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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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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在的,現在我已經忘記了洛陽的具體樣子了。即使偶爾會在腦中有過一閃而過關於它的幻影,但那也不過是我自己所想,而非現實。

  只是偶爾也可以聽得見一些關於它的傳聞,聽說洛陽的花期又到了,我在夢裡常常可以看得見那些血紅的牡丹開得迫不及待的姿態,它們鮮艷無比,如同是天空中的太陽照亮每個人的臉;聽說洛陽的城鎮街道在不斷地向外擴張的期間,砍掉了我們都喜愛極了的泡桐樹,如果你知道這些,是否會感覺到悲傷呢;聽說洛陽城內最近很不安定,到處都是為了慾望和利益而掀起腥風血雨的人,我甚至開始擔心,我心愛的人有沒有被這場前所未有的災難所席捲進去而將他吞沒,他是那樣一個可以讓我喜極而泣的人。人們只要是在他面前,舉目四望,看見的,都是洛陽的繁華。

  但是我現在才說這些似乎都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我在這荒蕪人跡的望風崖上生活得太久了,以至於我忘記了我生活的洛陽的樣子,到後來,我惶恐地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忘記他的臉,就像是我忘記洛陽的姿態一樣,先是模糊不清,然後是單薄稀少,最後就完全地在記憶中抹去了。所以有時候,我會在望風崖上最頂端的位置看向洛陽所在的方向,閉起眼想念他的樣子。我想終有一日,當我在望風崖上看洛陽的方向時,會有一匹狂奔而過的馬來到我所在的地方,日光傾城,他已經白髮蒼蒼,我所愛的人喲,他為了我不遠千萬里策馬奔騰地來到這人間極樂的望風崖,他一如既往,驕傲地對我微笑。不多說話,只是一句,水染,我們回家。

  那個時候,我彷彿被救贖,於是,喜極而泣。但是這個幻想的下一瞬間,他就消失了,洛陽的喧嘩,馬匹瘋狂奔跑的聲音,他的面容,全部都在我眼前消失得一乾二淨,彷彿這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伴隨了這些一起消失的,還有我們曾在洛陽的那些記憶和多年之前,他一遍一遍撫摩着我的頭髮時對我說的一句,我愛你。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目光悲涼,看向洛陽所在的方向。我舉目而望,存在在那個方向的,依舊只有藹藹白霧和巍峨的高山,根本就沒有什麼洛陽城。似乎它原本就是個假定的存在,一切都只是我做的夢,這個夢裡,他對我說一句,我愛你。我就終日終年,對着洛陽城所在的方向,淚流滿面。

  三年之前,或許在更早的時候,我第一次遇見他。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以記得這些無光痛癢的事情。但是我清楚的記得,那天在望風崖上,我吟常着一闕詞,詞是我小時候娘就教過我的,她習慣性地撫摩着我的頭髮,在望風崖上的時候,同樣是看向洛陽所在的方向,嘴裡念起這闕詞,常常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念了一整天她告訴我說,那闕詞的名字,叫做《白頭吟》。皚如山上雪,蛟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徙徙。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我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跟着我的母親念這闕詞,即使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它的意思,但我覺得很是美好,特別喜歡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我們在望風崖上一起念的時候,一群飛鳥從眼前鋪天蓋地地飛過,草地上開出繁盛的花,遠一點的地方是開得艷麗耀眼的碩大牡丹,無比飽滿豐盈,再遠一點的地方就會看見望風崖上最常見的植物,彼岸花,比牡丹還要鮮紅如同血液一般地流淌在整個草地上,它們如同是引導來這裡的人,通往黃泉的道路,他們仰目而望,四處都是血紅。

  更遠一點的地方,就什麼花草樹木都沒有了,有的只是洛陽所在的方向,白霧遮掩。

  彼岸花一開,我就忘記了我年少時的眾多記憶,它們星羅棋布般地分散在我的大腦中,細小瑣碎,分佈不均,但我卻可以從這眾多記憶中,輕易地找到關於我母親的記憶。

  在那些記憶中,我的母親是個極度蕭條的女人,她在我父親眾多的妾室中毫不起眼,和眾多的平庸女人一樣,頭髮梳成髻,穿傳統的服裝,抹艷俗的脂粉,在我父親開的藥草堂中行走,幫忙整理藥材或是引進客人,生活也是中規中矩,平淡無奇。她經常一言不發,卻美好動人。那時候我還年幼,喜歡跟隨在他飄逸的裙擺後面,看他打理各種我思而不解的植物,偶爾也會偷偷拿一些放在身上,用舌尖品試它們的味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這些都是可以吃的糖,味道會很甜美,於是在自己的陰謀達成之後,心裡有很有成就感的快樂,可是在我試過它們的味道之後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我所想象的那樣,它們大多是苦的,有一些是我沒有試過的味道,說不上好與不好,總之非常奇特。我在這奇特的感覺中,沉醉下去,無法自拔,體驗着終日與這些藥草打交道的簡單的樂趣。

  我想我的父親就是因此而疼愛我的,他說我有慧根,在他眾多不成氣候貪圖享樂的子女中是最為好學的,於是他把他收藏在房間里的不知從哪裡得到的大量醫術搬來我的房間,不同的版本,說法眾多。我的父親似乎收羅下了天下所有醫書,研究了很久,最終才使得他得以在那個時候成為洛陽的一代神醫。他說,水染,你也要成為神醫,來繼承我的家業,掌管我們的藥草堂,來拯救蒼生,這是你的責任。

  我不喜歡念書,並且我發現在這期間,我與它的矛盾越來越大。因此很多時候,我在趁人不注意的時間裡會從自己枯燥的書房中逃出來,去往我母親那裡。我撲倒在她的身撒謊,對着她哭,我說我不要念書,也不要成為名醫,更不要接管什麼藥草堂,有時候我也會對她說,母親我們其實根本不能解救蒼生,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就像是我們每個人,在最關鍵的時候,只有自己能解救自己一樣,父親卻總是把自己說得偉大超群,無所不能,可事實上根本不是那樣的,他一直都在自以為是。

  我的母親在聽過我的這些話之後,看着我,微笑,但是和她很多時間一樣,沒有出聲,她只是在面對我的問題時,不看我,非常緩慢地撫摩着我的長頭髮,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最後她停住她的動作閉上眼睛,開始長久的沉思。

  除此之外的時間,父親對我極為寵愛,他帶我走在洛陽的街道上,為我買很多我想要的東西,見到我們的人都對我們慈眉善目,喜笑顏開,他們的聲音和洛陽的繁華糾纏在一起,由遠及近,層層起伏地對我們說,你們看,他就是洛陽的神醫蘇大夫和他的女兒蘇水染。而我的父親,在面對他們的時候,總是有一張神醫應有的臉,面龐冷漠,沒有笑容。他拉住我的手,帶我穿越過層疊人群,表情上露出莫大的不屑。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想,使我的父親在眾人面前變得不再溫和的原因。我一直以為這與他是神醫有關係,但是很多年之後,在望風崖上遇見那個人開始才知道,也許真相併非如我所想的那樣,它究竟怎樣,也只有我那個死去的不會再說話的父親才會知道了。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已經和我的母親離開洛陽城了,在去往人間極樂望風崖的路上,聽聞了關於蘇神醫全家被毒死的命案,奴婢,僕人,無一倖免,簡直就如同是被仇家洗劫了一般。而事實上金錢,貴重東西卻一樣都沒有少,也沒有任何人闖進經過打鬥的痕迹,彷彿是一夜天降的災難,蘇家變成死人沉睡的聖地。

  天亮以後,這個傳得飛快的消息,很快震驚了整個洛陽城。

  我和我的母親都沒有看見這場意外的災難,我突然覺得很慶幸當初我做出這個逃出蘇家去隱居的決定,而我更慶幸我的母親為了追尋,和我一起出了洛陽城。結果第二天,就傳來蘇家被滅門的消息。一路上到處都是行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蘇家的人一夜之間都莫名地死去了,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了蘇神醫,再也沒有了蘇水染,我被這些流言傳述着死去,即使我還活着,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是那個神醫的後代蘇水染,我將成為一個普通的女子,即使我說起我叫蘇水染,他們也只會當我是同名同姓的人,我將不會再被世間任何人再記得。我的母親在聽過這個消息時,連哭都沒有來得及就昏了過去,我趁此機會,買了一輛馬車,拖着我昏迷不醒的母親,快馬加鞭,連夜奔跑,來到了人間極樂,望風崖。我之所以這樣做,也不過是覺得沒有再回洛陽蘇家的意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以為蘇家人全死了,莫名的中毒身亡,我想我應該讓他們這麼以為,讓他們高興自己的計劃得逞,蘇家再也沒有了血脈活人,不然,我們回去,只有死。

  我不止一次地猜想過別人要滅門蘇家的原因,或許是我父親年輕時結過仇的人,也有可能是被父親拒絕救治的不計其數中的一個,又或者這個人的殺人根本就沒有目的,只是單純地想要殺人。反正不論是上面我說的哪一種人,他們一定都是手段高明,武藝超群的江湖人士,不然,不可能在毫無聲息間殺死蘇家上下一百多口,卻沒有驚動外面路過的任何人,甚至也沒有可能用毒藥騙過我父親那極其敏銳的五感。

  我把我的猜測說給我的母親聽,她卻只是目光空洞,坐在望風崖上,看洛陽所在的方向,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錶情,但是她沒有哭,自從來到望風崖上就沒有再哭過,她開始變得木訥,獃滯,長久地坐在望風崖上,我和她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我有時候會擔心,她終有一日會變成望風崖上的岩石,守着她的洛陽,永生。

  我的母親,從來都是這樣,沒有辦法像我一樣,沉默地接受這個事實,在抵達望風崖的山角下的時候,她扯住我的衣襟,對我吼叫,水染,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我們回洛陽,我們應該回洛陽,蘇家還需要你,你爹還在等你回去的。我聽着她的話,沉默不語,只是盯住她長蒼白的臉,看着她。她繼續說,水染,好孩子,我們一起回洛陽吧。我終於忍受不了我母親這樣日夜瘋癲的狀態,對她說,我們回洛陽哪裡?回去洛陽幹什麼?告訴仇家蘇家還有活着的人,為蘇家大院多添兩具屍體嗎?

  在我說過這句話之後,我的母親就變得動作僵硬,抵達望風崖后就坐在那塊岩石上,目光獃滯,看洛陽所在的方向,即使白霧繚繞。我以為她在以後漫長的生命中都會這樣度過,而為我自己所好所的惡毒的話追悔莫及,可是,一個星期的天亮之後,她就從那塊終日坐着的岩石上失蹤了。我說的失蹤是指,在望風崖上再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了,她收拾了她簡單的行李,連夜跑出瞭望風崖,狂奔向那個已將蘇家快要忘記了的繁華洛陽。也有可能她的失蹤並非是我所想的這樣,她不過是在望風崖上,在我的視線之中消失了,找不到了,她有可能現在就在望風崖上可以望得到的某個角落,或者是她過慣了原先蘇家的奢華生活,不習慣這裡的簡陋,就義無返顧地走了。總之,不論是哪一種失蹤,有一點是不會變的,她拋棄了我,不再想看到我,選擇了自己的方向,所以她才沒有和我說,以至於她連夜奔跑。我想,她大概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來了,甚至會迅速忘記會這裡的路,再迅速忘記這裡還住了她的女兒,最後她回忘記世界上蘇水染的存在。不論如何,結局都如她所願,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她也不會再見到我,但是我相信,她一定還在這個世間的某個地方,安然無恙地生活着。只是那個地方繁華美好,她進去了之後就在裡面迷了路,她迷了路之後,就像是洛陽要應付各種武林紛爭和朝廷內亂一樣繁忙了起來,於是,她就忘記了我。她一忘記我,我們就不再屬於彼此。

  她離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有幾次我都想回到洛陽蘇家,去看看那裡的情況,可是我沒有一次真正去了那裡。我怕,如果世間那麼多人,全用傳言欺騙了我,我回到蘇家,發現一切完好無損,我的父親就一定會在我逃走之前抓住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訓斥我,蘇水染,今天你怎麼沒有好好念書。他一發起脾氣來,有可能會扇我兩巴掌,讓我跪在蘇家大門前反省,任由路過這裡南來北往的人指點議論,成為大眾面前蘇家的恥辱。

  因此我最終還是沒有回蘇家,我在望風崖上開起了藥店當起了大夫,我用我平凡的醫術治療極少路過這裡的人。我漸漸的變得和我的母親一樣,沉默少言,默默無聞,偶爾會有人問起,姑娘你如此精湛的醫術,為什麼在這荒山野嶺當了大夫。而我的態度,像極了我母親當年,看着他們,沉默不語,只是微笑。他們也從不多問。

  我以為我會在望風崖上這樣平凡無能的用我的醫術度過餘生,最後死在這裡,沒有人發現的死去,也更不會有人處理我最後衰老的,難看的屍體,多年以後這裡只留下一具辨認不出面目的白骨,孤獨地橫在這裡,被偶爾路過的人發現,他們不會知道這就是曾經名滿天下蘇神醫的女兒,我終將被人當成一具普通白骨一樣對待,死去之後,不論是名聲,地位或是我最珍貴的回憶,都不會再有了。興許我還會出現在多事人的茶后閑談之中,人們說起我,大概也只會說,望風崖上有一具白骨,無人處理。如果他好心一點,或許還會在這話后多加一句,我埋了她。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可議論的話題。我只是白骨,僅此而已。

  可是,很多事情總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我的生活也終究沒能如我所願地趨於平靜。因為,在我想到那些關於未來生活的片段時,滄海背着他那時候愛得死去活來的心上人顏白,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了我的視線之中,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姑娘,不論如何,請你救顏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在自己搭建的看起來不堪一擊的棚子里整理從山崖上採摘來的藥材,飛鳥從我們的頭頂鋪天蓋地的飛過,彼岸花開得正值荼靡,碩大而鮮紅,如同黃昏時天空渲染的顏色,彷彿預告着這個故事的結局一般。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沉默地看着這個隱忍俊美的年輕男子,然後緩慢地轉過身來對他微笑,說,我為什麼要救她?

  他似乎沒有想到過我會問這樣的問題,轉為呆怔,他說,醫者父母心,為救天下蒼生而學醫,救生命正在垂危的人需要問原因嗎?難道你忍心看着有人死在你的面前嗎?

  我對他的這個答案極為不滿,並且有些嗤之以鼻的感覺,我根本就不是為了救蒼生而學醫,蒼生也根本不需要我去救,更何況我現在沒有了父母,怎麼會明白所謂的父母心。但是,我終於還是在他如同泉水般清澈鬆弛的眼睛中,看見了他的悲傷,我說,你把她抱來我的房間吧,我的確是沒有辦法忍受有人死在我的面前,我卻無能為力。

  我之所以這樣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死亡,在蘇家的時候是這樣,因為父親從來沒有醫死過任何一個人,那些瀕臨死亡的人很多次被抬進我們家的大門,在我父親的治療之下都能夠健步如飛地走出去:蘇家滅門的時候也是這樣,世間的人都把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好像他們都親眼目睹了事情的全過程一樣,他們都說,蘇家一夜之間,上下一百多口,無一倖免的死了。我甚至都沒有見過他們的死去,只是江湖上所有的人都說他們死了,他們就真的死了,而我必須無條件的相信他們所說的這些話:我有時候也曾猜想過,是否我母親的離開也是如此,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知道自己的女兒從來沒有見過死亡,所以她很仁慈地連夜離開瞭望風崖,去外面找一個適合死的地方,當作是她留給她女兒最後的照顧。總之,我就是被仁慈眷顧着,沒有見過一次真正的死亡,來到望風崖之後就更是沒有,它只出現在眾人的描述之中,對於我來說還太過遙遠。所以我沒有辦法看着這個身中劇毒的姑娘,死在人間極樂望風崖這片凈土,更加沒有辦法看着她因這些毒滲入五臟,最後面色青綠地死在我面前。更何況,有個面目清秀的男子,為了她而不顧自己的尊嚴跪在我的面前,他低下頭說,請你救她。

  滄海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是啊,他只要是在面對顏白的問題就會變得這樣,名利,金錢,慾望,甚至是他的尊嚴。我難以理解為什麼他會願意為了她做到那種地步,就像是我不理解為什麼我的母親會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父親日夜操勞奔波一樣。當我問起滄海這個問題時,他正坐在我身邊,幫我整理藥草,一一歸類擺放好。他對我的問題似乎有些難以相信,他說,難道愛情還需要理解嗎?我沉默的看着他,等待他接下來的話,他在我灼熱的目光之中似乎有些不適應,終於說,你一定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呆得久了,於是你就忘記了人的感情。不如這樣吧,等顏白恢復之後,我帶你去趟洛陽。

  後來,我多次回想到滄海對我說這句話時的細節,日光毫不偏斜地照在了他的身上,他在我搭的簡陋的棚子中坐着,透過頭頂稀疏的稻草,抬頭仰望這裡的天空。他的一襲白衣融在瞭望風崖終年不散的白霧中,似乎在漸漸消退,不可觸及。他說,我帶你去趟洛陽吧。於是我在這望風崖上從未整理過的萋萋芳草中,在天空中飛鳥悲涼的嘶鳴聲中,對他毫不猶豫的說,好。我就這樣簡單草率的跟隨着這個來路不明的人,又回到了那個曾經的洛陽。

  我之所以在洛陽之前加上曾經,其實是因為洛陽還是洛陽,它還是保留了它原來的樣子,存有着它當初的形態。即使這裡的人們漸漸用勤奮將這座城市的空虛填滿,它也依舊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改變。它和所有建立起來的大城鎮一樣,有筆直的街道,繁華的居所,喧嘩的人群,人們從這裡經過的時候,都會被這裡的東西吸引。但是后如我之前所說,洛陽城要忙於處理各種棘手或是不棘手的問題,你一旦離開它就會迅速忘了你,就像是忘記那個蘇家一樣,毫不在意,將它們迅速地從這裡完全抹去。現在即使你從南到北,從西向東穿越整個洛陽的大街小巷,特不會再發現有人在茶飯之餘提及蘇家的任何種種,取而代之的是,望風崖上有個醫書高明卻來路不明的女子,到那裡經過治療的人再疑難的病症也全都轉好了。或者他們談論另外一件事,他們說洛陽城內又有個年輕的姑娘死了,死於中毒,下毒的人手法極其高明,甚至沒有驚動任何侍衛隨從和喊更的人。

  我被他們議論的這些話題所吸引,想起那個時候蘇家滅門時也是被他們這樣談論,彷彿是突然之間死去的,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現在他們又回來了,回到了洛陽,用同樣的方法殺死更多的人,可是沒有人能夠抓得住他們,洛陽城和城內無能的人們一起議論說,他們莫名其妙地死去了,除非是神,不然沒有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我對這種想法,只有嗤之以鼻,卻無能為力。當然,我從來沒有向滄海與顏白提起過這些話,洛陽的紛擾和爭執都已經跟我再也沒有了關係了,它如今對於我而言,不過是座空城,我們每天所做的事也只是一次一次地走在洛陽繁華的大街上,肩並肩或者是前後分散,他們向我介紹這裡的人文與風俗,將我完全當成沒有到過這裡的人,他們為我買洛陽最貴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我都是滿懷欣喜的接受,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錢,我將他們當成是達官顯貴或者是王孫貴族,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總之,我們在洛陽一起時候的日子,有街道可逛的時候就去逛街,太陽下山之後,等所有小販都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們就去看燈會。我們在洛陽的繁華喧囂之上,無事不做,妄想將洛陽的繁華全部看盡,收在眼底。有時候滄海會如同我母親一樣撫摸我的長頭髮,他說,洛陽是不是比望風崖的凄涼要溫暖很多?

  我說是,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有覺得過洛陽原來是這樣美好的地方,在我的記憶中,它給我的就一直是悲傷,快樂的時光短之又短。它在我的生命中極少展現出它溫柔的一面,因此我認為在未來,在現在的我們都死去之後,它依舊是這個模樣,不會有任何改變。於是它這個形象就堅固地存在在我們的心裡了,它冷漠,孤獨,遺忘,發揮它一向常常存在的氣息。洛陽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給了你瞬間的美好,讓你一輩子都記得它,它卻在下一個瞬間就可以把眾生輕而易舉的遺忘。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我終日坐在望風崖上的母親,那時候她就是這樣,她把洛陽記在她永生的記憶里,可是洛陽在我們一離開之後就像是忘記所有人那樣迅速的忘了我們。但是我們又能怎麼樣呢?它如同一個背信棄義的負心漢忘了我們,我們除了把忘不了的它沒有骨氣地記在心裡之外,還有別的什麼更好的辦法嗎?於是我想,也許有朝一日,我終於也會像我母親那樣,在某個地方,也許那個地方還會是望風崖,我在那裡,和她一樣,看向洛陽的方向,記住它的繁華與美好,那時候我就忘了它的薄情寡義,忘了它的孤獨,忘了它的遺忘。記憶中有的,只有它的溫暖,就像是我對於滄海一樣,記憶中的,只有他的美好,沒有半分毛病可挑剔。

  關於這點,顏白也從未懷疑過,她不止一次在深夜裡擠上我的床,將我從沉睡中吵星,告訴我她和滄海之間驚心動魄的故事,從他們眾多的故事中再扯到他的為人處事之上。顏白身上的毒解除之後,性情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活潑,精力如同旺盛的日光,日日夜夜都可以不用停頓和你喋喋不休。就這樣,我常常從半夜中的夢中醒來,她的話中聽說了關於滄海的故事,或者也可以說成是她的故事,因為這些故事中始終都有她的存在,她在他的每一段故事中,如同是這些故事的心臟般,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蓬勃跳動,蒼勁有力。但是她對我說的這麼多故事中,我有時候甚至都會懷疑,其實顏白什麼都沒有對我說,一切都只是我夜晚時候做的夢而已。因為它們無處可去,於是我把它們歸屬到顏白身上,好讓我那些層疊起伏的夢,有一個生活着的寄託。

  她告訴我說,其實她與滄海九歲那年就認識了,他們第一見面的時間恰好是我父親聞名天下的時候,人們從過去走到有我父親醫治的時代,他游經各地,治療了各種疑難雜症,在有名氣的時候,停止了漂泊住在了洛陽,結束了四處為家的日子,但他依舊如他四海行走時一樣,為當地人治療時只手不多不少的錢,如果是極其貧苦的人他會不收錢的為他們治療。但是來了王孫貴族的話,他會收他們昂貴的極其不合理的錢,為他們治療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病。而與此同時,滄海被顏白的父親從乞丐窩裡帶回他的黑暗組織,無雙樓。他對那個年少的孩子說,從此,你就算死,也是我無雙樓的手下,我的命令,就是天命。

  關於無雙樓,其實和很多野心擴張的地方一樣,是為了獨佔武林而建立的,只是他們現在的力量已經強大到毫無破綻,被無數有力或是無能的人吹捧了起來。他們聚集了力量,隨時都有毀滅洛陽的可能。當然,顏白與滄海都在這次的計劃中,他們被做為中間力量一起執行了很多麻煩的任務,也許他們會將這個人人安居樂業,風平浪靜的洛陽,變成他們統治下的地方。可是,他們卻在最後關頭,因為忍受不了日夜殺戮的生活而私自跑了出來。因此,他們被大隊人馬追殺,幾次死裡逃生。他們走在大街上,看到日光灼傷了每一個良民無知的眼時,突然會路出悲天憫人的姿態。她說到這裡的時候沖我眨了眨眼,很是乖巧的樣子。她說,蘇姑娘,你救我時,我們就是剛剛從惡鬥中逃脫。然後,微笑,她繼續說,其實我真是羨慕你在望風崖上風平浪靜,無人干擾的生活。

  我回答得漫不經心,是嗎。沉默了片刻又補充說,也許各有各的幸福,各有各的悲傷。其實都是別人無法理解的,只有深入其中,才可以尋找到想要的真相。

  我想我有必要強調一下,那時候顏白在我看來,沒有一點像是有一個野心龐大的父親,她的整顆心都乾淨得像是天山的雪,人間早已遍尋不到。於是我只是睡在她的身邊,看她繾綣起來的樣子,安靜的臉上有極度的不安。同時,我承認了,我真是非常嫉妒着她的,她的身邊有一個滄海陪伴,幸福就這樣簡單的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唾手可得。所有洛陽的人們,如果看見我愛着的滄海愛着別的姑娘,並且死心塌地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為我悲哀呢。事到如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的母親要在洛陽,日日夜夜,只吟一闕《白頭吟》。

  她說,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可是,她依舊沒有等到她所期待的,終究還是死在了洛陽的繁華之上。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請求滄海帶我回了一趟洛陽蘇家。這座已荒廢的宅子,破舊不堪,我們推門而入時甚至擔心它是否會由於年久失修而承受不住坍塌下來。我們走過雜草叢生的地板上,感受着腳下潮濕寒冷的氣息。我在途中一直拉住滄海的手,卻依舊止不住的顫抖。這是我自從離開出事後的蘇家七年來的第一次踏入,屍體早已被人埋葬,全都坐落在後院的並不肥沃的黃土之下,一座接連一座的墳頭,佔領了整個寬闊的後院。我猜想這些墳墓一定是我母親自己一個人親手立起來的,她用儘力量,葬了所有人。她就是這樣一個偏執的人,即使磨破了手掌,也不願意請任何人來幫忙,她要親手,葬了她最愛的人。最後我終於在這些層疊着的孤墳中,找到了屬於我父親的墓,上面用簡單的木頭立成墓碑,上面有我母親的字跡,端端正正地寫着“蘇神醫”三個字。在這座墳得便上,我發現了我母親的墳。

  那時她還沒有辦法將它填補,所以只是挖了坑,立了個同樣簡單的墓碑在墳前,寫上她的名字,時過已久,那座來不及填上的坑中,屍體早已變成森森白骨,右手上還有一把生鏽了的匕首。我看着這場景,突然覺得這裡的一切變的疏遠陌生,我的父親母親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變成了白骨長眠於此,沒有了我熟悉的神情,如今他們都死了,和眾多白骨一樣不再特別。他們就是這樣,在眾人的傳言之中說死了,就真的死了。時為夏季,日光濃烈地穿越雲層,透過樹陰,安靜地支離破碎的照在我和身邊的滄海身上。是晴。卻沒有一隻飛鳥經過。

  但是,我在這時候想,其實我的母親應該心滿意足,她活着的時候身份卑微,眾多的妻妾中毫不起眼,沉默寡言,很難討父親歡心。可是那時候她做為我死去父親唯一一個活着的妻子,理所當然地葬了他,並且理所當然地把自己墓設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與他平起平坐。於是後人都將以為,我的母親才是我父親的正室,其他人不過是聽她差遣的僕人丫頭妾室,他們都會尊重她,在距離她墳墓幾步之遙的地方跪拜,再也沒有人敢歧視她。

  我面無表情,用周圍的土把她破碎的身體埋掉,和她做的眾多墳墓一樣,簡陋且平淡無奇。在此過程之中,我都沒有讓旁邊神態凝重的滄海幫忙,他只是一直沉默着,一言不發。我在埋好了我的母親之後,轉身看着旁邊眉宇中一抹無法抹去憂傷的滄海,然後眼淚像蓄謀已久一樣嘩啦嘩啦地落了下來,我說,滄海,這樣她會開心嗎?她生前無法達成的願望終於可以實現,她和她最愛的人,將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他見到我哭變得心慌意亂,不知所措。他最後抱住我,拍打我起伏不定的後背說,是的,她會開心的,一定。所以你應該為她這樣的結局感到高興。

  我看着他溫和而憐惜的表情,將嘴湊近他的耳邊輕聲地吟唱了那闕《白頭吟》。我說,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然後我看見他淡定的表情,背後是開滿了蘇家原來種的血色牡丹,正是一場盛大芳華。我趁着這個時機,親吻了他乾燥的嘴唇,只是輕微的一下,一閃而過的感覺。我在親吻他的時候眼淚還沒有干,有些已經沾到了他的臉上,他被我這個突兀的舉動弄得一下子回不過神來,僵在原地看着我。我朝他微笑,嘴裡念的,依舊是那闕《白頭吟》。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他回過神時,並沒有對此有太大的驚訝,只是微笑着,撫摸我的長頭髮,像是我母親那樣。他說,水染,你真是讓我忍不住想要愛上。

  我在充滿了喜悅的同時,又突然傷感了起來,因為我覺得我真是個可恥的人,顏白為了滄海不惜背叛她的父親,可是如今,我卻把她心愛的人成功的拐到了自己的手中。也就是這樣,我讓那個毫無缺點的滄海變成了一個負心的人,我將他陷入不義,卻有辦法再把他解救出來。我愚蠢得只懂得愛,所以我只能好好地愛上他,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但是顏白不會這樣認為,她就是會相信這個最為簡單的事實,是我勾引了她親愛的人,並且在此後漫長的生命中這個觀點都不會改變。或許她有可能對外人全都說,望風崖上的那個女醫者其實不過是個先施恩於人再吸引別人的情人的狐狸精。而滄海則會被她描述成天下眾多負心漢中間的一個,那時候,他不再是她身愛的人,她一定會恨死我們,恨不得將我們全部殺死。女子就是這樣的生物,很多時候她們都是只為了自己的愛情而存在的,是為構建這個洛陽的歷史而存在的,她們單純的被利用,找不到自我,迷失在這個世間的困惑和不合理中。因此,我的母親才會在漫長的寂寞時光中,對我說,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她卻從來沒有告訴我,這個得不到的結局,就是毀,毀在了洛陽不斷延伸的歷史中,毀在了她千百滄桑的愛情中。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對她說,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母親。可是,等到我真正忍受不了想要告訴她這句話的時候,她卻已經死了。她一死去,我就忘了那句話,並且開始沒完沒了的想她。

  後來的一段時間中,我對滄海無數次的說到了我的母親和我那妻妾成群的父親,我也曾問過他,為什麼我母親的願望總是落空呢?活着的時候無法實現要到了死後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她和洛陽的眾多平凡無力的女子一樣,真是悲哀。

  他一如既往的撫摸我的長頭髮,咧開嘴對我笑。他說,可是你跟你的母親不一樣,我不會讓你重蹈覆轍。我帶你回望風崖,一起生活。從此,我們將回歸極樂,自由無往。他這麼對我說,臉上露出了那種信徒該有的虔誠表情。於是我不由地抬起頭問他,那麼,你捨得顏白嗎?他再次笑了,說,我已經不愛她了,只是有所歉意。他拉住我的手說,不如,我們一起去找她吧。

  他看着我這麼說,我就笑了,我想都沒想的答應,好。

  這個時間,牡丹開得大朵燦爛,零星不均的分佈在整個洛陽的街道上。我與她的滄海拉着手出現在顏白面前時,她正摘下一朵鮮紅得如同毒藥擴散的牡丹,轉過身來,就看見了面無表情的滄海和我。其實我們都無比緊張卻要故作鎮定,還要想到顏白聽見滄海的這句,我愛水染時,會有什麼行為。我原本以為,就算是脾氣再好的姑娘,也必定會拔出她的刀劍來指向我的咽喉說,我要殺死你。或者上來扇我兩巴掌外加幾句難聽的話。

  可是,顏白的表現大為出乎我們的意料,她只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像一個聖女一樣寬容地微笑着對我們說,那真是應該祝福你們了。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故作冷漠的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對我說,蘇姑娘,我可不可以單獨和你說說話呢?

  在後來很多個時日中,我都會想起沒有滄海在身邊的顏白對我所說的話。她在那一夜,似乎告訴了我所有關於他們故事之前從沒有對我說過的零碎細節,她面龐蒼白,有冷傲的眼神,如同鬼魅般的告訴了我蘇家滅門的真相。那時候他們都還在無雙樓,聽那裡的差遣。因為我的父親拒絕了加入他們的組織,而招來的滅門之災。當時,就是滄海,我最愛的那個人,用他的劍,毫不遲疑的砍下了我父親的頭顱,他如同所有該死的殺手一樣,在殺了我父親的同時告訴他說,你們蘇家違背了無雙樓,全都不得好死。這個夜夜同我睡在一起說他們故事的顏白,用毒,毒殺了其他蘇家的無辜人。顏白在對我微笑着描述這些事情之後,又恍然大悟地向我糾正,其實她之前對我說過的話,並非全部都是真的,比如說,他們離開了無雙樓,再比如說她中了毒,都不過是為了引我出來的計劃。還有就是洛陽近來不斷死去的那些妙齡少女,不過是他們在追查時,錯把他們當成了蘇神醫的女兒,蘇水染。顏白有一張溫和平靜的臉,此時卻顯得無比猙獰,她說,蘇水染,其實我們這一次來到洛陽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剷除當時脫逃的蘇家的禍根,當然,是由滄海親自動手。

  我不知道此時的顏白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也許這也是她為某樣計劃而撒的謊。但是她告訴我說,滄海砍下了你父親的透露用他手在紅殺人無數的劍。她說得自信滿滿,促使我不得不去相信。我的聲音開始變得怪異,看到她驕傲天真,寂寞嬌好的臉。我說,那你們究竟想怎樣?

  她則對我迷人的一笑,說,你說反了,應該是你知道了真相之後想怎樣?我想你大概會恨不得殺死我。她說完這句話之後,拔出自己腰間的劍,目光渾濁地往自己身上砍過去,再將那把劍丟在我身邊,面色死灰,朝滄海在的方向大叫一聲,吸引了慌張到來的滄海。他看見了他曾經愛着的人,鮮血流淌在了地上,面色蒼白,在黑暗中顫抖着身體,如同一個極其委屈並且真的身受重傷的每一個女子一樣。她在滄海面前裝瘋賣傻的說,蘇姑娘。她知道了真相。想要在我們說話時,殺死我。

  而在此之後滄海關切顏白的整個過程中,我都是僵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我在那裡。嘲笑着顏白的惺惺作態,同時也嘲笑着我自己的沉默不語。我我妄想着我的情人給我一個合適的解釋,可是,他如同整個洛陽的冷漠一樣,沉默着什麼都沒敢轉頭對我說。他的目光甚至一直停留在倒在地上的顏白身上,不看我,也沒有對我的任何動作。我啼笑皆非,突然想起了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父親時的情景,七年之前,大概也是在牡丹花開的季節,他扇了我兩個耳光之後要我跪在蘇家的大門口反省,南來北往的人全都議論我,我出現在他們的飯後閑談之中,他們絞盡腦汁,用前無古人,后無來着的句子來描述我大眾化的恥辱,在洛陽的繁華之下,我終將被這些聲音覆沒而死。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收拾了行李,和追趕我的母親一起衝出了蘇家大門,我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它一眼,就這樣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洛陽,徹夜未歸。

  結果第二天,整個洛陽的人都說,蘇家滅門了。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我的父親。而記憶中他給我留下的最後的印象,也只是他凶神惡煞地對我說,蘇水染,你怎麼又沒有好好念書?

  現在,我面對我的情人滄海,和一個為了他而不擇手段的女子,或者說成是讓我家破人亡的兩個人,發現自己變得無能為力,而在面對他長久的沉默時,更是無法原諒。所以我如同當年衝出蘇家一樣,離開了他的身邊。他在與我擦肩而過時,沒有看我,始終低着頭,可是,我確確實實聽見了他說的那三個字,簡直和眾多是俗爛不堪的故事的結束語一樣,他說,我愛你。可是我依舊沒有回頭,和我的情人固執着不願意向我解釋一樣,就這樣再一次固執着離開了洛陽,然後,我就真的再也沒有見到他他。

  我回到瞭望風崖,和多年之前一樣,用平凡無奇的醫術救平凡無奇的人。可是我再也沒有聽他們的甜言蜜語走出過望風崖。有時候,我甚至會對自己的記憶有所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愛上過那個再也沒有見到過的滄海,或者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和自作多情,我因為太無所事事,於是就有了這樣一個夢。

  可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如同我母親當年一樣,日日夜夜,坐在望風崖的最頂端,看洛陽所在的方向,並且暗無天日地想着一個人。也許,他和洛陽一樣,薄情寡義,背信棄義,他們一起,早就忘記了我,忘記了回望風崖的路,忘記了洛陽蘇家,忘記了我們一起的時光。

  但,如你所知,我終於變得和我的母親一樣固執,和洛陽大多數的女子一樣平凡庸俗,不論怎樣,都沒有辦法改變了,我和他們一樣空虛寂寞,和所有為愛而生的女子一樣歇斯底里。而我也天真的認為這些事情,我的愛人必定是都會知道的,因為我對他的坦白,使得他一直都很了解我的倔強,只是他一直都有太多的秘密,從來不肯輕易告訴我,寧願一個人承擔。而關於蘇家滅門的真相我也不願意再追究下去了,也許一切其實都只是顏白自己一個人乾的,她為了她的愛情而杜撰了一個故事,將這些事強加給了我愛的滄海。她讓真相不得而知,並且成功的達成了這個深謀遠略的陰謀。對此,我無能為力,深感悲哀。

  如今,我所知道的其實只是,我再也不會回到那個千瘡百孔的洛陽了,它擁有了我太多的恥辱與美好了,使得我兩次脫逃。因此我不得不拋棄它,在它忘記我的同時也忘記它,我那冷漠,孤獨,遺忘的故鄉。

  我想我終有一日,會把這些全告訴我的滄海的,我們將在未來的某個時日,一起回歸極樂,快樂無往。所以,就對着那個方向,像我母親一樣,想一個人並吟着一首,《白頭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