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阿朱拎着包急匆匆趕到婆家,滿桌的人都瞪着眼睛看她。她的裙子皺巴巴的,還有一片片血跡,手包上滿是塵土,臉上也蹭了一片黑灰。阿朱不僅是遲到,而且一副被打劫的樣子,令人看了着實厭煩。老公田有彥強忍住憤怒,瞪她一眼。阿朱張張嘴,想解釋什麼,但看大家的神色,似乎沒有人願意聽,便閉緊了嘴巴。女兒茵茵高興地撲過來,拉着阿朱走到桌前。今天是婆婆的生日,阿朱路上遇到了事故,來晚了,也沒來得及買禮物。
那頓飯,因為阿朱變得格外沉悶。回到家,一進門田有彥就叫茵茵去睡覺。茵茵怯怯地進了自己的屋子,關門的剎那,大大的眼睛恐慌地看着阿朱。田有彥關上門,抬手就給了阿朱一個耳光。阿朱怔怔地看着老公,捂着火辣辣的臉。
“你成心給我難看,是不是?你把我媽當什麼了?你出門買禮物,卻買了兩小時。你殺人了還是被強姦了?我給了你一千塊,你拿去養了小白臉?你這個蠢貨,除了給我丟臉還能幹什麼?為什麼不從這個家滾出去?”田有彥越說越氣,抬腳朝阿朱踹去。阿朱跌倒在地,田有彥上去用力踢打她。
阿朱抱住頭,咬牙忍着。不知從哪天起,挨打幾乎成了阿朱的家常便飯,腿上總有青瘀的傷,胸前一片又一片疤痕。可這次,田有彥彷彿瘋了,往死里打她。阿朱的腦子一片空白,人漸漸變得麻木。恍惚中,她聽到茵茵的哭叫,接着,是弱小的女兒撲到了她身上。
田有彥喘着粗氣,摔門而去。
阿朱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女兒拿來毛巾,醮着冷水為她擦臉,劇烈的疼痛讓阿朱清醒過來。她緩緩地站起身,眼睛腫到幾乎睜不開。把女兒抱到床上,她進了衛生間,鎖上了門。呆愣了許久,阿朱拿起一片鋒利的刀片朝手腕切去……阿朱被救了過來。是茵茵打電話給奶奶,阿朱被及時送進了醫院。從醫院回來,公公婆婆都在家裡等她。看着她滿身的傷痕,婆婆問她為什麼不放手?難道成心讓他田家斷子絕孫?阿朱獃獃地看着她,婆婆搖搖頭,說她趁着年輕,離了婚,還可以再找一個。如果她放棄茵茵,會得到一大筆錢,如果她帶茵茵走,她不僅一分錢得不到,而且,她也休想得到撫養費。
阿朱低着頭,看着手腕上的疤痕。早在一年前老公就包養了情人,因為阿朱不同意離婚,他無法把她帶回家。阿朱,已經成了田家的罪人。咬着嘴唇,許久,阿朱終於抬起頭,說:“我同意離婚。我可以不要一分錢,我只要茵茵。”
公公呆愣片刻,看看婆婆,對阿朱說:“你最好考慮清楚,為了茵茵着想,你也該把她留給我們。你沒有工作,怎麼養得活她?這件事你不能怪我們無情,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阿朱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是的,她命不好。田家五代單傳,一心想要個兒子繼承家業,她不僅生了女兒,而且因為手術失誤,再無法懷孕。在這個小鎮,因為她,田家抬不起頭。早在兩年前,婆家全家人就流露了要她離婚的意思。
阿朱抹一把臉,說自己一定能養活女兒,還會讓茵茵生活得很好。她以前能自食其力,以後也能。
1、神秘的禮物
一年後,阿朱帶着茵茵離開小鎮,坐上了去懷市的火車。
懷市一家民營舞蹈學校招聘舞蹈老師,阿朱順利過關,下個月就可以上班。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阿朱租下了一房一廳。
茵茵跟在阿朱後面上樓,一蹦一跳的。阿朱和田有彥為她打了一年官司,最終還是阿朱贏了。茵茵雖然不甚明白父母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母親走到哪兒她就得跟到哪兒。
推開門,阿朱放下行李,長舒一口氣。她蹲下對茵茵說:“以後這兒就是咱們的家了。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快樂。”茵茵感到很好奇,推開所有的門,然後跑到了陽台上。陽台有半人高的欄杆,很堅固。站在那兒可以看到前面的一片麥田。茵茵興奮地說可以去麥田裡玩泥巴了。阿朱撫摸着她的頭說星期天帶她去。
來回奔波了幾天,阿朱為茵茵選好了幼兒園。怕茵茵不適應,阿朱帶她隔着圍欄看過幼兒園多次。那些滑梯、木馬、鞦韆、攀援設施深深吸引了茵茵,她恨不能早一天成為幼兒園的新生。
牽着女兒的手從幼兒園回來,陽光照在阿朱的身上,她有一種舒暢自由的感覺。這是個陌生的城市,她的生命將重新開始。回到家,茵茵跑到陽台上玩過家家。她的小手伸到欄杆邊,突然,她眼前一亮,欄杆上掛着一隻史努比小狗,是新的,標籤都還沒撕掉。
“媽媽,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嗎?在欄杆上掛着。”茵茵拿起史努比,跑過來問。
阿朱搖搖頭。茵茵拉着她,指給她從哪兒拿到的小狗。阿朱怔了一會兒,她們住二樓,拿一個兩米高的杆子就可以把東西掛到欄杆上。會不會是有人送東西給孩子,卻掛錯了位置?這個地方,她還不認識任何人。阿朱叫她掛回去。茵茵噘着小嘴,把小狗藏到身後,說:“不。這是我的史努比。”
“等媽媽領了工資,給你買一模一樣的,好嗎?”阿朱哄着女兒。
茵茵不高興,氣哼哼地把小狗掛回去,卻在陽台上看了許久。
阿朱很快就適應了新工作。有了茵茵她才放棄舞蹈專業,重新拾起來不是難事。從家到幼兒園,是一刻鐘的路;從幼兒園到學校,要半小時。阿朱上完課,看看錶,急匆匆直奔幼兒園。
已經過了放學時間,教室里只有三四個沒被接走的孩子坐着看圖畫書。阿朱抱歉地對吳老師說來晚了。吳老師說沒關係,茵茵玩得可高興呢。茵茵看到媽媽,收拾小書包朝阿朱跑過來,阿朱發現她頭上戴着一頂沙紅色貝蕾帽,垂着兩條小辮子。她疑惑地問茵茵帽子是哪兒來的?吳老師忙說是茵茵的叔叔送的。阿朱一愣,茵茵沒有叔叔。她問那個人什麼樣子?吳老師說他戴着鴨舌帽,帽沿壓得很低,沒看清臉。他只說帽子送給茵茵。阿朱微微蹙眉,昨天帶茵茵逛街,茵茵在一家飾品店看上了這樣的帽子,阿朱覺得太貴,沒買。茵茵還朝她發脾氣,哭了一頓。
一路上,阿朱想了很久,想不出這個人會是誰。
史努比掛在欄杆的倒鉤上。茵茵每天看着小狗發獃。阿朱告訴她,如果一個月沒有人認領,它就是茵茵的了。茵茵每天都要問阿朱是不是過了一個月。
早晨起來,茵茵又走到了陽台上。她突然發現史努比旁邊多了一樣東西,是一隻黑亮的笛子。茵茵高興得要跳起來。吳老師就有這樣一隻笛子,她給她們吹過。她聽得很着迷,曾問吳老師,如果自己也有這樣一隻笛子,她會不會教她?笛子一定是送給自己的。
茵茵猶豫,要不要告訴媽媽?如果她拿起來藏進柜子,媽媽就不會發現,就不會說是有人掛錯了位置。想着,茵茵蹲下,伸出小手,取下了笛子。她剛站起身,見媽媽站在身後。
“媽媽,這一定是那個叔叔送我的。”茵茵說。
阿朱雙手叉腰,一句話都沒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東西真的是送給茵茵的嗎?為什麼不留下隻言片語?
阿朱叫茵茵把笛子放下。茵茵大哭,說自己喜歡笛子,如果她把笛子拿進幼兒園,老師會教她吹,她會學得很好。阿朱摟住茵茵,說不能隨便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可茵茵一把推開她,向外跑去。
2、小巷驚魂
時間一天天過去,終於有一天,阿朱同意茵茵拿走史努比和笛子。茵茵看到史努比身上落了許多灰塵,很是心疼,在水盆里洗了又洗。
送茵茵去了幼兒園,阿朱急匆匆趕到學校。昨晚沒睡好,她連早餐都沒顧上吃。在距學校不遠的早餐車上買了個三明治,阿朱邊走邊吃。走出不遠,她突然感到身後好像一直有人跟着她。阿朱裝作無意間回過頭,身後是三三兩兩陸續進校的學生。阿朱搖頭,笑自己太敏感,怎麼會有人跟蹤她!她已經不是8年前在舞蹈學校跳華爾茲的女大學生了。因為是周末,要上一堂大課,有將近三十名業餘舞蹈班的學生都來旁聽。阿朱帶着他們跳舞,一個個地矯正姿勢,一節課下來,累得滿身大汗。
課間休息,她獨自走到操場上。那兒有許多鞦韆架,她可以安靜地坐上一刻鐘。遠遠地,一個高個子男人低着頭過來。走到距她不遠的地方,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又踅回去。阿朱看着他的背影,覺得他好像是學校的老師。
下午上完課,已經是六點鐘,天黑透了。
裹緊身上的大衣,阿朱朝公共汽車站走去。怕茵茵等得着急,她抄近路,穿過一片廢棄的房屋,這樣會節省5分鐘。四周一片漆黑,阿朱走得很快。突然,她隱約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阿朱不自覺停了下來,猛地回頭。果然,身後一個黑影在迅速地靠近她。阿朱呆愣了一下,本能地朝前飛跑。還有幾十米就到了巷口,那兒會有許多人。身後的男人也跑起來,很明顯,他跑得更快,上前一把拉住阿朱,捂住了她的嘴巴。阿朱掙扎着,男人掏出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威脅她說不許喊叫,否則一刀捅死她。阿朱咬着牙,男人將她的雙手背到身後,一手用力撕開她的衣服。阿朱喘着粗氣,突然用頭朝他撞去,匕首斜着擦過她的耳朵,鮮血順着刀尖流下來。歹徒用力給了阿朱兩拳,阿朱癱到地上,眼冒金星。她感覺到男人拉下了她的衣服,她卻無力反抗。
這時,她突然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接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拎起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揮手就是兩拳。歹徒轉身,朝男人揮着匕首。男人似乎壓根沒看到他手裡的刀子,一把揪過他。歹徒刺傷了他的胳膊,他將歹徒按到地上,用力踢了幾腳。
歹徒跌跌撞撞地起來,跑掉了。阿朱獃獃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他一隻手捂着胳膊,轉身就走。夜色深沉,她看到他戴着帽子,帽沿壓得很低,看不到他的臉。
“謝謝你。”阿朱大聲說。
男人停住了,背着身問:“茵茵喜歡那些禮物嗎?”
“你是誰?”阿朱警覺地問。
男人沒有回答,頭也不回地朝遠處走去。
3、常老師的秘密
茵茵很適應幼兒園的生活,阿朱也穩定下來。她對目前的狀況很滿意,實習期滿,她又長了幾百塊工資,養活女兒綽綽有餘。
很快,茵茵的六歲生日到了。
阿朱提前從學校出來,趕到幼兒園接女兒。茵茵十分高興,跟在媽媽身後不停地問這問那。一出幼兒園大門,阿朱看到門口的黑板上寫着:請茵茵小朋友取蛋糕。
阿朱奇怪,走進值班室,看到桌上放着一個大大的蛋糕盒。上面一張卡片:祝茵茵生日快樂!
值班室的大爺高興地撫摸茵茵的頭,說這麼大的蛋糕夠她吃一星期了。阿朱呆了片刻,問是誰送的?大爺說是一個男人,放下蛋糕就走了。阿朱拎起蛋糕,茵茵一路上唱着歌兒,十分高興。
那個男人,他怎麼知道今天是茵茵生日?為什麼要送她禮物?
第二天,學校開全體教師會。阿朱坐在角落裡,信手在一個筆記本上塗鴉。不久,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過來,坐在她的旁邊。他朝阿朱笑笑,說自己是音樂老師,姓常。這所學校除了專業教師外,其他都是外聘的,只是每周過來上一兩次課,所以,阿朱對公共課老師都很陌生。她朝常老師點點頭,認出那天在操場徘徊的就是他。
常老師看上去不善言辭,笑的時候有點兒靦腆。校長在上面長篇大論,阿朱看到常老師在紙上畫鉛筆畫,一個小女孩牽着風箏在雪地上飛跑。阿朱看着畫,覺得畫中的女孩很像茵茵。她抬起頭,看到常老師正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深意。阿朱趕緊低下頭。
“我見到過你的照片,很小的照片。”常老師說。
阿朱吃了一驚,問他在哪兒見過?常老師笑,說這是個秘密。不過,他很高興認識她。阿朱輕輕點頭,內心充滿疑團。
元旦到了,天空飄起了雪花。廚房裡亮着燈,阿朱精心褒着骨頭湯。茵茵自己在房間玩。玩了一會兒,她突然沖阿朱喊起來:媽媽,快來看,有燈籠,有燈籠。
阿朱甩着兩手過來。果然,樓下有人用竹竿挑着一串燈籠掛到她家陽台的欄杆上。阿朱探出頭,問他是誰?男人一愣,抬起頭看阿朱,馬上壓低了帽子。燈光雖然微弱,但阿朱看得很清楚,是常老師。
阿朱的心一瞬間幾乎停止跳動。常老師轉身就走,且走得很急。阿朱想喊住他,但他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想叫人看到。她感到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那些禮物都是他送的?而那天救她的,也是他?
第二天一進學校,阿朱就查看常老師的課程安排。下午恰好有他一節課,阿朱決心找他談談。
常老師講完課,剛走出校門,就見阿朱在門口等他。他的神情頗為尷尬,倒是阿朱更大方些,說請他喝茶。常老師搖頭,說趕時間,兩人可以站着聊一會兒。阿朱道謝,說燈籠漂亮極了,女兒很喜歡。常老師微微一笑,說她的女兒很可愛。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阿朱猶豫着說她和女兒過得很好,謝謝他的關心。女兒喜歡他送的史努比、笛子、帽子,只是,以後請他不要再送她們東西。常老師抬起頭,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他看着阿朱,張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說出來。
放學後去接茵茵,阿朱發現她手裡拎着一隻大包。吳老師說裡面是一套聖誕服,還是茵茵的叔叔送來的。班裡演出木偶劇,這衣服正好派上用場。阿朱皺眉,下午才對常老師說了,他怎麼又送了東西來?吳老師見阿朱沉默,猶豫片刻,說這次她仔細看了那個男人,發現他有點兒奇怪,額頭有長長一道疤,神情看上去有點兒嚇人。阿朱疑惑地看着吳老師,問她看清了?吳老師點頭,說他大概不想叫人看到臉,但他扭頭的瞬間,她還是看到了。阿朱的心一沉,那不是常老師。
帶着女兒回家,走到半路,阿朱停下來。她打電話給校長,說有幾本書要送給常老師,問他家的住址。掛上電話,阿朱折回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茵茵問媽媽要去哪兒?阿朱說帶她去見一個朋友,那個送她燈籠的叔叔。
敲敲門,常老師開門。他吃驚地看着阿朱,阿朱看到一個穿着睡衣的女孩站在客廳。常老師連忙向阿朱介紹,說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劉玲。劉玲走過來,聽常老師說是他的同事阿朱,她像遇到了老朋友,親切地擁抱一下她,說:“早就想認識你。”
“認識你很高興。”阿朱說。
常老師問阿朱什麼事。阿朱頗為尷尬,不知該怎麼說。劉玲帶茵茵到房間去玩,阿朱問常老師是否讓人去幼兒園送了聖誕衣?常老師搖頭,說沒有。阿朱嘆了口氣,問他為什麼要送那麼多禮物給茵茵?常老師撓撓頭,說除了燈籠,他什麼都沒送過。
阿朱咬着嘴唇,疑惑不解。突然,她聽到劉玲在問茵茵:“今天收到禮物了嗎?喜歡不喜歡聖誕老人的衣服?”
阿朱轉過身,走到門口,問劉玲怎麼知道禮物的事?劉玲笑了,說自己就是知道。
“那是誰送的?可以告訴我嗎?”阿朱問。
劉玲搖頭。阿朱點點頭,告辭,走到門口,劉玲大聲對她說:“你相信命運嗎?”
阿朱一言不發,領着茵茵出門。
4、假期謎團
放了寒假。阿朱正在家休息,突然接到常老師的電話,問阿朱有沒有時間,有個人想見她。阿朱說那得看她是不是想見他。常老師沉默,半晌才說是有人委託他將燈籠掛在她家陽台的欄杆上。那個人曾看到茵茵在燈籠前逗留許久,知道她喜歡,但他病了,不能親自給茵茵送去,所以才委託他。
“是‘他’想見我?”阿朱問。
“是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最好直接告訴我。”阿朱說。
“你能和他一起度過新年嗎?如果這是他生命中最後的日子?”常老師的語氣十分懇切。
阿朱咬着下唇,答應了。
半小時后,常老師開車來到樓下。阿朱帶着茵茵上車,常老師說他們去郊外。在雪地上行走了近二十公里,車停在了一座四合院前。常老師推開門,徑直走進屋子。阿朱發現一個滿頭繃帶的男人站在門口。他的頭裹得像木乃伊,只露出一雙眼睛。茵茵恐懼地躲在阿朱身後。常老師說就是他一直在送給茵茵禮物,或許他不只是喜歡茵茵。說著,常老師意味深長地看了阿朱一眼,說她可以放心,他絕對不會傷害她,希望她在這兒過得愉快。說完,常老師走出門去。
“你是誰?”阿朱問。
“我叫劉靜遠。”男人緩緩地說。
阿朱問他怎麼受的傷?劉靜遠搖頭,說不想提這件事。阿朱坐到他身邊,說謝謝他給茵茵帶來了快樂,並且,她知道,是他救了她。
劉靜遠轉身,從牆角拿出幾個未拆封的玩具遞給茵茵,叫她可以隨便在哪兒玩。茵茵大着膽子伸出手,接過玩具,高興地去客廳里玩了起來。
“我想知道為什麼。”阿朱說。
“不為什麼。”劉靜遠答。
阿朱疑惑地看着他,他的樣子,就像看着另外一個人。半晌,劉靜遠緩緩地走到另一間屋子,推開一扇厚重的大門,阿朱看到一個空闊的陶藝製作間。屋子裡擺放着許多成品半成品陶製品,但上面蒙上了許多灰塵。劉靜遠走到一台機器前,伸出手,和泥,脫坯,一言不發。阿朱坐下來,看到他有靈巧的一雙手。她問他想做什麼?男人頭也不抬,說想做三隻陶人。
新年,阿朱和茵茵是在劉靜遠的四合院中度過的。劉靜遠很沉默,茵茵和他熟了,兩人一起玩泥巴,他教茵茵做泥人,瓶子,碗,花冠。茵茵喜歡上了他,常玩得滿身泥巴,興奮至極。
阿朱遠遠地看着他們,做飯,收拾屋子。晚上,茵茵睡了,她陪劉靜遠聊天。劉靜遠幾乎不說話,都是阿朱在說。她講起自己的過去,舞蹈學院的美好生活,錯誤的戀愛和婚姻,年少時的憧憬,婚姻的傷痛,阿朱第一次發現自己需要傾訴。埋藏在心裡的委屈、憤怒、孤獨、憂傷,全都傾泄出來,有一種舒暢和輕鬆的感覺。劉靜遠只是靜靜地聽,人很安靜,有時候阿朱會覺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語。
劉靜遠從不提及自己的生活,也沒說起過他的病。阿朱問了幾次,得不到任何答案。劉靜遠像個謎。他喜歡茵茵,送她禮物,好像這是天經地義,不需要發問。而他也喜歡跟在阿朱身後,看她從家到學校,從學校到幼兒園,這是他的樂趣。
一連兩星期,從未有人打擾過他們。
陽光從窗口爬進來,阿朱看到劉靜遠和茵茵在院子里堆雪人。她無法想象他是個生命垂危的病人,無法想象這將是他人生最後的歡樂。不知怎麼,一想到這些,阿朱就感到揪心的疼痛。
為劉靜遠打掃房間,阿朱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塑料瓶。瓶里裝着五顏六色的魔豆,都灑了出來。阿朱趴到地板上揀魔豆,突然,她看到床底有一個紙袋。拿過紙袋,裡面是一個相框,鑲着一張親昵的合影。合影背面寫着:劉靜遠、王芝華結婚一周年紀念。阿朱緊緊皺起眉,他結婚了?可為什麼整幢房子里沒有一張他妻子的照片?而且,這房子似乎沒有女人的痕迹。王芝華,現在她在哪兒?
劉靜遠的陶人燒出來了。
阿朱和茵茵興奮地跑過去看。阿朱在舞蹈,茵茵在踢鍵子,她們的樣子惟妙惟肖。至於劉靜遠,因為他的臉上纏着繃帶,無法知道他確切的樣子。但那陶人,神態平和,甚至可以稱得上英俊。
假期結束,阿朱得去上班,茵茵也要送幼兒園了。臨走,阿朱問是否可以把陶人拿走,她很喜歡。劉靜遠搖頭,說他更喜歡讓她們陪着自己。
拉着茵茵的手走出門,阿朱的眼底慢慢滲出淚來。她回過頭,劉靜遠站在門口看着她們,頭上的紗布掉了一層,在風裡飄着。為了不自尋煩惱,阿朱沒有打聽他的過去。這14天,就像是做了場夢,沒有因由的快樂的夢。
5、註定的情緣
不知怎麼,上着課,阿朱總是走神。每次有常老師上課,她都刻意碰到他。潛意識裡,她希望他提到劉靜遠,希望知道他的詳細情況。但常老師似乎並不理解她的意圖,只是沖她點點頭,微笑,一言不發。
星期天,阿朱正洗衣服,電話驟然響起來。阿朱擦擦手,聽到是常老師。他問她想不想再見劉靜遠?他想見她。阿朱的心“怦怦”跳着,問他怎麼了?常老師沉默半晌,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話。阿朱連忙答應,說想再看看她們的陶人。
熟悉的四合院已經有了春意。阿朱發現門前停着一輛轎車,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難道劉靜遠已經生命垂危?
茵茵一進院子就掙脫了阿朱的手,徑直跑進屋裡。屋子裡坐着兩個老人,還有劉玲。看到阿朱進來,他們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劉玲身邊是一個陌生男人,額頭有道淡淡的傷疤,左頰上也有兩道淺色的疤。阿朱看着他,驀然明白,這是拆了繃帶的劉靜遠,她的心瞬間擂起鼓來。
“有件事,我真誠地向你道歉。為了讓你過來,我說了謊。”常老師走到阿朱身邊說。阿朱驚訝地看着她,常老師說劉靜遠並沒有患絕症,只是做了整容手術。他怕他的臉會嚇壞阿朱。
阿朱如墜五里雲霧。但知道劉靜遠並沒有患絕症,又喜出望外。可是,這應該是劉靜遠的家庭聚會,叫她來幹什麼?劉靜遠的父親走到她身邊,鄭重地對她說:“謝謝你了。因為你,我們的兒子才失而復得。”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阿朱疑惑地說。
劉玲走過來,拉着阿朱坐下,說自己是劉靜遠的妹妹。謝謝她陪了哥哥一段時間,他過得很開心。阿朱張大嘴巴,一下子懵了。她轉頭看劉靜遠,他已經帶着茵茵去了工作間。
劉玲拿出手帕,擦擦眼角的淚,說整整兩年,她幾乎沒看到哥哥笑過。是阿朱給哥哥帶來了希望。阿朱搖頭,問劉玲能不能直接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劉玲點頭,說兩年前哥哥帶着嫂子和侄女去西河鎮遊玩,回來的途中發生了車禍,嫂子和侄女當場死亡,哥哥僥倖生存,卻毀了容,從此一蹶不振。哥哥是個陶藝師,很有才華,可車禍之後他再未進過工作間。這件事過去兩年了,他們一直勸他去整容,忘掉過去,他卻堅決不同意。他說只有醜陋地活着才能感到一絲安慰。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遇到阿朱。
“遇到我?”阿朱疑惑。
劉玲點頭,說是。阿朱在郊區尋找出租房時,劉靜遠看到了她。從那以後,他像變了個人,他把茵茵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把阿朱當成了出遠門的妻子。他想方設法送茵茵禮物,怕嚇着她,總是晚上送去;他去幼兒園看茵茵,反覆打聽她的情況。幾個月前,他終於同意整容。是阿朱和茵茵讓哥哥振作了起來,為此,他們全家都感謝她們。
阿朱獃獃看着劉玲,半晌沒說話。
半年後,阿朱和劉靜遠舉行了婚禮。
新婚之夜,劉靜遠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妻子,問阿朱:“你相信命運嗎?”阿朱笑了。劉靜遠卻不笑,說他相信命運,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說著,劉靜遠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鑰匙鏈。鑰匙鏈很小,被摩娑得發亮,裡面嵌着阿朱的一個小頭像,上面還有一串鑰匙。他說當他從病床上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手裡的這個頭像,心裡覺得溫暖,似乎她是他的親人。當他偶然間在街上看到她和茵茵,他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依靠,就像妻子和女兒回到了他身邊。
盯着鑰匙鏈,阿朱默默地低下頭。她的眼裡滲出淚來,兩年前的往事,似乎隔了一生,她幾乎無從記起。
兩年前,阿朱正在家裡洗衣服,田有彥從公司打電話來,叫她去工藝美術品市場買一尊玉觀音送給母親做生日禮物,原來他說自己順路買,想不到回到公司卻忘了。阿朱放下電話,急匆匆地出門。還沒進市場,突然看到一輛大貨車和一輛小轎車迎面相撞。小轎車被撞飛十幾米,翻滾着落到地上。從摔掉的車門裡飛出一個女人,當場死亡。阿朱驚呆了,那一瞬間,她什麼都沒想,迅速地跑了過去,女人身邊還有一個女嬰,已經沒有呼吸。人們圍了上來,車裡橫着一個男人,臉幾乎被壓扁了。阿朱用力打開車門,在路人的協助下拉出了血肉模糊的男人。她掏出一百元給出租車司機,讓他把男人送到醫院。司機不幹,說萬一被訛詐,被醫院拖住,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阿朱無奈,和男人一起上了出租車,將他送進了醫院。
阿朱的錢都交了住院押金,沒有押金,小鎮的醫院不肯施救。再沒有錢買禮物,阿朱想回家拿錢,換衣服,卻發現鑰匙不知丟到了哪兒。她急匆匆趕到婆婆家,衣服上沾着血,頭髮蓬亂,臉上還有污垢,她想解釋,卻沒有人願意聽。那個晚上,回到家,田有彥拚命毆打她。
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嗎?阿朱仰起臉看着劉靜遠,含淚而笑,心裡裝着滿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