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清新的風吹着黃色銀杏葉子的北國小鎮,一個中年人頹唐的低着頭慢慢地踱着步子------
“一個中年人,為了尋找在繁華邊緣的靈魂是怎樣不朽的掙扎,隻身在小鎮上踱着,疲憊又孤獨------”就像在他的一篇小說里寫的,現在他就在這樣一個秋日晴朗的早晨,在繁華都市邊緣的一個小鎮上度過了漫漫的半個月。他只是個客人,陌生小鎮的陌生客人,向前走,沒有目標,似乎也不需要目標。
“這不過是一次經歷,我長長的一生中短短的經歷------可是這感覺伴了我有多久,何時才能不在奔波 ”他嘆了口氣,轉身回家了,確切地說,是回那個租來的廉價小公寓。屋裡陳舊的大床,吱吱響木椅,發著霉爛氣味的幾箱書,似乎把這個深秋襯得更冷了。
剛剛出門時,房東太太告訴他,上午會有個修理工來修暖氣,而且聽說這個人曾坐過牢。“真不知那家公司為什麼花那麼多錢雇這樣一個人.”房東太太抱着胖胖的胳膊說。
果然在他剛到家時,就有人來敲門。沉穩而有節奏的敲門聲震得本不結實的門亂顫。門開了,一個黑臉結實的漢子背着洗得發白的工具袋對着他憨厚的笑，也許是因為第一天上班的緣故,他覺得這個令房東太太不可理解的人有些赧然。
漢子很快就進入了忘我的工作狀態,渾身上下迸着希望。“多麼靈巧的一雙手啊,”他想,“那麼心靈也該是乾淨的。”他遞過去一杯水,漢子一仰頭就倒進了肚子。他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這個人。“人老了,會覺得每個人都是熟悉的呢。”他這麼想。
活很快乾完了,漢子背起包就走,到門口時卻住了腳,死死地盯着牆上的那張泛黃的老照片。那是他年輕時和幾個朋友的合影。快樂的時光呵,只是已永久的封在泛黃的回憶里了。漢子轉頭盯着他仔細看,他也看着漢子的眼睛,一張熟悉的臉龐浮上腦海。幾乎在同時,兩個經歷了所有的滄桑與坎坷的男人緊緊抱在了一起,淚流滿面,哽咽地一句話也說不出,惟有這樣緊緊地抱着,拍着,笑着,哭着------那一刻,在這異鄉的土地上,有兩個熟悉的名字在彼此的心中迴響,快樂的迴響。青春的光又重新將兩人圍繞,這寒冷的秋天似乎也因着這不尋常的相遇而令人歡喜起來。
他與這個漢子第一次相遇是在他上高中的時候,那時漢子是個地地道道街頭混混。那天漢子正欺負他班的一個同學,他抄起一塊磚頭就沖了上去,被漢子一腳踹出好遠。可他爬起來,一句話也沒說又往上沖.漢子看了看這個瘦的只剩一副硬骨的書生,擺擺手,一伙人離開了。
可是,漢子總忘不了這個不要命的人,他覺得挺感動,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不起眼的書生很仗義，於是漢子提着吃的去找他。開始時他連看都不看一眼這個混混,雖然他窮得一天只吃兩頓飯。可漢子決心要結識他,讓這樣一個人下決心不容易，漢子怕他嫌自己的錢不幹凈，就去一個雜貨鋪打了兩天工,買了些吃的又去找他。後來,兩人結識了,還成了朋友。可漢子還是個混混,只不過隔幾天去打次工。漢子喜歡聽他說話,雖然他說的少但很有道理,能讓一個不講理的混混聽着很舒服。
有一天,漢子問他人活着為了什麼。他說:“什麼也不為,沒人一生下來就註定了去做些什麼。可是人得有一個目標,然後把一生都放在對這個目標的實現中,那麼這一生就不會虛度了;即使到最後沒有實現它也沒有關係,畢竟人生只是一個過程,一次經歷,去享受這一次旅程中點點滴滴的快樂才是最真實,最有意義的。”
漢子聽完后沉默了很久。後來他也就沒見過他。
畢業典禮那天,他收到漢子的一個大信封,裡面有一隻金頭的鋼筆和一封短信:
“兄弟,我走了。你說的對,虛度的日子並不使我快樂。我要放棄現在的生活重新活起來,我要追尋我活着的真正意義。以前我的前方只有虛無和滅亡,可現在我的前方是希望。勤勞的人也許是窮人，但一定是快樂的人。這隻金筆是我打工掙錢買的，一定收下。不要忘記我。”
不久，大學的通知書來了，他默默地撕了個粉碎。他再也無力支付任何學費，哪怕是放棄自己的理想他也不會去上大學。從小到大，母親一個人帶着他付出的太多了。可沒過幾年，操勞的母親就病倒了，還沒等他掙夠藥費就默默地離開了人世。他沒能見他母親最後一眼，那時他還在一個破磚窯里為藥費賣命。他哭了好久，他不明白為什麼窮人的命會這樣苦。埋葬了母親，他離開了家鄉，從南往北走遍了大半個祖國，用那支金筆寫着他眼睛里的生活，寫着窮人的不幸和追求。一個人孤獨寒酸的過着日子，默默地走了幾十年------
這次意外的相遇使兩個孤獨的人感到分外欣慰。他得知漢子打了幾年工，攢了一點錢學了些技術，現在被高薪聘為技術工人。漢子感慨的說；“當初我要走的時候他們不放，把我打了一頓送到牢里蹲了好幾年------不過這都過去了，就像你說的，我沒停止過實現我的目標，終於我實現了。”他看着漢子黑黑的臉，沉默了許久。
第二天，漢子去找他，房東太太說：“他一大早就退房走了，沒說去哪兒，不過留下一封信給你。”
“我走了，就像當年你默默地離開一樣。你已經找到了你要的，可是我還沒有。用一支筆支撐着日子很辛苦，可是我還得找下去，因為生活還在繼續。母親的死使我悲痛的不敢回到家鄉，一個人漂泊了半生------可現在我決定要回去，伴着母親的墳過完這一生。這隻筆寫了那麼多別人的故事，以後就讓它寫寫我的故事，我家鄉的故事吧。理想就像太陽，漂泊了那麼久，我想，也許家，就是我苦苦找尋的太陽。那麼，再見了，再相見時，我們將永遠是真實的我們。”
漢子微笑着看了看天邊慢慢升起的朝陽，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去，很快融入小鎮早起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