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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男人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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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來,因各種雜事,多次接觸過各種年齡段的北京男人。雖然陸陸續續接觸過不少,但我至今都難以接受他們。

  比如,北京男人首先愛說大話,反正嚇死人用不住他去埋。前些年去九寨溝參加一個文化活動,其中來了幾個北京男人,由於路途遙遠,彼此又緊挨着坐,就閑聊起來了。一聊,真是差點把我嚇死。

  當他知道我是省電視台的編導后,他說:“哥們,不瞞你說,我回去后準備承包中央電視台。”

  猛然聽他這樣一說,我着實被嚇懵了好長時間,回過神來后,就小心翼翼地問:“中央電視台也可以隨便承包?”他把墨鏡正了正,說:“當然不能隨便承包,但化勇是我哥們兒,那就可以承包了。”

  化勇?化勇是誰?我納悶了,又小心翼翼地問:“化勇誰是?”他斜視着我,說:“化勇都不知道?你咋在電視台混吶?趙化勇嘛,響噹噹的中央電視台的台長嘛!”他邊說邊翹起大拇子,那神態酷似《抓壯丁》里的王保長。

  我心想,他叫中央電視台的台長趙化勇,把姓去掉,只叫名,而且叫得如此順溜,跟叫他家舅子老表似的。我說:“中央電視台是國家的,恐怕不可以承包的啊?”

  他說:“慶紅的弟弟是中央台的副台長,是我最鐵的哥們兒,叫慶紅給化勇打個招呼,沒問題的。”聽到這裡,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問:“慶紅又是誰?”他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曾慶紅嘛,前國家副主席嘛,中國紅色家族的代表嘛!”我說:“哦……厲害厲害,你真是有通天的本事啊!有這層關係,別說承包中央電視台,就是承包北京市和中國人民銀行,我也信。”

  說到高興處,他哈哈笑起來,又正了正墨鏡,拍着我的肩膀,說:“老弟,我覺得你人不錯,乾脆今後跟我到中央台去算了,你來,給你弄個主任乾乾,當什麼編導嘛,多累,又不來錢!”我說:“我命苦,這輩子恐怕只有在四川混的份兒了。”

  聽我這樣說,他露出鄙視的神色來:“哎呀,老弟,男人嘛,要有志向,你那破四川有啥可呆的?北京啥地兒啊?首都,你知道不,首都!”我說:“我知道北京是首都,我還知道自公元938年以來,北京又先後成為遼陪都、金上都、元大都、明、清國都。”

  他再次正了正墨鏡:“這不就得了嗎?在皇上身邊工作,那……爽!爽哇!到地方去,那就叫京官呢!”我說:“是的,是的,現在你就是京官。”

  一路上,我真不知道他這是在忽悠我,還是在忽悠他自個兒。一口一個錦濤,又一口一個家寶。一路上,他就不時錦濤過去,又家寶過來的。總之,在他嘴裡,中央領導全都被去了姓,只叫名兒。聽久了,好像中央領導個個都是他家親切,或者是他的患難兄弟。

  後來,趁他睡着后,我問旁邊的一個四川老作家:“這北京人咋這樣?”老作家回答說:“北京人祖祖輩輩都在皇城根兒居住,養成了好高騖遠、愛說大話的德性了。就像癩蛤蟆,蹦得不高,但口氣巨大。”

  北京人在皇城根兒下居住的時間,肯定比成都人長,這是事實。成都人就挨着劉備和王建住過幾天,所以不像北京男人那樣底氣足。但是,如果在北京街頭做個調查,就會發現,連續三代都在北京定居的家庭,其實不多。更多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漢族移民,而且那些漢族移民在滿清時期,根本沒地位,大多乾著拉黃包車的苦力活。而那眾多拉黃包車的,恰恰就是北京男人。他們從早到晚,拉住滿族中的各色人等,滿城飛跑,氣喘吁吁,大汗淋漓,若干年下來,性格中積澱了厚厚的潦倒感和自卑感。但同時,由於他們居住在皇城根兒下,總認為離皇上居住的紫禁城要比外地人近許多,所以又積攢了滿肚子的趾高氣揚、自命不凡。

  北京男人在皇城根兒下生活得久了,就把皇帝老二當作自家人似的了,好像也把自個兒當作皇親國戚了。比如,叫康熙,他們通常不叫康熙皇帝,而是叫康熙爺。叫乾隆,是乾隆爺。還比如,管胡錦濤叫錦濤,管溫家寶叫家寶,管朱鎔基叫鎔基……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還由於他們幹了許多年給滿族人拉黃包車的活,就沾染不少八旗子弟的習氣,好誇海口,好愛面子,還好裝腔作勢、狐假虎威。

  北京男人除了受八旗子弟的影響外,他們誇海口愛面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們總想實現全方位的自卑超越和奴性超越,總想得到別人的敬畏或巴結。在這樣的心態下,不少北京男人在面對外地進京的人時,總是表現出一種不屑與其為伍的姿態來。對此,他們會用各種方式表現出來——我是誰啊,北京人,知道不?我祖上曾經給格格們洗過馬桶,給皇子們送過蛐蛐,你是誰呀?沒鼻子沒眼的,哪有你起鬨的份兒?一邊涼快去吧!

  其實,最是不能讓我接受的,還不是上述這樣的老北京男人,而是那種在打到四人幫后移民北京的男人。這些男人,是第一代移民,在北京既沒有根基,又沒靠山,還沒有啥大本事,說得不好聽就是那種每月簽字蓋章拿點小錢的主兒,但他裝起大爺來,比乾隆爺還乾隆爺,比八旗子弟還八旗子弟。

  一天我急了,對一個連紅苕屎都還沒有拉乾淨的北京男人(暫時當他是北京男人)說:“你給我擺啥譜?擺啥譜?!你到北京才幾天,咋就連姓啥都忘了?你知不知道八達嶺長城的高度是多少?知不知道紫禁城的房子有好多間?知不知道王爺府門前的栓馬石是啥石材做的?知不知道人民大會堂有幾根柱頭?共有多少級台階?知不知道乾隆皇帝玩過的雞缸杯是啥樣子?現在要值多少錢?知不知道天安門上掛了幾個燈籠?知不知道天上人間總共有多少個KTV包間?知不知道釣魚台國賓館有幾個出口?總統套房的地毯是哪裡產的?”你還別說,我這一連串問,還真把它他給鎮住了。於是,他不再裝大爺了,反倒把我侍候得跟大爺似的。

  其實,他把我侍候得像大爺,我心頭很不是滋味。於是,我又對他說道:“才進北京幾天,咋就學得跟老北京那樣奴才了?老北京骨子裡有奴才氣,是可以理解的,那是被滿人搞成那樣的,滿人又沒有搞過你,你的奴才習氣從何而來?好好做人吧,不卑不亢、平易隨和才是真。”

  熊他幾句后,我又很後悔,幹嘛要奚落人家呢?因為,說不定我到北京后,也變得渾身是毛病了。於是我想,他沒有進京的時候,也許沒有一丁點北京男人的臭德性,進京后,一不小心就被染成這樣了。看來,錯不在他,在北京。北京是個深不見底的大染缸,染缸的壁,就是紫禁城的森森紅牆。裡面的染料,就是八旗子弟在京城瀰漫了兩百多年的種種惡習。

  2008年12月8日於弄月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