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故事的發生並非有特別預設,但故事演繹的結果則往往以必然性呈現於我們的面前,所以我們面對結果的共同表情先是搖頭,繼則點頭。不可想象與必然如此是緊相伴隨的兩句話。
二00七年的九月十三日,江漢縣江漢一中的校園裡與往常並沒有任何不同。忙碌和秩序永遠是校園的主旋律。下午的第一節后照例是眼保操的時間,在學生們隨着學校廣播室播出的音樂做眼保操時,科教樓二樓辦公室里的老師們在享受着片刻的陰涼,一切的一切顯得如此和諧而有序。
在科教樓的南面,是隔着一片荷塘的實驗樓,荷墉里紅白相間的荷花爭相鬥艷,構成了江漢一中的風景亮點。南方八月天氣仍是一種使人無法忍受的酷熱,太陽斜照在對面的實驗樓上,樓的北面遮出一大片陰影,荷塘的一半遮在陰影里,陰影里的垂柳和棕櫚樹與整個樓面呈現出一幅富有秋意的立體畫,從科教樓的辦公室里看的很清楚,風使棕櫚樹和垂柳的枝條在輕輕地搖擺着。在酷署八月,這樣的畫面是很能吸引人的眼球的。科教樓二樓辦公室里老師們的目光就是被這幅富有秋意的立體畫吸引過來的。就在這時,老師們清楚地看到一個身影從實驗樓四樓的窗戶里飄了出來,劃出一條美麗的曲線后,落在陰影里的兩棵棕櫚樹之間,由於距離的關係,一聲悶響是過了一會才傳過來的。畫面定格的同時,下午第二節課上課的鈴聲響了,走在後面的老師看見有幾個人圍了上去,但他們還是走進了各自的上課教室。等到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老師們被告知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改為自習課,全體老師到階梯教室開緊急會議。
誰都知道,會議肯定與實驗樓四樓飄下來的身影有關,大家一個共同結論是:肯定出大事了。
二00五年九月一日上午九點十分,江漢一中的語文老師李濟民在拿起課本和講義走向十二班教室的時候,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事後他回想起來大概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比往常離開辦公室的時間提前了幾分鐘,但這個幾分鐘也並非預設的。這是2005學年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十二班是李濟民新接手的一個班,他不知道在哪,所以必須提前一點。李濟民記得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還問了那個漂亮的英語老師徐帆一句,十二班在哪裡,徐帆說在中樓的一樓,其實他還想問在一樓的哪一個教室,但徐帆匆匆過去了,只留下她身上好聞的薰衣草的香味。李濟民記得他是在香味的回想中走向中樓的一樓的。
江漢一中的三棟教學樓并行排列,從南往北分為左、中、右樓,樓與樓之間有走廊連接,中間是草坪,每棟樓都是四層,每層樓有四個教室。教學樓往北是一片荷塘,再往北的一片廣場,廣場的北面是圖書樓和科教樓。高一高二年級在教學樓上課,高三年級在科教樓。徐帆說的中樓的一樓實際說的是教學樓中樓的第一層。李濟民把一樓的四個教室都走到了,有一個教室沒有標誌牌,其他幾個教室都有,但就是沒有十二班。李濟民想這個沒有標誌牌的大概就是十二班吧。在這個沒有標誌牌的教室門口,李濟民本能地問了站在門口的一個女同學一句說這是十二班嗎,等也沒等這位女同學回答李濟民就走進了教室。他根本不記得她是不是回答了,或者是回答了李濟民根本就沒有聽到,總之,後來劉小亞說起這個過程的時候,李濟民一點印象都沒有。
客觀一點說,李濟民和他的名字一樣,普通到掉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來的那一種。一米六八的個頭,連他自已都覺得寒磣。微禿的頭頂使他看起來要比實際的年齡大得多,有一次一個家長說,您的學生可能比我的年齡都大,把一辦公室的人都笑閉了氣。事後論起來,這位家長比李濟民年齡還要大。所以再後來誰這樣恭維他,李濟民的回話是:我有您說的這樣老嗎。要說他總是有點和別人不一樣,那大概就是他的較真。交待他的事,要麼不接受,只要是接受了,那你就不用再操心了,他總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它做好。
眼下的這個十二班就是如此。據說上學期的最後一個月,幾乎沒有老師敢進去上課。他們可以把吃的瓜子皮從背後吐在老師的頭上。有時幾乎上不成課。上屆的語文老師想了一個絕招,他讓學生拿上課本到後面足球場上去,謂之陽光閱讀。所以這個學期開始,上屆的語文老師再也不肯帶這個班,他說校長您開除我都成,只要別讓我帶十二班。
李濟民天生好象就有和頑皮學生打交道的本領,再頑皮的學生到了他的面前只要交談幾次,成績雖然不立馬上去,但行為上會很快有改觀這是肯定的。正因為這一點,李濟民每次接的班總是別人不敢或不願接的班。李濟民並不是十二班的班主任,他只是語文老師,是從高三下到高二接的這個班的語文。關於這點李濟民早有思想準備,所以當主管教學的校長找李濟民談話,要他接這個十二班時,李濟民並沒有過多地推辭。事實上李濟民也知道,推辭也推不掉,教師的安排都是校長辦公會討論決定的。再說,李濟民從進這所中學就沒帶過好帶的班,所以李濟民根本就沒有奢望過帶好班。
“好吧,現在開始上課。”
九點十五分,鈴聲剛響過,走進教室的李濟民習慣性地把茶杯放在講台上后說:
“啊、啊,不要這樣。”
邊說這話時,李濟民邊向下壓着手勢,讓那些正準備站起來的學生不必站起來。
十二班的同學感覺不太適應,這位老師上課不搞起立坐下這一套。這並非是一種禮貌,李濟民上課沒有固定程序,他總是很隨意地就開始了。而且他很不習慣學生的起立坐下問句老師好,就是上公開課的時候也是如此。所以遇到有外校的老師或者是上級領導來聽課,學校領導是不敢往他的班上領的。李濟民有李濟民的理由,現在學校的班都是大班,一般都在七十人以上,桌與桌的間隔非常窄,在這樣狹窄的空間里起立坐下是很費事的。所以李濟民說等以後學生少了,四十五人一個班的時候,再做這一套吧,這也是因時制宜。大家送李濟民一個尊稱:李特。外人聽來,以為李濟民是特級教師,其實同事們想的是李濟民就是喜歡和別人不一樣。
課堂里不太安靜,顯然有些同學還沒有把思想集中到課堂上來,李濟民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他甚至連聲音也沒有提高。他開始作自我介紹:“鄙人姓李名濟民,澤濟蒼生萬民的意思,當然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我父親大人的意思。”
李濟民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繼續說,
“今天,我和同學們一起賞鑒王維的邊塞詩。”
這句話馬上使教室里安靜下來。
“怎麼,我說錯了嗎?”
學生們發出了贊成的回答。
“沒錯,就是賞、鑒,不要以為我說反了。”說這話時李濟民顯出一臉的無助,
“還不明白我的意思?王維的邊塞詩太美了,我是做不來的,既然做不來,我就沒有鑒的份而只能是賞啦。對不對?”李濟民兩手一攤做了一個個西方式的聳肩動作,這引發了教室里的大笑。
李濟民吮了一口茶繼續說:
“不怕同學們笑話,實際上我是連賞的能力都沒有,比如說就我這嗓音,就我這一口散裝江漢普通話,再好的作品也叫我讀壞了。所以今天我要請一位同學來讀這篇作品,我們大家來共同欣賞。自告奮勇行不行?”
課堂自然進入了李濟民的軌道,教室里很安靜,與剛上課時反差很大,李濟民的目光所到之處,都是迴避。但在三組的最後一張座位上,一位女同學的目光與李濟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這大概是李濟民碰到的唯一沒有迴避的目光。李濟民對這個目光似乎有些熟悉,但並沒有立刻想起來在哪兒見過。
從講台的座次表上,李濟民知道她叫劉小亞。李濟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劉小亞。
劉小亞站起來的動作很滯疑,是那種既驚喜、膽怯,又不想放棄的神情。
李濟民的猶豫是有道理的。幾乎是約定俗成,現在學校的座位編排都是成績差的同學坐在後面。這些同學往往和老師形成了對抗心理。但李濟民的不一樣也在這裡,他認為上課的調子也只有在這些同學的身上才能確定。在劉小亞朗讀課文的時候,李濟民想起來了,劉小亞就是剛才在教室門口碰到的那個女同學。 [1] [2] [3] [4] [5] [6] [7]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