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憶楓煙
延綿起伏的青山,霧色朦朧。有如畫里的丹青妙筆,勾勒的水墨,渲染於宣紙,不浮躁,也不奢靡。東風柔軟的輕拂河畔的野花,與它細細述說那夕陽間的情話。
河間一葉扁舟順着水流,緩緩浮動,絲毫不見一絲急躁,悠然婉轉。舟上坐着一名垂釣者,一桿魚竿投入那緩緩波動的流水中,靜待那心眼傻的魚兒上鉤。水泠泠作響,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盤那般清脆悅耳,調皮的滑過舟身。青衫布衣,瘦削頎長的身體投影在清澈見底的江流中。一頭花白的頭髮錯落有致披散在雙肩,隨風飄動。
那是住在河灣邊上的季師傅,他還有個伶俐的徒弟,約莫十三四歲,是個長得很討人喜歡的少年。聽河灣周邊的漁民說,他是在此隱居避世的高人。到底是什麼樣的高人,沒有人說得清,也沒有人去問,只知道他和他徒弟兩人安安靜靜的住在那裡。在這片不受世俗喧嘩污染過的凈土,人們安詳和睦,淳樸友善,沒有貶低誰,也沒有看重誰,所以並不去追究他和他徒弟是什麼來路。
釣者於塵世中,與天地共處,與山水共賞,與花鳥蟲魚共眠,怡然自得。
山道上,忽然隱隱約約現出一個少年的身影,漸漸地移動,然後站在河岸邊,嘴裡叼着根狗尾巴草,眼睛活靈活現,清水般流動,晶瑩剔透,又含蓄的帶着一絲絲精明。眉毛似乎有些不安分,時不時的微挑,濃黑濃黑,卻又整體讓人覺得俊秀清朗。這就是季師傅那伶俐的徒弟,叫阿蒙。
阿蒙嘴裡叼的那根狗尾巴草,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掉落,他微噓一口氣,對着舟上的老者嚷道,“師傅,晚飯做好咧,你快點上岸唄!”季師傅,依然如故,並沒有去搭理少年。江水泠泠,靜靜的流淌,彷彿已經流了千年,歲月磨礪了它那奔放叫囂的個性,讓它安靜的在山間流淌着,任時間漸漸老去。
阿蒙再次長噓一口氣,頗有些無奈的意味。每次都是這樣,到了晚飯時間,師傅也不肯上岸,非得讓他這在家做好飯了,又把家務做了一遍的勞力來催促老頭兒回去吃飯。早知道這樣,當初,他就不應該為了闖蕩江湖的那股興奮勁兒,而拋棄在家裡享受有錢少爺的機會,屁顛屁顛的跟着老頭兒出來。這叫什麼,用私塾里老夫子常說的那句叫什麼······哦,對!是“離家出走,罔顧父母養育之恩,是為不孝。”
來到這裡,一沒有親朋,二沒有熟人關係的地方。想要闖蕩江湖,也沒地兒啊。
阿蒙不斷腹誹,遇人不淑,真真的遇人不淑啊!
他就怎麼感覺着,自己像是師傅騙來的無知孩童,專門替師傅來張羅家務操持生活的免費勞力啊?所幸,他還是很聰明的,畢竟是出身在大戶商人家庭的子弟,很有生意頭腦。跟着師傅混,就別指望着老頭兒能替你張羅衣食吃穿,基本的經濟來源可都是靠着他賺來的呢。唉,沒有學到傳說中的鐵布衫金鐘罩,倒是把自己的生意手段給練出來了;沒有學到傳說中的內功,倒是自己先學會了怎麼樣生活;沒有遇到闖蕩江湖的機會,倒是把自己給糊弄過去,跟着老頭兒過起日子來。這算是賺到了嗎?為什麼他覺得,還是虧了呢?
沒辦法,阿蒙,的的確確是個小財迷,錢在他眼裡,那可都是好東西啊。於是,老頭兒往往對他又是敲腦袋,又是打屁股的,連聲笑罵著,“小小年紀,凈是學會耍滑頭,鬼迷心竅,看我不打醒你。”老頭兒那咋咋忽忽的行為與他往日里一副仙風道骨的形象相差萬里。着實讓阿蒙詫異許久。大有一種當初被騙的感覺,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阿蒙一人獨自在岸上浮想聯翩,而季師傅那頭早已駕着小船駛向岸邊,“小子,又在腹誹我了,是吧?”
季師傅瞧見阿蒙在那裡發獃了半天,沒出聲,就想到這層。
“師傅老頭兒,我覺得自己特委屈。”阿蒙回過神來,眼神像擠出水一樣,貌似哀傷的仰起頭來,看着季師傅。其實,誰又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呢?
“哦?委屈什麼?”季師傅好奇了,這古靈精怪的小猴兒看着,有些不對勁呀。
“你說吧。我呢,本意是想跟着你闖蕩江湖,快意恩仇的。可是為什麼我們要待在這小地方啊?”阿蒙決定今天一定讓師傅老頭兒說實話,別以為之前沒問,就可以隨便把他糊弄了事,“不解,非常不解。”想了想,依然不着頭緒。
“江湖?”季師傅低語着,半張臉側向阿蒙,視線卻看向眼前這方水土。“阿蒙,你又如何知道,現在你不是處於江湖之中呢?”
“處於江湖之中?”阿蒙,此時腦袋更像一團漿糊一樣,更不解了。
“人活一世,萬物已千年。有人的地方,誰又能說,就沒有江湖呢?我們處於這山水之間,日出作,日落息,誰又能說這不是江湖呢?”季師傅手捋長須,回首看向徒弟。
“江湖,因人而異,因地而非。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阿蒙,你又何必去趟那濁水呢?你看那山,那水,寧靜自然,樸實無華。外面世俗紛擾,而這裡卻依然秉持本性,不急不躁。這裡面的江湖,你就沒有感覺到嗎?”
阿蒙聽得頭昏腦漲,卻依然不知道老頭兒到底想說什麼,“哎呀,師傅,你就不能簡單點說嗎?我還是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啊。”
“江湖在心頭。走吧,該回去了。”季師傅矯健的步伐已經走遠,阿蒙卻依然低頭思索着。
“你還不走嗎?飯菜該涼了吧?”遠處的季師傅步伐頓住,等着小徒弟追上。
“呀,我的回鍋肉,該糊啦!”阿蒙突然想起還在燉着的回鍋肉,心急燎火的往回趕。
山間寂靜,只有躲在草中的蟲兒,窸窸窣窣,不斷鳴唱。河畔上,白天里凋零了的落英,散發出幽香,沁人心脾,有着一番“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的韻味。
2013.9.14 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