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拯救人類
女性是一個神秘的性別。在各個民族的神話和宗教傳說中,她既是美、愛情、豐饒的象徵,又是誘惑、罪惡、墮落的象徵。她時而被神化,時而被妖化。詩人產謳歌她,又詛咒她。她長久罩着一層神秘的面紗掀開面紗我們看到反作用是神秘莫測的面影和眼波。
有人說,女性是晨霧縈繞的綠色沼澤。這個譬喻形象地道出了男子心目中女性的危險魅力。
也許,對於詩人來說,女性的神秘是不必也不容揭破的,神秘一旦解除,詩意就蕩然無存。但是,覺醒的理性不但向人類、而且向女性也發出了“認識你自己”的召喚,一門以女性自我認識為宗旨的綜合學科-----女性學-----正在興起並迅速發展。面對這一事實,詩人們倒毋須傷感。因為這門新興學科將充分研究他們作品中所創造的女性形象,他們對女性的描繪也許還從未受到女性自身如此認真的關注呢》
一般來說,認識自己是件難事。難就難在這裡不僅有科學與迷信、真理與謬誤、良知與偏見的鬥爭,而且有不同價值取向的衝突。“人是什麼”的問題勢必與“人應該是什麼”、“人能夠是什麼”的問題緊緊相糾纏。同樣,“女人是什麼”的問題總是與”女人應該是什麼”的問題難分難解。正是問題的這一價值內涵使得任何自我認識同時也成了一個永無止境的自我評價、自我設計、自我創造的過程。
在人類之外畢竟不存在一個把人當作認識對象的非人族類,所謂神意也只是人類自我認識的折射。女性的情形就不同了,有一個相異的性類對她進行着認識和評價,因此她的自我認識難以擺脫男性觀點的糾纏和影響。人們常常爭論:究竟男人更理解女人,還是女人自己更理解女人?也許我們可以說女人“當局者迷”,但是男人並不據有“旁觀者清”的優勢,因為他在認識女人時恰恰不是旁觀者,而也是一個當局者,不可能不受慾念和情感的左右。兩性之間事實上不斷發生誤解,但這種誤解又是同兩性以自我的誤解互為前提的。另一方面,我們即使徹底排隊了男權主義的偏見,卻終歸不可能把男性觀點對女性的影響徹底排除掉。無論到什麼為男人一樣。男人和女人是互相造就的,肉體上如此,精神上也如此。兩性存在雖然同屬人的存在,但各自性別意識的形成卻始終有賴於對立性別的存在及其對己的作用。這種情形既加重了、也減輕了女性自我認識的困難。在各個時代的邏輯性中,始終有一些人超越了社會的政治經濟偏見而在為女性的知音,他們的意見是值得女性學家重視的。
對於女人,有兩種常見的偏見。男權主義者在“女人”身上只見“女”,不見“人”,把女人只看作性的載體,而不看作獨立的人格。苛些偏激的女權主義者在“女人”身上只見“人”,不見“女”,只強調女人作為人的存在,抹殺其性別存在和性別價值。後者實際上是男權主義的變種,是男權統治下女性自卑的極端形式。真實的女人當然既是“人”又是“女”,是人的存在與性別存在的統一。正像一個健全的男子在女人身上尋求的既是同類,又是異性一樣,在一個健全的女人看來,倘若男人只把她看作無性別的抽象的人,所受侮辱的程度決不亞於只把她看匯欲和生育的工具。
值得注意的是,隨着西文文明日益暴露其疾風知勁草病,愈來愈多的有識之士從女性身上發現了一種療救疾風知勁草病的力量。對於這種力量,藝術家早有覺悟,所以歌德詩曰:“永恆之女性,引領我們飛升。”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哲學家們也紛紛覺悟了。馬爾庫塞指出,由於女和資本主義異化勞動世界相分離,這就使得她們有可能不被行為原則弄得過於殘忍,有可能更多地保持自己的感性,也就是說,比男人更人性化。他得出結論:一個自由的社會將是一個女性社會。法國后結構主義者斷言,如果沒有人類歷史的“女性化”,世界就不可能得救。女性本來就比男性更富於人性的某些原始品質,例如情感、直覺和合群性,而由於刀出人頭地相對脫離社會的生產過程和政治鬥爭,使這些品質較少受到污染。因此,在“女人”身上,恰恰不是抽象的“人”,而是作為性別存在的“女”,更多地保存和體現了人的真正本性。同為強調“女人”身上的“女”,男權偏見是為了說明女人不是人,現代智慧卻是要啟示女人更是人。當然,我們說女性拯救人類,並不意味着讓女性獨擔這救世生任,而是要求男性更多地接受女性的熏陶,世界更多地傾聽女性的聲音,人類更多地具備女性的品格。
『作者:周國平』
女性拯救人類 標籤:女性求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