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希文,十七歲,帥,早熟。
我流浪在這個城市,到處在行走,有一頓沒一頓,困了睡在某一個爛尾樓層或者公園,廣場的長椅上,一個月回一次家。
認識碧悠,在兩年前,一個冬天,星光散漫的晚上,一個廢棄的汽車修理廠的車間里。兩年前,她十四歲,漂亮,我只能這麼形容,那時我沒怎麼念過書,找不到更好的詞語註解她的容貌。
碧悠是個不幸的女孩子,兩年來,我一直這麼認為。因為我還算有個家,我的父母還算相愛,儘管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而她卻沒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家,她沒有母親。
她就住在那個廢棄的汽車修理廠裡面,和她的父親,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寒磣的住所。我是在那個晚上,把它當作了一個我可以暫避棲息的地方,因此我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看到了一塊天藍色的格子狀的窗帘,後面亮着微弱的燈光。我有一種衝動,想要看看窗帘後面到底有什麼,於是我掀開窗帘一個小女孩坐在鋪在地上的褥子上,看一本書,書頁破爛。然後她看到我,眼神惶恐。
“你想幹什麼?”她蜷縮了一下身子。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身,準備離開。
“你能陪我說會話么?”
我又停了下來,“可以”,我這樣回答是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我應該去哪裡。
她又挪了下身子,示意讓我坐到她的身邊,我坐了下去,那個她坐過的地方,一片溫暖,與這車間里濕冷的空氣形成鮮明的反差。我注意到她的那本書,已經去了書皮,最上面是一片毛糙的黃色,沒有名字。
“那是什麼書?”我問她。
“《簡愛》,我就這一本書了,看過幾遍了。”
我說那書我知道,你看過?她又這樣問我,看來她想和我探討這本書,我說沒看過,因為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我看到她失望的眼神,低下頭去。
我說:“我們談談別的什麼吧。”他的眼睛立刻又起了光芒,我感覺到了,她很希望有個人和她聊天。
然後我知道了很多事,這個汽車修理廠原來是她們家的,結果財務卷了錢跑了,廠子欠了一屁股債,倒閉了,他們的房子被抵押了出去,只能搬道者廢棄的車間里來,因為這還沒有轉出去。她母親因為忍受不了這樣清苦的生活,撇下她們父女,離開了。父親的頭髮幾乎一夜之間白了,打擊之大可想而知。她給我娓娓到來以前的那些事,說到入情之處,身體都不免抖動起來,我想對於這麼一個年紀的小女孩來說,這種痛苦不應該是她所忍受的,能夠讀書是最快樂的事,儘管對於我來說流浪也許是我最快樂的事。
每天的晚上七點我準時去陪她聊天,九點離開,這樣的生活於我而言很有規律。她的父親九點以後回來,那也是一種規律,那個男人我看到過多次,離開的路上,我會時不時地碰上他,多次以後,他不免又餘光掃視我,那種掃視讓我覺得很狼狽,彷彿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心有餘悸。
04年冬天,一個霜降厲害的夜晚,9點,我依然離開,在府前西路,看到他仰躺在街邊的路燈下,酩酊大醉,邊上有破碎的酒瓶子。我從他旁邊走過,看到他扭曲的臉,臉上帶着血跡,一片害怕。
我奪路而逃。
第二天晚上我依然去了那裡,遇到了那個男人,她躺在那條褥子上,臉浮腫着。他看到了我,開口說話,言辭激勵:“你是誰?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我說我路過。轉身準備離開。
他歇斯底里地怒吼,喉嚨中夾雜着一口痰的腥臊味,聲音踉蹌地說:“不許走,誰讓你走了,你是不是天天來我這,我看到你很多次了,你對我女兒有不軌。”
我看了一眼蜷曲在他腳邊的碧悠,嘴角浮腫,看來是挨了打了,一股惱火之情竄上我的胸口,我想上去把那個男人爆打一頓。碧悠朝我搖了下頭,我收住了腳步,其實即便他身上有着傷痛,我也是打不過他的。
我說我是天天來這,那有什麼不妥,我願來就來,你要是不想讓我來,你就讓你女兒住好一點的地方,或者把這裡安上個大門吧,那樣我就進不來了,我覺得我說這話的時候有點耍無賴的樣子。然後我說我只是想陪碧悠說說話,還是希望你同意的。
然後我真的離開了,沒有看他的眼睛,我怕看到那雙眼睛深深的無奈。
三天,我沒有去那裡,這是我一個月來唯一的一次缺席,感覺很空虛,很茫然沒有目的,我覺得我開始對碧悠,或者說那種生活產生一種依戀。三天之內,我從修理廠的前面走過去很多次,每一次都會停下來朝裡面觀望,然後離開,街道上留下了我無數錯亂的腳步。
三天後我再次經過那裡的時候,發生了我不想碰到的事情,對她而言是更大的不幸,對我而言則徹底改變了我以後的生活。三個小痞子進了她的住所,調戲着碧悠,我一進去,倒吸了一口冷氣,可是我馬上鎮定了下來,因為在我那個年紀,我已經老成,我早熟。
我猖狂地怒吼:“狗日的,放開你們的手。”他們停了下來,怒目圓睜地看了我一下,繼續他們無恥的行為,我實在是忍無可忍,操起角落裡的就瓶子,一個箭步衝上去,朝其中一個頭頂死命砸去,嘴裡高喊了下:“你去死吧。”頓時一股鮮血流淌下來,滴落在身下的褥子上,開着一朵朵紅色斑斕的花。“還不快滾,不滾我弄死你。”我又這樣叫囂了幾下,我真不知道我哪來如此大的勇氣,被砸的傢伙流了很多的血昏迷不醒,倒在了地上,另兩個傢伙一看這架勢拖着傷者離開了,地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我知道我闖下了大禍,在他們離開后,我也匆忙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臨走時,我對碧悠說這一陣我不能來了,我給你惹大麻煩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我替她擦拭了下被淚水浸濕的臉龐,然後猖狂奔逃而去。
我沿着街道一路狂奔,不敢停留,冬天陰冷的空氣順着我的領口巛進全身。一邊跑一邊想,我該往哪去,去哪都不安全。那天晚上我回了一次家,收拾了東西。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了,離開的時候想再去看一下碧悠,可是去那的時候發現圍着好多的人,我感覺到很可能是調查昨晚的事情,我就又離開了,懷裡抱着好幾本書,那是我從市圖書館的廢舊倉庫里竊來的,其實我早就發現了我在這方面的天賦,因為我長了一雙極修長,韌性很好的手。我想把想那些書送給碧悠,可是沒有成功。
我登上了南下的火車,買的是站台票,因為我實在沒有錢去買一張火車票。到哪裡是哪裡吧,總之可以離開就可以了。到S城我被查到了票,因為補不了票,被趕了下去。我在火車站裡躺了一晚上,開始了在S城生活的歷史。
現在我依然生活在S城,依然過那種流浪的生活,可是我仍記得兩年前我奔逃而去的那個夜晚,那個我離開時垂淚不止的女孩,那時的衝動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就是一種愛,儘管我們都還年輕。
一陣的離開好象已很長,轉眼已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