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教書的門檻,人生的閱歷就偏於一隅,與社會的接觸如同隔着半座圍牆,更多的時候只是遠遠張望,看俗世的繁華,人生的冷暖,伴着花開花落、草長鶯飛,心靈也不免起起落落,躁動不安。
從來不曾放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內心衝動,但三尺講台的限制和從業環境的制約,出行的機會總是很少,到過的地方往往是屈指可數的那幾個,上海的金銀氣,杭州的商業風,桂林的水墨色,南京的胭脂花,似乎轉瞬即逝,讓人沒有太多的印象。
在柔弱的心底,一直有一個堅硬而執着的願望,就是到書香縈繞、紙醉金迷的京城走一遭,去浸潤文化的濕氣,感受文化帝國的威嚴。
曾經在夢裡,有多少次,以不同的形式前往京師。或騎一頭毛驢,進京趕考,博取功名;或一身行囊,風塵僕僕,悠然地踱在小巷衚衕,看人頭攢動、車水馬龍;或朋友幾人,游完故宮天壇,在老四合院旁找一大排檔歇下,喝着啤酒,吃着燒烤,海闊天空;或隨旅遊團隊,登上八達嶺,在烽火台前覽群山之逶迤,長城之綿延;或天馬行空,徜徉於圓明園荒草廢墟間,感嘆歷史的悲涼。
然而,千百次的魂牽夢繞,卻從沒有想到一次以這樣的方式進京。今年六月,向來活蹦亂跳,頑皮至極的孩子因為胸骨的走形需去北京醫院做一矯正,就這樣一輩子四十年未曾去過京城的我硬硬被推上了北上的列車。
二十多個小時的行程被顛簸成無序的煎熬,旅途上的風景與火車滑過鐵軌的聲音交織成機械的舞曲,讓人在疲憊和睏乏間打着擺子。當列車員到天津的報站提醒傳入耳朵,我才猛然知道,久違的京城已不遠了。
城市的高樓總是首先映入眼帘,但真正扯動人心那柔弱部分的卻是巍巍的牆垣和斑駁的城磚,經過幾段古城牆的殘垣斷壁后,北京站終於到了,諾大的京師就這樣坦然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雖是五點多鐘的清晨,因為熟人的接站,讓我的進城之路一下子溫暖順暢了許多,追隨着蛇形的車流,穿梭於立體高架橋之間,道路潔凈而寬闊,路旁的高樓聳然而立。北京的建築鱗次櫛比、層次分明,不似上海那般的擁擠突兀、線條簡單,也不似蘇杭那般的凌亂錯落、浮影交橫,更沒有小城鎮的臟灰老舊、蕭瑟無序,那是心靈的洗禮。
在北京的復興門外找了一處簡單地住下,因為手術一時沒有輪上,從而得有幾日空閑,可以品嘗一下京風京韻。
故宮天安門是京城的文化象徵,自然是不能不去的。第一天上午,收拾好行李,就輕裝簡從上路了,地鐵站一時沒有摸到頭緒,乾脆找一公交車站出行吧。不知哪一路車,隨便攔了一位年輕的本地人一問,青年用圓潤的京腔不厭其煩地給我作了解釋,循其所指登上了“44路外”往前門西而去,北京的公交並不豪華,但整潔有序,票價十分便宜,零買一塊,刷卡只需四毛,就可以信馬由韁。
車過長安街,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多數人都只能站着,只見其中一位老大爺剛吃力地抓穩把手,邊上一位四五十歲的大媽和一名戴眼鏡的小伙就爭相讓座,大爺謙讓着坐下,望着他們安然的模樣,站着的我心頭也暖暖的。
終於到了天安門,過了安檢就直奔廣場而去,雄偉的人民大會堂和恢宏的國家博物館遙相呼應,加上寬闊場地的烘托,徘徊其間只有仰視的份。因為時間的關係,只去了莊嚴的毛主席紀念堂。跟隨冗長的隊伍,瞻仰了毛主席遺容,在LED燈光的柔和照耀和武警戰士的忠實守衛下,堂內唯有靜謐,沒有喧囂,偉人的魅力不在於言語。
隨後去了故宮,六十元的門票逛了一天的紫禁城,在旅遊經濟越來越市場化的今天,這無疑是含金量十足的消費。確實不虛此行,王宮的富麗堂皇和庶民的趨之若鶩相互交織,讓人目不暇接,身在其中只有感慨的份。
第二天還抽空去了天壇和奧林匹克公園,是坐地鐵去的,北京的公共交通四通八達,與公交的廉價不相上下,地鐵的順暢也讓人印象深刻,只要不出地鐵站,兩元錢任你走遍京城各個角落。在地鐵的網線交織中,諾大的北京城又顯得如此狹小,彷彿一個抬腿可及的村落。到了天壇東門,買了35元的聯票,走過擎天而立的祈年殿,置身餘音繚繞的迴音壁,站在玄妙奇絕的太極石,濾過俗世的喧囂虛華,所有的功名利祿已不在心間,只有物我兩忘、天人合一。
奧林匹克體育中心是兒子感興趣的去處,雖然去時煙雨蒙蒙,但雨霧中的鳥巢、水立方依然風采不減,散發著2008北京奧運會的餘韻。看完傳統,再覽現代,如同穿越歷史和現實的時空隧道。千年古都,總是歷久彌新,正是“相看兩不厭,唯有北京城”!
因為沒有當好漢的勇氣和準備,仰慕已久的長城終究沒有去成,十三陵的帝王之氣更無緣沾染。一介草民,一時半會要把京都王氣消受殆盡也不可能,所幸孩子今後複檢和二次手術還有機會,到時再來飽覽一頓吧。
兒子胸部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術后一直在醫院度過,遊覽計劃就此擱淺了,但日常生活的買賣讓我對北京的商業文化感觸頗深。一點一滴烙在心扉。
與全國許多城市人滿為患的棋牌室和燈紅酒綠的按摩店泛濫成災相反,這樣的情色之地北京絕對是難得一見的。文化之邦似乎與世俗之風絕緣!
過去總認為“無商不奸”,商業是奸妄和虛浮的代名詞。但北京的商業卻似乎與厚朴憨實聯繫密切。雖在鬧市區的醫院,但門口絕難見到其他市鎮散亂雜呈的店攤小販的,商人自然天生的逐利性似乎被極大地壓制了。這樣的狀況在中心城區之外似乎被放大一些,但許多商品市場的透明買賣和明白消費隨處可見。在北京勁松一初中同學家住了幾天,偶爾去菜市場買了幾回菜,攤位上的明碼標價十分醒目。一塊錢一斤的黃瓜綠油油;一塊五的番茄紅艷艷;兩三塊錢的杭椒及蘑菇論堆賣;皮薄瓤甜的通縣西瓜任你選,你如果覺得大了吃不了,沒關係,不妨切一半,倘若要四分之一商家也不會拒絕。這一點江南精明的業主就大不相同,要麼王婆賣瓜要麼藏着掖着,在坑蒙拐騙上耍盡小聰明。包括家鄉徽州,為商誠信不欺的老傳統似乎也被丟進了故紙堆,與徽商三百年的興衰史一同葬送了。
北京人的實誠也體現在小吃店裡,八九塊錢一碗牛肉麵大盆裝,量是其他地方的兩倍,足以撐破你的肚皮,裡面的肉品不是面上點綴而是實足地塞在湯中,讓你回味無窮。
十九天,終於要離開北京了。離開的時候,正巧清晨路過天安門,廣場的五星紅旗已然飄揚在半空,艷麗而逸動。而天安門城樓在朝陽的映襯下,是那麼莊嚴肅穆,注目而視良久,心裡不覺暗流涌動——別了,北京,我心中的聖城,有機會我還會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