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已經喝過第三圈了。
吳之岩常常參加類似的飯局。一般的程序是:見面,握手,遞名片,然後拿着對方的名片作大悟狀嘴裡念着“久仰”之類的,接下來就是喝酒了。酒真的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從完全陌生到稱兄道弟。但是怎麼唱來着?“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人一走,茶就涼。”,真的是這樣。吳之岩看着身邊這一大群熱鬧的人,心裡有點空。他起身,跟近身的幾位示了意,就走出了包間。
酒店的隔音效果就是不一樣,空蕩蕩的走廊很安靜,吳之岩覺得剛剛籠罩在身上的那張網已經悄然消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想起應該給於芳打個電話。
吳之岩拿出手機,順手卻帶出了好幾張名片,他彎下腰去一張一張地收拾。他注意到在樓梯轉角那裡有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這個女人看到吳之岩正注視着她,眼中有了一點奇異的神采。她款款地走近吳之岩,顯然認為吳之岩起先對她的注視是在召喚她。她很客氣地問他,先生,您是不是需要什麼?吳之岩有點詫異,隨後笑着說,不,我只是出來透透氣。女人繼續溫柔地說,我是這一層的領班,如果您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叫我們的服務員。吳之岩猛地鬆了一口氣,笑笑表示明白。女人轉身走開,吳之岩聞到這個女人身上的脂粉香。不知道怎麼,他突然想起一種奇怪的味道。空調吹出的冷風,經過酒,茶,菜,煙,以及眾人口中的氣息的加工,這樣的味道,讓他覺得很頹唐。
於芳在電話里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要他早點回。掛了電話,他看看時間,快九點了。手機突然又叫起來,提示說有短消息。“你的嘴唇線條硬朗分明,很漂亮,也很性感。”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看了看,揣起了手機,在擰門鎖之前,他又掏出來看了看,才進的房間。
仍然是笑聲不斷,一個女人在講一個黃段子。今天的桌上只有這一個女人,大家顯然很樂意捧場,男人們以各種各樣的笑聲來表示對這個笑話的欣賞。
女人的段子說完了,趁着七分的酒意,大家還是笑得很張揚,彷彿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也許他們是用這樣誇張的笑聲鼓勵有下一個人接着往下說。
吳之岩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也帶着笑臉,懷裡卻有一隻小手搔得他很不舒服。
酒意漸漸地上了頭,吳之岩開始有點頭暈了。他覺得有人在盯着他看。
迎着那支目光上去,是那個說段子的女人。
這個女人坐在吳之岩的斜對面,他右手邊的第三個,從吳之岩的角度看過去她的面目很淡,額頭略有些高,有卷卷的劉海細細地遮着,沿劉海漸漸長起的黑髮隨意地披在後背,眉目間清清爽爽,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而少的這一點,正好被她的舉止補上了,還補得很全,很恰到好處。酒杯在她的手裡似乎不是酒杯,而是她的一個道具。女人見吳之岩在看她,舉起她的道具,向他點點頭,隨即把杯裡面的酒連同她的一個微笑一起喝了下去。
她喝完便再沒有看他,吳之岩剛舉起的杯,放下也不是,喝下去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他略頓了一頓,還是仰頭喝了。女人敬的酒不喝不行。
桌上有人騷動起來,第四圈敬酒又開始了。那些男人們舉杯左衝右突,儼然如戰場上豪情的英雄,高純度的酒精不停地流入到一個個形態各異的胃裡去。
吳之岩看到那個女人端着她的杯子過來了,她的步子看起來很平穩。
剛才的消息,收到嗎?我發的。女人站在吳之岩的面前,微彎了彎腰。她的聲音在雜亂的背景下聽起來有點虛,但吳之岩聽得很清楚。
吳之岩的眼睛略微向旁邊瞟了一會兒,他說,哦,收到了。可是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呢?
女人笑了起來。她的笑容來得很慢,像是經過長長的引線燃燒之後才一下綻放到臉上的。她說,你給了我名片的。
吳之岩想確實有這個可能,抬頭說,謝謝。還沒人這樣誇過我呢!有你這樣美麗的小姐贊一句,也許今天晚上我會睡不着呢。
女人又笑了,這次她的笑來得快了一些,她說,就為你這句話,乾杯。
毫不猶豫,吳之岩又喝了一杯。那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他緊追了一句。
女人還是笑着,轉過身,向座位上去了。她的發輕輕拂過吳之岩的面,發尾有少許的清香,把吳之岩的酒意轟地一下勾上來了,他的頭更沉了。
吳之岩隔着流光溢彩的燈火看她,覺得這個女人像突然散了一樣,眼角眉梢多了幾許的妖媚。她坐下來背對着他,但是,吳之岩知道,她的眼在看着他。
吳之岩隔着衣袋捏了捏手機,最終還是無力地放下。
十點。這場盛宴終於散了。
吳之岩發現自己是真的醉了,步子都有點亂。他隨着人群輕輕地走出了包間,輕輕地走下樓梯,再輕輕地走出了得意樓。
在得意樓的門口,他眯着眼回頭看了一眼,透過擠擠的人縫,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什麼也沒有,只有閃爍的霓虹刺了他的眼,花花的一片。他想,是得趕緊叫部車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