這,這,穿得起嗎?”孫經理笑了笑,說:“這你別管,只要穿着適合就行了。”
兩人回到辦公室,劉根明西裝筆挺,頭髮鋥亮,皮鞋踩在地板上“咯吱咯吱”響,王老闆呼地從老闆椅上站了起來,拍着手說:“不錯不錯,如果再胖一點,就更像了。”劉根明被弄得雲里霧裡,哆哆嗦嗦地說:“老闆,您要我做什麼?”王老闆沒有正面回答他,卻哈哈笑了:“真是神了,連說話也這麼像,真是人才難得啊!”人才?他劉根明是哪門子人才呀!他出生在安徽一個窮鄉僻壤之地,初中還沒畢業,這次出來打工,是想多賺點錢回去,好補貼家用,給他上大學的妹妹交學費。
劉根明正想跟王老闆說什麼,王老闆就說:“以後你就不要去工地了,就在我身邊干吧。工資么,先五千元一個月。”劉根明又嚇了一跳,五千元,這可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的呀!他惴惴不安地說:“老闆,這,這成嗎?”王老闆說:“這有什麼不成的。對了,你以後得改個名字,就叫張根明吧。”劉根明越發感到奇怪,這好好的名字改什麼呢?他正這麼想着,王老闆遞給了他一隻手機,一盒名片,說:“記住,你以後是市委書記張進林的兒子,是鴻發建築公司的副總經理。”什麼?叫我假冒市委書記的兒子,這不是干違法亂紀的事嗎?劉根明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老闆,您還是讓我繼續干泥水活,行不?”王老闆哈哈笑了:“我又不是叫你去殺人放火,一切事由我攬着。現在帶你去赴個飯局,按我的意思辦就是了。”
劉根明稀里糊塗地跟着王老闆來到一個大酒店,這次王老闆請的是縣裡的商界名流,酒過三巡,王老闆向各位來賓介紹了張根明,說他是市委張書記的公子,老頭子讓他到他們鴻發公司鍛煉鍛煉。說完又讓劉根明站起來向各位點頭致意,一一分發名片。第二天,當地建築公司的大小老闆們都嚷嚷開了,說是張書記的兒子到了鴻發建築公司,“鴻發鴻發”,王奇民的公司真的要大發了。於是各路人馬,特別是那些小老闆包工頭都搶着來投靠巴結王老闆,他們都想從他手上分一瓢羹。
王老闆出奇地的冷靜,讓這種場面熱鬧了個十天半月。這天,王老闆對劉根明說:“今天我打算把一所學校的教學大樓招標的事拿下來,你跟我出去一趟吧,熟悉一下業務。”第一次接受任務,劉根明感到有點緊張。哪曉得,王老闆和教育局的馬局長熟着呢。兩人一見面就天南海北地神侃起來,可是聊着聊着,馬局長眼光卻不時往劉根明這邊看。王老闆裝作不經意地說:“哦,忘了給你介紹了,他叫張根明,是市委張書記的公子,現在在我公司屈就。”馬局長臉上馬上堆滿了笑,緊緊地握着劉根明的手:“失敬,失敬,我說怎麼這麼臉熟呢。”王老闆怕他初出茅廬,言多有失,就客氣了幾句退了出來。
出得門來,劉根明不禁問道:“老闆,你不是說要跟他談教學大樓招標的事嗎?你好像還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呢。”王老闆哈哈笑了:“這個你就不懂了,我告訴你,這種事是不好說破的,我出來時早把一個裝了二萬元錢的信封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還有你這塊金字招牌,你自己不知道,你跟市委張書記簡直就像一個模子里出來的。我敢保證,不出三天,這個姓馬的就會把標底透給我。”
還別說,果然不出王老闆所料,馬局長很快就打電話過來了,招標的事搞定了。過了幾天,王老闆又說要承攬修建橋樑的工程,他帶劉根明到建設局趙局長家。沒想到,劉根明一踏進門去,趙局長就怔住了:“這位就是張書記的公子吧?”嘿,劉根明樂了,裝模作樣地說了句“幸會幸會”,輕描淡寫地握了握他的胖手,打了個哈哈。事後,王老闆就把一個鼓鼓的大信封留了下來,過了些日子,鴻發公司果然又中標了。
往後的日子裡,鴻發公司一帆風順,縣裡有什麼工程,王老闆有時帶着他去,有時讓劉根明一個人出馬,許多小工程他懶得去,就讓孫經理去跑,每次都大獲成功。王老闆呢,也不時發給他大小不等的獎金,多則七八千,少則三四百。劉根明漸漸地適應了這種生活,人也越發老練,膽兒也越來越大,他覺得這錢賺得太容易了。
有一天,王老闆神秘兮兮地說:“老弟,縣裡要進行國道線改造,縣境內路段就一個億的工程,這次我們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工程搞到手。”可是要搞到這個工程,要打點兩個人物,一個是建設局趙局長,一個是劉縣長。趙局長跟鴻發有過來往,比較容易搞定,關鍵是劉縣長,老百姓都說他是位清正廉明的官員,王老闆不敢貿然打電話去預約。劉根明想,王老闆這麼看得起我,這次怎麼也要為他出點力。
想好了主意,就從容地掏出手機給劉縣長打電話:“不好意思,劉縣長,我是小張。”“小張?”“是的,我是張進林的孩子,想來看看你。”劉根明用一口濃濃的安徽口音的普通話說。那邊電話里很熱情,告訴了他的住處。劉根明出現在劉縣長面前,劉縣長就倒吸了一口冷氣,乖乖,張書記爺兒倆太像了!劉縣長緊緊握着他的手:“小張,你好你好。”劉根明說:“劉縣長,實在不好意思,老爸是不想我來找你的。”劉縣長笑着說:“哪裡話,張書記對我非常關心。你在哪裡高就?”劉根明說:“鴻發公司,這次來,想打聽一下國道線改造招標的事。”鴻發公司?劉縣長感覺到這家公司名字很熟,就說:“招標的方案已經研究得差不多了,不久就要公開招標,只要不太難,我會盡量幫忙的。”話兒說到這個份上,劉根明跟他閑聊了幾句,就退了出來。回到車上,劉根明把事情一說,王老闆覺得事情成了一半,第二天就親自出馬,找到劉縣長的房間,把一隻裝滿現金的手提袋留下,以求萬無一失。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王老闆和劉根明回去左等右等,都一個多月過去了,眼看就要正式招標,還是沒有一點消息。王老闆納悶了,得人錢財,替人辦事,這可是道上的規矩,劉縣長混到這樣的位子,豈有不明白的道理?要知道,那天他送的手提袋裡裝的可是二十萬元現金啊。王老闆坐不住了,就給趙局長打電話,趙局長說:“這事劉縣長親自坐鎮,要他拍板,我只能幫你敲敲邊鼓。”都什麼時候了,這事八字還沒一撇,王老闆急得眼珠子都快彈出來了。劉根明一看王老闆急成這樣,就一把抓過電話,接通了劉縣長:“劉縣長,不好意思,我托你的事情怎麼樣了?”哪曉得,這個“了”字還沒有講停當,辦公室就響起了敲門聲。王老闆站起身來,門剛打開一條縫,幾個警察就闖了進來。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被帶上了手銬,帶走了……
這事說出來要怪王奇民,他不該去見劉縣長,更不該提着那個手提袋去,為什麼?劉縣長那天打開手提袋一看,裡面滿滿當當一袋子現金。劉縣長大吃一驚,這可是一個燙手的山芋,退回去吧,這事牽涉到張書記,不退回去,那不是明目張胆地受賄嗎?他頭大了,最後還是提着手提袋去見張書記,把事情的前後經過向他作了彙報。張書記拍案大怒:“太猖狂了,你回去一定要抓抓這件事,無論牽涉到誰,都要依法辦事,決不容情!”劉縣長愣了一會兒,說:“那小張呢?您有什麼指示?”張書記說:“我告訴你,我兒子正在北京念書,根本不會跑到你們縣去,那個張根明是個冒牌貨!”劉縣長這會兒心裡有了底,馬上責令公安部門把王老闆和劉根明逮捕了。
劉根明在看守所感到非常寂寞,他沒有什麼熟人,更沒企望誰來探視他。可是有一天,一個微微發胖的半老頭子出現在他的面前,才使他發現在這個世上,他並不是獨立無助的。
那天,在審訊室內,那個半老頭子和藹可親地問:“你就是劉根明吧?”“是的,請問你是……”“你家裡有哪些人?”“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念大學的妹妹。”“你能不能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對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看能不能幫你做點什麼。”“你為什麼要幫助我?”老人說:“因為我知道你是個誠實的人,我相信你。”
劉根明不知道他是誰,可心裡感到一陣激動,他想不到此時,還有一個他素昧平生的人關心他:“我爸爸叫劉德坤,媽媽叫王翠花……”聽到這兒,老人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你不要太難過了,誰都有犯錯的時候。可是法不容情啊,這次你和王奇民,還有那個姓孫的經理都進來了。你今後要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劉根明說:“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假冒領導幹部兒子的時候,會這麼容易得手呢?這個責任難道僅僅要我們幾個人來承擔嗎?我不想進來呀!我進來后,我爸爸媽媽怎麼辦?我妹妹怎麼辦?……”說著就嗚嗚嗚地哭了。
老人愣了一會兒,說:“我會盡己所能幫助你們一家的,聽我的話,孩子,不要再讓你的家人傷心……”劉根明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猛地向老人跪了下來:“大叔,您是我的再生父親,我一定聽您的話,好好接受改造,出來后一定會好好報答您……”
老人走出了看守所,鑽進了小車,兩顆豆大的淚珠順着他的臉頰滾落下來。他不是別人,正是市委書記張進林。王奇民、劉根明,還有那個孫經理逮捕后,拔出蘿蔔帶出了泥,市紀委查出他們這個縣竟有四個局長二個副縣級幹部收受過王奇民的賄賂。幾天前,張書記神色凝重地看着這些涉案人員的資料,忽然他看到這個叫劉根明的小夥子的相片,發現他和自己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他驚呆了。再看了看地址,“安徽六安”這四個字撲入了他的眼帘,他差點兒叫出聲來!他特地打電話,通過當地政府,聯繫上了劉根明的媽媽王翠花。王翠花是他當知青下放的那個村子里的美人,他們相愛了,可是大隊長要她當他的兒媳,硬是把他們拆散了。張進林心裡知道,劉根明就是他的兒子,是他和王翠花兩個人的兒子……
“為什麼我假冒領導幹部的兒子,辦起事情來會這麼容易得手呢?”張書記的耳邊響着劉根明沮喪無奈的聲音,他感到肩上的擔子十分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