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緻盎然、心曠神怡的我,端坐在長長的堤岸上,拋出釣鉤,手執長竿,悠來閑去地開始了垂釣。陽光酷似烈火,鋪天蓋地從天而降,但我寧願將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大汗橫流,痛快淋漓。
大凡獨處一室者,時間久了,就特別容易無端生出些是非,而那些在陰暗的角落裡殫精竭慮、搜腸刮肚、苦苦思索出來的所謂事兒,往往利己者多,損人者多。長此以往,稍不留神,弄出些神經衰弱也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我覺得,垂釣必不同於獨處一室,不遮不掩、光明磊落、坦坦蕩蕩為妙,就像我們的為人處事。
人生在世,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在垂釣。但境遇不同,追求各異,垂釣的人生經歷也迥然不同。有人釣功名利祿,有人釣清風明月,有人釣香車寶馬,有人釣市井生活……何種高尚,何種卑微,只有垂釣者自知。
拋出釣鉤的瞬間,我就後悔不迭,因為我在釣鉤上放上了釣鉺。釣鉺是一種可怕的誘惑,那些飢腸轆轆到處覓食的魚兒,大概是經不起這種溫柔而又致命的東西引誘的,正像我們千奇百怪的人類一樣。人性的弱點就是所謂的慾望,有了這樣或那樣的諸多慾望,就會身不由己地陷入污濁和泥淖中,輕者喪失自我,重者百毒纏身。高明的魚兒,視釣鉺如無物,永不吞食釣鉤,在溪中自由暢遊,永遠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沒有釣鉺又會如何?姜子牙釣魚,願者上鉤。沒有釣鉺,還能釣出無窮無盡的功名利祿,一來知其釣術高明,二者可見其陰險之至。環視天下,此類沽名釣譽者還少嗎?那些達官貴人,穩坐中軍帳,巧擺迷魂陣,施展空城計,只見名呀利呀如萬馬奔騰遮天蔽日匝地而來,你就是擋也擋不住。時勢如此,這斷斷怨不得幾千年前做下罪孽的姜子牙!
溪水清澈,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按常理,水至清則無魚,可偏偏此處各種魚兒擠擠挨挨,似脫韁的野馬在水中東遊西盪,自由自在。只是,它們已經看清懸於頭項的利器釣鉤,遠遠地躲開避去,生怕中了釣者的奸計。要想釣到大魚,必須要把清水攪渾。儘管生活的環境中擅長此道者比比皆是,可我就是沒有學到半點精髓,於是只能望“溪”興嘆,竟為那些浪跡社會以攪渾水為生計者生出無限的感喟。
我註定難以釣到溪流中的魚兒,這裡的各色魚等已經一天天變得狡猾而勢利。游於水中,它們張大驚奇的眼睛盯視着這個日新月異、五彩繽紛的大千世界。魚鉺在升級,釣竿在金貴,釣者穿金戴銀,名車香女相伴,這真讓它們瞠目結舌。也許是魚界不成文的約定,有些稀世的名魚,是非得身價過億的釣者才肯上鉤!
如此說來,我的這次垂釣可能要空手而歸,放下去的是釣鉺,拉上來的還是釣鉺;放下去的是魚竿,拉上來的是長長的釣線。我生出無限的懊惱,期待着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上,有一條屬於我的魚兒。
溪上的垂釣者漸漸多起來,穩如泰山的老者,志得意滿的中年人,不諳世事的紅男綠女……大家一律默無作聲,都在期盼着那些愚蠢的魚兒會悄然上鉤,然後被撲撲剌剌地釣進魚簍……
忽然生出別樣的感覺,我坐在溪上垂釣,那些水裡的魚兒會不會也正在垂釣我?這種想法一出,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倘若如此,此時此地,此情此景,那些溪流中的游魚兒不正在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地垂釣着溪岸上的人們?老謀深算的長者必不中計,忘乎所以的中年人就難說了,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中其圈套勢在必行,而那些稚氣未退的孩童深受其害也在情理之中。而坐在陽光下焦頭爛額的我呢?
不,但願溪水裡魚兒的世界充滿陽光,沒有人世間的爾虞我詐、損人利己和蠅營狗苟,魚與魚之間互敬互愛,和諧自然,到處充滿溫暖、美好和幸福。倘若如此,人的世界也將會綻放出朵朵艷麗的彩霞。
雲生天際,半盞茶工夫,風吹雨至,眾多的垂釣者如臨大敵,急急逃竄,剎那間如鳥獸散。我獨坐堤岸,順勢拋出長長的釣竿,去釣那尾屬於我的魚兒。
雨大水深,溪水暴溢,那些囚禁在水中的魚兒終於衝出束縛了千載的牢籠,沿着水流的方向,逍遙而去,身後漾起層層漣漪,與雨點落入水中生出的無數金圈相糅合,在天地間幻化出一幅又一幅精美的圖案。
我是水中飛翔的魚兒,還是魚兒是大惑不解的我?在汪洋恣肆、洶湧澎湃、酣暢淋漓的大雨中,我從從容容地收起長長的釣竿,模模糊糊地思考着這個令人愁腸百結的問題……